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陰翳昏冥翩然而至,人世尚存殘陽餘溫,走歸途上行人匆促,一個兩個都像是趕著赴約,馬不停蹄。

玉輪未現已是荒城般的死寂,一盞商燈也未見點亮。唯有一酒鋪棚下,桌椅未收,站著愁眉苦臉的店家,與座上少年。

「這位小爺,時候也不早了,我這小攤也要歇了,要不給您包一包,您換個地兒喝吧?」
好話說盡,眼前的少年愣是不為所動。店家是多想掄起掃帚趕人吶!

然而帶著刀的並惹不起。

而且還是帶兩把刀。

「我不急,你急的話你先走,桌椅留給我就行。」
少年又滿酒盞,再扔兩粒花生米進嘴裡,口氣就像攤子是他的一樣。

「算我求求你了,爺喲,這、這小人歸家必不可繞過那斷耳橋啊⋯⋯」
店家急得抖腿,眼看這盈月便要東昇,家裡人不知得有多擔心。

「唉我又沒逼你非得陪我等在這。」
少年支手撐頰,灌一口美釀。
「也非是我要與你為難,只是我約了人在此地,實在不便挪動啊。」

究竟是該將攤子撒了,還是該拼死掄起掃帚?或者跪下來求這位小大爺行行好?
就在店家腦子裡轉過數個方案的同時,遠處傳來一聲叫喚。

「哥哥!」
望去是一個赤著雙腿,衣著露出大片肌色的小姑娘。

近一瞧,那姑娘有著一頭豔色髮,濃眉深目,不像朝人,倒與這少年有幾分相似。

「來啦!」
見著來人,少年總算站起身,將未喝完的酒壺一拎,轉頭向店家說道:「正好一路,我兄妹二人送你過橋,就當酒錢吧!你覺著如何啊?」

店家此時心中無數北原羊駝狂奔而過,白白擔驚受怕,還要折上一桌酒菜本!這是什麼道理?

「那自然是,多謝二位少俠⋯⋯」

是哪邊都得罪不起的道理。

於是一行三人便這麼有說有笑,愉快地上路了。

「奪耳匪人人都怕、都避著,哥哥為何卻想刻意一遇?」
芳裘依著巡風的指示,出門時將狼嘯帶上了。漆黑無光的長戟,浸淫在夜色中,不仔細還瞧不見。

「小妹怕了嗎?」
一手拎著未封的半壺酒,一手靠在鸞鳳的刀柄上,語氣輕鬆得就像他倆是要去獵兔子,不是去蹲割耳狂魔。

賣酒的店家瑟瑟發抖。

「不怕。」
芳裘回答得相當乾脆。

巡風喝了口酒,抬手臂擦擦嘴。
「好!不愧是我巡風大俠的小妹!」

賣酒的店家臉皺得像風乾的柿子。

「哥總說要帶你見識江湖,帶你一同懲奸除惡,今日,便是時候。」
說罷,巡風張手去攬芳裘的肩頭,並豪情萬丈地拍了拍。
「不過區區耳匪,小菜一碟。」

月娘盈盈,已是高懸。

狼嘯戟身與鸞鳳刀鞘撞在一起,清脆一響,差點把草木皆兵的賣酒店家給嚇跪了⋯⋯

眼前便是被鄰近稱作「斷耳橋」的木橋,這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以普通人的腳程,還是要走上一盞茶方能全通。

「說起來,忘了問你貴姓啊?」
巡風忽然想起瑟縮在一旁摀著耳頭的店家。

「蛤?」
店家放下了手,方才看是並未聽清。

巡風又大聲喊了一遍。
「我說,你,貴姓啊?」

四下空曠,竟有些餘音蕩漾之感。

店家正欲回答,說時遲那時快,利刃破空之聲襲來,眨眼瞬間——

「啊啊啊啊!!!!!」

伴隨著店家失聲慘叫,酒壺墜地滾遠,鸞鳳聖山同時出鞘,狼嘯上手,場面一時緊張萬分。

吧。

「⋯⋯不是啊,被砍的又不是你,你叫什麼啊⋯⋯」
巡風雖未鬆懈回頭,卻還是忍不住吐槽一番。

賣酒的店家早已跌坐在地,一邊叫嚷一邊挪著屁股往後退。

現下站位由後至前,是地上挪屁的店家,備戰的巡芳兄妹,十步之遙的黑衣凶者,與此刻方才察覺到疼痛也開始嚎叫的另一名過橋人。

面對發難前竟無聲無息的凶者,巡風態似輕佻,心底其實一陣暗驚。

他可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是漫不著調的一個人。
越接近木橋時,他說話聲量越大,為的就是打草驚蛇,同時他也一直警戒著十步內的風吹草動。

