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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學妹聲音抖了抖便漸弱至消音,張宇威順著兩人的目光看去,只見綁著包頭的男店員正臭張臉,雙手端肉走近。 「加點的安格斯,三個雪花牛兩個豬五花。」 熟悉的聲音竄入耳中,張宇威猛然抬頭看向板著臉的男店員。 「耀宗?」 張宇威盯著男人左眉上的細疤,想都沒想記憶中的名字已經脫口而出。 男人轉過頭,原本臭得像家裡死人的表情瞬間被燦爛的笑容取代,狹長的雙眼裡滿是喜悅。 「幹!是阿威喔。來北部唸書都變帥了內,啊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白拋拋,放假都躲家裡喔?今天跟朋友出來吃飯?」 「是我同系的學妹和學弟,怎麼沒說你來台北了。」 把加點肉盤全都上完後,呂耀宗兩手撐著桌子也不急著走,滿臉笑意地注視張宇威。跟剛剛學妹們口中的臭臉男判若兩人,聽到對方平靜的語氣中帶著點責怪笑容更甚。 「你也沒跟我說你想找我啊?大家儘量吃蛤!阿威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你們這桌今天算我的。」 聽到呂耀宗要請客,幾個小學妹和學弟面露興奮地看向張宇威,而他立刻拉住起身的呂耀宗。 「你這樣跟老闆不好交代,我們自己⋯⋯」 「嗯?這裡的老闆就是竹竿他阿姐啊,你還記得竹竿吧?唉啊我請客不是白請的,等等吃完你留下來,我今天下班剛好要跟大隻和竹竿聚聚,你一起來。」 「他們沒關係嗎?」 「我沒關係他們哪敢有關係。別跟我說你有事喔。」 「沒事。」 「好!那就說定啦,我先來忙,啊幾個小朋友要吃什麼儘管說蛤。」 呂耀宗輕輕拍了拍張宇威拉出自己的手,對著同桌的其他人笑了笑便轉身去忙其他桌。 接下來的家聚張宇威幾乎都沒再說話,大二學妹還緊張地看向學姊求助。 「聽偉晉說,宇威學長不講話通常是他心情很好,可能遇到老朋友很高興吧你就別亂想了。」 沒多久幾個學弟妹吃飽喝足,跟張宇威到過謝後就一齊離開了,剩下他獨自一人坐在空位上,燒肉店的客人也一桌桌相繼離去。 「還發呆啊,走吧。」 「啊⋯⋯好。」 張宇威聞聲站起,卻讓原本來叫人的呂耀宗後退了一步。 「靠北!阿威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你什麼時候高我快一個頭的。」 「暑假當兵又長了一點。」 「天公伯還有沒有道理啊幹,你這個人明明都沒在動。」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閒聊到停車場,原先走在前面的呂耀宗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快得張宇威只感覺到被個硬梆梆的東西撞上,接著才意識到自己被呂耀宗抱住。 「剛才,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叫住你,你看起來過得很好。」 呂耀宗湊在他的耳邊說,張宇威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微微踮腳傾身,他原本總是面無表情的臉孔染上溫暖的淺笑,垂在身側的雙手摟住時隔七年多沒見的男人。 「你又多想了,有你在我都很好。」 夜晚的馬路上,黃牌重機破風咆哮,排氣管的轟轟聲伴隨強勁的風,在張宇威的耳邊撕扯,他上身前傾看著男人結實沈穩的背影,思緒不停飄遠,國中時的回憶恍若昨日。 國小的志願卡,大家都寫想當醫生或者當總統,只有張宇威寫下想念美術班,他其實不知道唸美術班未來能幹嘛,他只知道唸了美術班可以把上課時間拿來畫畫。 12歲那年被國小的好友郁馨拉著一起去考了萬甲國中的美術班入學考,在收到報到通知前他對這所學校根本一無所知,只從郁馨的口中知道萬甲對特殊班會特別照顧,畢竟基測的升學率和高中美術班的榜單就是靠掛羊頭賣狗肉的體育班和美術班在撐。 只要能畫畫就好,學校什麼的根本無所謂,抱持這樣天真的心態,張宇威拿著報到通知和郁馨並肩踏入萬甲的校門,只見鐵閘門的背後,站著兩排人,人龍一路延伸進校園中庭,就在張宇威他們進到門內時,兩排人同時轉過來瞪向兩個國一菜鳥。 