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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ther One】

　　宿宅。

　　宿歲華不見了，出現在謝希夷面前的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宿歲華。這種差別來自於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不單單只是今天心情好、顯得開心一些的不同，那個消瘦的男人兀自坐在廳中桌前，泰然自若地沏茶，宿爺收藏的寶貝茶具在他手上就像用慣了的物品，比起宿歲華，他卻多了太多的豁達輕鬆。

　　最重要的是，他甚至不需要輪椅。謝希夷並沒有廳裡找到他使用的代步工具，也清楚看見這個男人的雙腳穩當落於地面，不像雙腿殘疾之人。

　　「你是誰？」他像一個被外敵闖入領地挑釁的狼狗，眼中寫滿防備，渾身毛都要炸起。

　　來者不善的問話，並沒有讓男人停下倒茶的動作，雙手依然穩妥專業，只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宿歲華。」

　　「你不是！」他雙眼幾欲冒火，「你把他藏到哪裡了？你怎麼進的宿府？」

　　「原來你還知道這裡是宿府。」男人放下茶壺，昂貴的瓷具相碰，擊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替他敲打著這位謝家少爺的心臟，「我以為我的臉已經足夠說明我是誰了。不過我也有一個相同的問題想問你，你把謝希夷藏哪了？」

　　他的語速不快不慢，適當地逼他醒覺。

　　宿歲華喚他，從來都是暗藏私心的「謝絨」。

　　謝希夷果然冷靜了下來，他俊美文雅的面容上浮現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迅速地更換了稱呼，「你曾告訴我這世上有無數個平行世界，我這是進到了你的世界裡了？同這裡的謝希夷交換了？」

　　「是我被換過來了，我昨夜人在S島，不在宿府。」男人從容地端杯喝茶，露出了懷念的表情，這時候才讓謝希夷窺見了與宿歲華相似的那幾分感情。

　　「你在S島做什麼？」像大腦被人控制了一樣，他直接問出了對現況沒有幫助的問題。

　　「在別墅和謝希夷睡覺。」男人萬般坦然。

　　聞言他如鯁在喉，宿歲華好像從不會這麼直白，可如若過於彆扭卻又不是他了，謝希夷仔細盯著面前的男人，他們之間的差異對他而言十分明顯，要換作旁人的話，只會覺得他倆如此相似卻又有千萬個不同處。

　　但他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這個人並不是宿歲華。



　　喝過茶後，男人泰然自若地走到院子裡散步，謝希夷不遠不近地跟著，目光貪婪地舔拭過他四肢健全的背影，雖然對於他不需要照顧這件事有些不甘心，卻又欣慰他能獨立行走於陽光底下，後者的情感其實是更強烈的，使他眼眶發熱，在那人轉過身之前，他差一點就要流下眼淚來。

　　「謝希夷。」男人慵懶的嗓音與眉眼摻了些挑逗，「你身上有菸吧，你家宿歲華抽的應該和我差不多，給我一根。」

　　他微蹙起眉頭，認為男人這一舉動打破了他的想像，卻又下意識去摸口袋中的菸盒，一邊唾棄自己一邊走到他面前去，聽話地抽出一根菸遞給他。

　　「唷，何止差不多。」他怪笑了一聲，雙指夾著香菸就在人造池塘邊的搖椅坐了下來，目光跟隨著池中蓮花飄盪，朝他伸手，「打火機。」

　　謝希夷嘴角抽搐，沒好氣地又將口袋裡的打火機塞進他掌心裡。

　　男人連謝謝都沒有說，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地點菸、抽菸，濃白的煙霧從他形狀優美的唇瓣裡吐出，紅白交錯，謝希夷是從不虧待自己的，雙目沒離開過那雙誘人的唇，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的一舉一動，都與宿歲華無異。

　　不只是抽菸的每一個小細節，現在也像極了他坐在輪椅上、在這池塘邊賞蓮賞魚的景象，他早已陪他度過無數這樣的下午，每一個眼神、每一次眨眼，還有吐菸的節奏，他都如數家珍。

　　「你的謝希夷沒叫你戒菸嗎？」他忍不住問。

　　「我自己戒的菸，他不會控制我。」男人也不介意和他聊起自己的戀人，儘管他也是謝希夷。「我心裡煩。」

　　平時是戒了菸的，只有煩得不行才抽，就比如此刻。兩個宿歲華都話少，謝希夷倒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好比剛才借菸，他也是在說自己與宿歲華抽的菸一模一樣。