他人快刀更快,因此有絕對自信,十步內若有人朝他三人襲來,定能被他截擋。

直到上橋時發現前方早有人先行,他的警戒範圍更是擴到了那人再往前十步的距離。
卻未曾想,別說風吹草動了,在破空之聲前,他竟絲毫未察覺凶者的殺氣,甚至吐息。

不好啊,這回逞英雄怕是踢到鐵板。

「你為何要傷人?」
有說愚者無懼,芳裘初生之犢,一臉誠懇地揚聲問道。

巡風差點手一抖把聖山掉地上。

「讓開。」
黑衣凶者開口,聲音粗啞卻高亢,辨不清男女,只覺相當難聽。

「你為何要傷人?」
芳裘又問了一次,更加大聲,更加堅決。

「讓,開。」

「不讓,不能讓你再危害百姓。」

「小娃兒攔不住我。」
那凶者未有逼近,口中言似懾似勸。

便是這幾句交談來回,雙方都已察覺到彼此實力的懸殊。
那人要傷他兄妹倆而奪路,根本易如反掌,怪的是,能夠不說一句開場白就下殺手削人耳的狠人,此刻卻對芳裘再三勸退⋯⋯

「唉好了好了,這黑漆墨烏的也不是個談心的好地方。」
巡風突然收闔雙刀,盡散防守態勢,這一舉措,芳裘看不明白而愣在那兒,凶者亦是看不透。
「大家都是讀書人,何必動刀動槍呢?是吧?」

至於躲過一劫的賣酒的店家,早不知道逃何方去了。

「這位兇手,明日晌午,峎舢鎮金仙樓,有什麼話咱們好談啊。」
一物脫手直向凶者投去,巡風瀟灑轉身,將手背向身後,逕自離去。

芳裘見巡風動作,便也收起狼嘯跟著回頭。

此時若是突進,本就實力不敵的二人更顯毫無防備。但黑衣凶者卻僅是目送。

「耳若不能聽真言,一隻兩隻有何別?」
夜風中飄來凶者支離破碎的呢喃。

此時巡芳二人已返還至橋頭,即使內力回話,對方也可能浮萍遠矣。
於是巡風只是笑了笑。

芳裘左思右想,果然想不通透的事情,若哽在心口便萬千個不舒坦,還是決定開口問個明白。

「哥哥,我也算讀書人嗎?」

「呃⋯⋯識字的就能算讀書人。所以小妹你當然也算讀書人啦!」

「哦。」
一個問題解決了,還有下一個。
「哥哥從前說的那些故事,正義使者誅邪衛道,都是刀光劍影的。為何剛才哥哥不與他戰鬥呢?」

「這個也不⋯⋯不全然。」
該怎麼不在妹妹面前威風掃地的解釋因為正面打不過只好出怪招,人生好難。
「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嘛,也不是非得要就地把人解決。再說了,雖然昨夜我們是親眼見他割人耳,卻也不能一口咬定,那些傳聞中的案子全都是他幹的。對吧?」

巡風比手畫腳地繼續解釋道。
「查清事實真相,再替天行道,方為一名合格的正義使者。若什麼都不明瞭就砍人,那我們與匪賊有什麼區別。」

「原來是這樣⋯⋯」
雖然聽不大明白,但覺得巡風說的這番話相當厲害。

「真正的為人處事呢,跟故事裡還是不大一樣的。」
看樣子是唬過去了,巡風忍不住感嘆,自己鬼話胡謅的能力又進步了啊。

「那明日,他真的會赴約嗎?」
芳裘回想巡風方才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再起疑惑。

「肯定會,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巡風自腰間摸出自己的酒囊,灌下一口後卻發現,是最後一口了。
「說正經事,小妹,讓你帶酒可有記得?」

芳裘這才想起來,取下一直掛在身上的酒葫蘆——巡風其實老早就看見了,饞得很——遞給他,葫蘆中所盛,乃是他親手釀製的青囊酒。

青囊酒以蜜為底,草藥織就。
按巡風的話說,比花露更有清冽,比果釀更得甘醇。而且輕易喝不上。

「果然還是小妹的手藝最好啊。」
他珍惜地蓋上了蓋兒。
「時候不早,大哥送你回去。」

「好。」

回岐岭莊的路上,巡風總覺著自己似乎還忘了什麼,左思右想,喝口酒,前思後想,喝口酒。
「啊!」

「怎麼了?」

「啊,無事無事。」
那個被割了耳朵的可憐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而木橋另一頭,黑衣凶者就著滿盈月光,端詳手中之物。

乃一小巧細長的木雕,木色烏深,入手細滑,所雕形似虎,盤伏欲撲,面卻短鼻瞠目,下齒生若長獠牙,似人似豕。

凶者逆光,冷冷一笑,將木雕隨手後拋,出鞘收鞘,待落地,已是去頭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