「我、我們沒走錯吧。」 郁馨嚇得躲到張宇威背後,但張宇威只是愣愣地看著那些人。 「看什麼看!?有人準你們回頭嗎?連罰站都不會是想罰半蹲是不是?」 一聲怒吼把所有視線都喊了回去,張宇威循聲看過去,只見拿凶神惡煞的中年壯男正用力扯著一個學生的金髮逼他面朝前。 「再讓我看到誰轉頭一次試試!⋯⋯你們兩個是怎樣?開學典禮都開始了站在那邊發什麼呆!?」 看見壯男轉向自己,張宇威努力穩住發抖的手,將報到通知面向對方。 「我們是美術班的⋯⋯上面說8:30才⋯⋯。」 一聽到美術班三個字,壯男的神色立刻如變臉般緩和下來,語氣溫和的說: 「喔喔美術班的喔,你們不用去開學典禮,左邊那個樓梯上去,左轉第二間視聽教室,你們老師在那邊等你。」 張宇威點了點頭,抓著身後的郁馨便往前走,而壯男的怒吼在他們邁開步伐離開時又再度燃起: 「開學第一天就染髮!看看著什麼顏色!灌籃高手膩?告訴你⋯⋯。」 視聽教室裡,班導師王芬芬大聲告誡著台下的學生,張宇威瞪大眼看著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守則。 「特殊班的教室都在五樓,你們跟二三年間學長姊都在同一面,美術教室在正上方的六樓,也就是說,接下來這三年,你們只需要熟悉西側樓就好,其他地方沒必要不準去,尤其是西側樓以外的樓梯間不要逗留。」 班導用著想在宣導教戰手冊的方式說著,語氣肅穆凝重,嚇到台下二三十個學生各個屏氣凝神,只有張宇威貼著椅背,腦子裡滿是剛剛校門口的兩排人龍,那些五顏六色繽紛的亂髮,還有他們漆黑深沉的雙瞳。 「如果非要通過其他樓層的走廊,頭儘量放低安靜通過,不要跟普通班的人對上眼,也不要有任何交流,發生任何小衝突都要第一時間跟我說,這樣才有辦法解決。」 老師後面說的張宇威都沒聽進去,他看向一臉恐懼的郁馨,心裏卻產生一股異樣的興奮與好奇,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正加快著。 直到入學後張宇威才開始知道關於萬甲的零零總總,這所學校原本就是當地知名的流氓學校,基本上來念的也都沒打算再升學了,撐完義務教育混黑道的混黑道,在江湖走跳的開心走跳,學校為了挽回升學率才亡羊補牢地創立特殊班。 上學的日子有如被隔離的黑白世界,在白色這側的張宇威順應老師們的隔離政策,上學從西側樓梯,廁所只用教室旁的,腳踏車停在專用停車棚,下課除了上廁所不隨意走動,除了必要的升旗所有活動都錯開,與另一個世界築構出一道透明牆,日子似乎就能像老師們期望的一樣,單純,無垢,都在掌握之中。 但越是阻擋與掩蓋,在內心的好奇反而不斷的膨脹,張宇威開始不跟班上同學一樣,永遠都是離開教室就低頭快走,他試著抬起頭,走過班上沒人會去的東側樓,走廊的兩端總是蹲著聚著一小撮的人,鵝黃的制服襯衫褪色,走過時空氣中瀰漫著若有似無的煙味和刺鼻的汗臭。 開學後的第三週,張宇威在故意繞過北側樓的樓梯間時,被四個聚在轉角的國三生攔下。 「特殊班的沒代沒誌來這裡從三小?你們不是被關在樓上好好的嗎?皮在癢膩幹!」 「幹恁涼勒我們家大欸在跟你說話頭不會抬起來膩,頷頸上面長懶趴係喔?」 張宇威只是低著頭,儘管四個人已經把他逼到牆角。 「幹阿昌!!死兩輪欸帶人來班上了,你趕快回來啦還在這從三小!」 「靠北喔不早點講找死喔!」 同時間樓梯上下人聲鼓譟,所有的人叫囂著一邊敲打金屬扶手都往下跑去,往位在2樓的國三教室衝,就連張宇威身後的樓梯間廁所都衝出幾個渾身煙味的國三生,邊跑邊喊: 「趕緊啦!兩輪要跟太子爺對幹囉!!恁娘勒空仔快點啦!!」 「快喔!來去看!」 一瞬間,整個北側樓二三樓之間的樓梯人去樓空,只能聽見喧嘩躁動的人潮向著北側二樓遠去。 回到教室時只因遲到兩分鐘,被數學課老師用藤條打了兩下,坐回位子上的張宇威卻絲毫意識不到從手心蔓延開的疼痛。他的視線飄向窗外,左下方的北側樓正熱鬧著,叫囂與訓導主任的吹笛示警聲此起彼落,張宇威渴望不顧一切衝去走廊張望,就像對面南側樓的國一普通班一樣,整班的人無視老師衝出教室,掛在走廊觀望吶喊,但自己終究只能困在六樓,面對無趣的算式。 隔天的五點,照理來說張宇威應該要牽著自己的腳踏車直接從西側門離開,但他兩眼堅定地直視前方,跟隨下課人潮混進了普通班的停車場。 他牽起腳踏車,沿著滿是汗臭與幹醮聲的停車棚繞啊繞,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在等什麼,他只是牽著車,跟隨推擠的人潮走。 