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山神花嫁》14完結!!

在結親儀式結束後，整座山林像也隨之鬆了一口氣，吐納出一種溫潤的氣息。樹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微微顫動，溪流低吟淺唱，空氣清新得過了頭，連風吹過來都像是曬過陽的棉被，暖烘烘的、柔柔的，帶著讓人不捨離開的氣味。

剛剛完成婚契的清右衛門，還穿著那襲帶著櫻粉細紋的狩衣，領口微敞，髮尾沾了幾許山風的氣味。他笑著伸手拉住了還在摸著髮間信物嘀咕的勘兵衛，語氣和緩又溫柔得不像話：「走吧，我送你去看看那條回家的路。」

清右衛門牽著勘兵衛，一起往那條熟悉的小徑走去。林蔭遮掩著天光，陽光像碎金一樣從葉隙中落下，斑駁地灑在兩人的肩頭。他們走得不快，但也沒有誰刻意提起速度，只是一步一步，在青苔與落葉鋪成的山道上走著。

「喂……你這就要趕我走啊？」勘兵衛一邊走，一邊悶悶地說，「新婚第一天就被趕出家門，這神明還真是無情無義……」

清右衛門忍不住笑出聲，手還是沒有放開：「我只是帶你去看看，沒說不准你回來。」

「我也沒說馬上回吧？」勘兵衛嘴上雖這麼說，腳步卻沒停下，「不過——唉，說真的，好像真的可以走回去了欸。之前那種走不出去的感覺，都不見了耶。」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側頭看了清右衛門一眼。他發現了清右衛門走得不快。他的步子沒有一貫的俐落，像是在悄悄拉長每一寸距離。落葉在他腳邊輕聲碎響，像是他內心藏著的話語，悄聲卻不願被聽見。

「……你還走得真穩啊。」勘兵衛忍不住喊他。

「對呀。」清右衛門抬頭笑了笑，腳步卻沒有變快。

櫻木清右衛門其實知道這一條路有多短。只是他不想那麼快就走完。他想陪著勘兵衛，像這樣一左一右，在山路上多走一會兒、多說幾句話，像剛才那樣被他小小埋怨幾句，也好。

他是神，這座山是他的根。

但勘兵衛是風，風是無拘無束，可以到任何地方的。

「有些話你不講出口我不會知道喔？」勘兵衛一臉懷疑地斜了他一眼，雖然嘴上這麼說，步伐卻輕快得幾乎像在山間踏風。

……跟神明結婚該不會還包治百病吧？怎麼除了呼吸順暢之外，總覺得連腳步都輕快起來了？

終於，視野開闊的那一端出現了。那熟悉的山口，從前怎麼也走不出的邊界，如今像是春日薄霧般自然退去，勘兵衛站在出口處，回頭看了清右衛門一眼。

這座山的英俊神明站在山徑邊緣，並沒有再多跨一步，眼中帶著熟悉的溫柔笑意，卻又分明藏著些難以言說的不捨與隱忍。

「改天要再回來喔。」他說，語氣輕得像風，卻藏著深深的、壓不住的期盼。

勘兵衛看著他，忽然就有些心煩。

——那附帶著笑的精緻容顏，幾乎和他當初剛進山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像是在祝福、在歡送，也像是在——慰留著自己。

「……喂。」

若王寺忽然低聲喊了一聲，下一瞬便快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櫻木清右衛門的手腕，毫不客氣地往山外拖。

當清右衛門被勘兵衛一把拉出山口的那一刻，他的腳步是遲疑的——他其實已經做好準備，要在邊界處停下來，只目送那個人漸行漸遠，像過去幾百年來每個誤入山中的人類那樣。只是這次，他的眼神裡藏著更多捨不得。

但他竟然走出去了。

他真的，走出去了。

空氣並沒有因為越界而變得濁重。
四肢也沒有被神力壓制、抽離——
就像穿越一道無形的簾幕，毫無阻礙地，他站在了山之外。

櫻木清右衛門怔在那兒，像是整個人都停在時間之外。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踩在陽光照映下的泥土地上，那一寸地方，他曾經無數次在夢裡渴望過。

如今真的站上去時，他反而說不出一句話。

他連呼吸都有些不穩，心臟那個從未真正波動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一雙溫熱的手猛然握住——不，是敲碎，再讓新生的心跳在空氣中洶湧翻湧。

「這是……怎麼回事……」他喃喃地，甚至沒發現自己的指尖輕顫，掌心微微冒出了一層冷汗。

那是一種幾乎接近顫慄的感動。

神明是不該離開自己守護之地的，他一直都是這樣告訴自己——

那是職責，是天命，是命運給予的枷鎖。就算清風、繁花、流年都走到了山的盡頭，他也只能站在這山中，看著一切錯過、遠離。

可現在，他卻站在山外。

「……這不可能……」他聲音顫了，語尾止不住地顫動著。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震撼。像是在漫長孤寂的等待之後，終於有人說了一聲：「跟我一起走吧。」

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不講理的、衝動的、卻毫不遲疑牽起他手的若王寺勘兵衛。

他抬起頭，看著勘兵衛，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個屬於人類的、固執卻堅定的溫柔，讓他根本無法迴避自己內心的洶湧。

「……欸，跟我回村有那麼感動嗎？」勘兵衛回頭看著他，一臉納悶，「你這表情……感覺都快哭了耶？」

清右衛門沒說話，卻又紅了眼眶。他想搖頭，卻又忍不住點頭。他笑了，低低地，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天地訴說：

「……好。」

「去哪裡都好，只要我所能及。」

因為你願意牽著我一起走，這片山，我也可以暫時放下。

因為我不只是神明，我也想，做你身邊的人。

那一刻，風從山林深處捲來，捲起一地新綠與花香——那不只是春的氣息，而是山神與人的命運，終於並肩而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