　　「我以為你不急。」

　　「命定之事，急也沒用。」男人終於轉過頭來看他，面上是帶著認真的疑惑，「你就沒有一點頭緒？」

　　「我怎麼會有……」脫口而出的反駁忽地停頓了，謝希夷不太確定地想從他的眼神中讀出玄機，「這件事，跟我有關？」

　　男人快速地打量了一眼，並沒有任何輕視的意味，只是單純審視他，而後輕聲笑了笑，卻是給了嘉獎與期許，「你以後會懂的。」

　　謝希夷有點懷疑他在暗臭自己笨。



　　賞了蓮、餵了魚，男人向他要了琴，趕在日頭越加炙烈前，挪到了屋簷下，饒有興致地撫琴輕吟，他琴技精湛，音符輕巧地在他的指尖跳躍，與宿歲華悵然的琴音截然不同。

　　謝希夷坐在他身邊，聽得有些癡了，他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的心境更加開闊的原因。

　　「其實我很慶幸，你沒有受傷。」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不是有點慕殘的傾向，但現在他已經足夠清楚了，他更希望看見心上人活得健康、恣意且自由盛放。

　　男人卻不解風情，剜了他一眼，「賞琴的時候，閉上你的嘴。」

　　謝希夷笑了起來，被他罵的感覺頗為新奇，沒有半點怒意，早晨發現宿歲華換了個人的煩躁情緒逐漸被他的琴聲洗去，曲子整體溫柔悠遠，流瀉出來的感情是如此飽滿，被輕巧撫過的音符無一失去作用，卻因為他彈琴時隨意的神情，讓人處在一種若即若離的矛盾錯覺裡。

　　只是他還在身邊，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緒便都能夠被壓下去。

　　他沉浸在琴聲裡，直至一曲終了，那受他關注的男人才轉過頭來正眼看他，似是在告訴他可以解放出來想說的話了。要換作旁人，謝希夷斷不可能聽話，但這時候他甘之如飴，面上溫和地帶著笑，討好地開口。

　　「這是你寫的曲子嗎？」

　　「不是，你還沒有資格聽我寫的曲子。」看他一臉吃鱉的表情，男人笑意更甚，像是相當滿意。

　　謝希夷有些委屈，但準備好的誇讚還是堅持要說出口，「曲如其人，扣人心弦，我何德何能得此機會聆聽一回？」

　　「你就是這樣拐宿歲華的？」男人聞言笑了一聲，他用謝希夷曾經聽過的長輩語氣說著，比起訓誡，更多的是調笑與好奇，只是他蘊含笑意的雙眼撞進對方的眼裡，便只剩下勾人的意味。

　　謝希夷承認，他對宿歲華本就醉翁之意，拐這個字眼用得恰到好處，於是他在對方面前就像是主動被剖析完全的小動物，揭穿與否只在他一念之間，並不只是因為宿歲華知曉他的心意。

　　他被這個男人拿捏，對方的段位更高、看得更透徹。

　　但感覺不壞，甚至有點動心。

　　「我是真心的，不是拐。」他在話語上試圖澄清動機，情感澄澈的雙眼毫不迴避地望進男人眼底，想讓他接收到自己真摯的情感。

　　男人卻好似銅牆鐵壁，坦然與他對視也臉不紅氣不喘，非常游刃有餘，「說起來，我想到一個好方法。」

　　說話間，他抓住了謝希夷的領口，湊近他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曖昧濃度加倍上升，謝希夷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被放大的完美面容，隱隱地期盼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什麼好方法？」

　　「你猜？」

　　男人輕聲開口，吐息灑落在他的雙唇上，帶來了近似親吻的錯覺，謝希夷瞇著眼盯著那雙蠱惑人心的柔軟，主動傾身，妄圖將那本不屬於他的呼吸吞進咽喉，他伸出手，指尖插入了對方繫在髮上的藍色緞帶，想拆開橫在兩人之間的禁忌，在距離無限接近零的瞬間，他確信自己看見他揚起愉悅的笑意。

　　那瞬間，未能攏在手中的所有香氣、呼吸，連帶著一聲輕笑，像是勝利宣告，非常狠心地抽空了他沒能觸碰到的存在，不只是幻覺，就連男人的笑臉都只剩下殘影。

　　他消失了，謝希夷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緩慢且僵硬地將面前的空氣擁進懷中，深呼吸了一口氣，卻只能捕捉到一絲殘留的雪中春信香。

　　直到他看見被自己扯落在地的藍色緞帶，彎身撿起的同時，敏銳的耳朵聽見了屋子裡似乎有些聲響，隨後他感受到心跳的復甦，直接衝進了宿歲華的房間裡，果然看見戀人正試圖從床上坐起來，他連忙上前去扶。

　　「今天這麼早就過來了？」顯然更為冷漠的宿歲華隨口問著，見他手中拿著自己綁髮用的緞帶，只當他貼心，就接過來將散落的及肩長髮隨意紮起。

　　「不早了。」謝希夷溫柔地說著。

　　「但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