在不加思考的情況下,他繞到國二停車棚的一個轉角,只見幾個人縮著頭從轉彎處繞了出來,小跑步似慌忙離去,但張宇威沒有掉頭,他放慢步伐,在和那些人擦身而過之後,停在轉角處。 那是個不到幾尺寬的死角,十幾個胸口三槓刺繡的國三生團團圍住一個人,叫囂聲此起彼落,帶頭的兩個高個穿著不是萬甲的制服,張宇威的印象中深藍色厚襯衫好像是隔壁區的一所高工。 「昨天搞那樣一齣,竟然還敢一個人晃,兩輪仔,別以為你哥在萬興吃得開就能照你,你當我們勝山都吃素的是不是?蛤!?」 其中一個高個邊嗆邊上前,幾個人拿著鋁棒在旁邊不停敲擊水泥地面。 「哈哈哈聽你在豪洨,我還沒看過有人吃素可以把自己吃成像羅力豐這種豬公樣的。免煩惱我有放水啦,離普渡還久嘛。」 「幹破拎娘勒!!操!」 操聲剛下,只見深藍襯衫男掄起拳頭就往前揮,旁邊圍觀的人反應很快紛紛退開,剛好讓出一道縫隙給站在幾十步外的張宇威。 只見快拳還沒招呼到臉上,被圍住的男生卻是已經輕巧蹲低閃過攻擊,上身放低的同時一記紮實的拳頭直擊對方的腹部,趁對方吃痛彎腰的同時迅速起身抬手,用手肘毫不留情往對方頭上砸,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氣呵成,深藍襯衫男已經躺平在地上。 張宇威這才發現被團團圍住的,是個身型矮小的男生,看上去160不到,緊握的拳頭還懸在半空,被叫兩輪的男生有張稚氣未脫卻銳利的臉,極短黑髮讓他看起來跟張宇威差不多大,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配上濃密但尾端斷成兩截的豎眉,兩個十元銅板大的銀色圓圈耳環在車庫微弱的日光燈下閃耀。 同時間,離二輪比較近的已經喊著叫著圍上去,抄起鋁棒和拳頭就是一陣亂打,但照樣一陣纏鬥後各個躺在地上,只有二輪依舊挺立在人群中心,笑容也依舊掛在臉上,儘管他臉上手臂都掛了彩,嘴角甚至被打出一條裂傷,鮮血沿著下巴滴落。 忽然,一個國三生無聲無息出現在二輪的背後,舉起手中的鋁棒正要下揮。 「小心!」 思考還沒跟上,站在遠方的張宇威已經脫口而出,二輪的笑容僵在臉上,猛地將頭甩過躲開,鋁棒的邊緣擦過他的頭殼。 「操你哪來的!!幹!」 站在外圍的人聞聲回頭,發現牽著單車站在原地的張宇威,一個箭步上前就是一拳,張宇威側過身想閃,卻依然被擊中側腰被打趴在地。 對方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起身,正要揮出第二拳時卻聽到一聲悶響,只見對方正臉直接被砸了一拳,定格在原地不到兩秒,便軟倒在地。 接著,混亂的腳步聲從張宇威背後襲來,轉頭之間十幾個人衝了上前,場面混亂不已,張宇威連滾帶爬躲到一邊牆角,自己的單車卻無法倖免,甚至還被抄起來當武器砸,這場混戰最後在訓導主任的哨音中解散。 原本想趁機爬起身開溜的張宇威在過程中又被砸中幾拳,模模糊糊之間讓人扛起來,路途中他被顛得暈頭轉向,被放下來時渾身的上都還在抽痛。 「幹這誰啊?怎麼會有國一的混進來?」 張宇威勉強抬起頭,只見扛著他的大個子把他粗魯地扔在地上,背部的傷撞上牆壁痛得他眼淚直接滴了下來。 「靠你問我我問誰,老大就說把他扛回來,也沒跟我說他是誰啊。」 終於緩過氣後,張宇威忍痛撐起身體,抬頭看向站在他旁邊爭論的幾個人,這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家機車保養廠,空氣中瀰漫著油臭味和幾人的汗味。 「人呢?」 還在變聲期,不高不低的沙啞嗓音打斷了幾個人的爭執,大個子連忙推開剛剛跟他對嗆的瘦子,語氣殷切的迎上。 「大欸!人我扛回來了,在那!」接著一臉求誇獎的樣子看向走近的二輪。 黝黑的少年直接略過大個子,走到癱坐在地上的張宇威面前,兩腳大開把他堵在自己雙腳之間後,倏地蹲下一手撐牆,一手揪起張宇威的領子,血塊乾涸的嘴角笑了開,血珠被扯得滲了出來,沾滿髒污與血漬的指尖磨蹭張宇威胸口上的學號。 「說說看,美術班的少爺怎麼會跑到我們這裡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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