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紅舞鞋

  下午,夏油傑撥了一通電話給五條悟。
  盤星教教主去電咒術高專其實是很不合理的事情,但撥電話與接電話的人似乎都覺得這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沒過一會就被接了起來。
  「傑嗎?」五條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有什麼事情還要勞動教主大人親自打電話?」
  夏油傑不理會他的挑釁,慵懶地回道「悟好無情,連我的生日都記不得。」
  五條悟笑了出來,「怎麼會呢?我一直都記得啊。所以呢?要見面嗎?」
  「見一面吧,難不成你忘記了嗎?」
  五條悟聽了他的話,剛剛慵懶、漠不關心的語氣瞬間被忘卻,他開始大呼小叫,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強調,「怎麼會忘,我記性可是很好的!忘記的是傑吧,距離上次約好已經過了十年了耶!十年裡你一次都沒有實現承諾!」
  「嗯,我食言了。」夏油傑乾脆地承認。
  電話那一頭久久沒有回音,正當夏油傑以為對方已經掛斷電話時,他突然聽到五條悟說:
  「也不是第一次了,沒有關係。」

*
  家入硝子一走出教室,就見到夏油傑對她伸出手,她立刻了解到對方正在討要什麼,而那個東西除了香菸恐怕不會有其他。
  「我也只剩一根。」她這麼回答,手卻下意識伸向制服口袋。
  「你的嘴裡不是還叼著一根嗎?」夏油傑笑著說,語氣異常輕佻,「拜託嘛,家入同學。」
  硝子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後知後覺地起了雞皮疙瘩:「不要學五條。」她最後還是掏出菸盒和打火機,「算我求你了。」
  「因為我發現這招很好用。」他熟練地低頭含住香菸,左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捏著,火光在打火機頂端搖晃著,很快就飄出裊裊煙霧。
  硝子陪他一起靠在牆角吞雲吐霧,兩人沈默了一陣子,不約而同地看著前方發呆。
  「對了。」硝子突然開口。
  「怎麼了嗎?」
  「這個還是你送的,滿好用的。」她把玩著手裡有點沈甸甸的打火機,「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想要什麼,我送你。」
  夏油傑呼出一口氣,稀薄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臉:「太突然了吧,真不像你。」
  「是不像,」硝子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微笑,她掏出煙灰缸,將快要燃燒完的菸蒂按進裡頭,「其實是五條問的,他說:『傑的生日要到了,我們來慶生。』我不知道他想搞什麼驚喜,乾脆先跟你通風報信。」
  「主動通風報信也不像你。」夏油傑回答,他的菸也快抽沒了,終於過足尼古丁的癮。
  「就當作是我的回禮⋯⋯」硝子話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嘴。
  夏油傑疑惑地順著硝子的視線抬頭,才發現五條悟正站在二樓,探出窗外向他們揮手。
  「你們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硝子冷淡答道。
  「不要那麼無情嘛。」五條悟從窗戶一躍而下,落到他們的面前,他的表情充滿了興奮,讓人不禁懷疑他其實都聽到了。
  夏油傑接過硝子遞過來的煙灰缸,捻熄了菸:「談你們想幫我慶生。」
  五條悟向前走了幾步,攬住夏油傑的肩膀:「什麼啊——你都知道就不算驚喜了啊——」他拖長了音,顯然對此事不是很滿意。
  「悟給的驚喜,會讓人有點害怕。」夏油傑被他的反應逗得笑了出來,「翹課、抽菸、打架,什麼事情都做過了,悟還想給我什麼驚喜?」
  「都說是驚喜了,當然不能和你說。」
  看著五條悟躍躍欲試的神情,夏油傑的驀地覺得答應也沒什麼了。
  「好吧,悟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他總是拒絕不了五條悟,他寧可拒絕自己,也不願意拒絕他。
  夏油傑抓住了五條悟攬著他的手,對方回過頭,夏油傑什麼也沒說就朝他的手背吻了上去,硝子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倒讓夏油傑有些不好意思。
  「傑好直接。」五條悟愣了一下才吐出那句話。
  「嗯,因為我喜歡你嘛。」夏油傑記得,他是那麼回答的。


  生日那一天,硝子沒有出現,但是禮物已經放在夏油傑的門口,上面寫著:「妨礙別人的戀愛是會被馬踢的。」很有硝子不愛表達但體貼的風格,他彎腰撿起禮物,並沒有急著開啟,因為他的寢室門已經先一步被打開。
  「傑。」五條悟站在門口,似乎已經等他很久了。「請進。」
  「你在我的寢室做什麼?」夏油傑忍不住回嘴。
  聞言,五條悟笑了出來,「要玩當然就是玩大的。」說完,他從背後拎了一支酒出來,「你說得對,翹課、抽菸、打架,什麼事情都做過了,我想了想,只剩下喝酒還沒幹過吧。」
  「還有⋯⋯雖然不知道傑會不會喜歡,但我也是禮物喔。」五條悟牽起夏油傑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傑不會嫌我老套吧?」
  「怎麼可能?」要對什麼事情都不上心的五條悟想出這些有的沒的,夏油傑已經覺得很不可思議了。五條悟錯身讓夏油傑能看到他的房間,裡面的燈光被替換成溫馨的黃光,原本用來休憩的茶几上已經擺滿各式各樣的食物,倒是顯得這個生日派對小巧而精緻。
  只聽見「啵」的一聲,五條悟將他一直拿著的紅酒給開了,順勢替各自斟了一杯。
  「生日快樂。」
  夏油傑沒有回話,只是笑著用自己手上的酒杯輕敲了五條悟的做為回應。
  一切都太過美好,以致於他沒有想過,沾了酒精的五條悟會做出什麼事情。於是半小時後,他獲得一隻黏人的五條悟。
  「傑最喜歡我了對吧?」五條悟褪下墨鏡,睜著迷濛的六眼,一順不瞬地盯著夏油傑。
  夏油傑最受不了五條悟這樣看著他,只好回道,「對,最喜歡了。」
  「那傑知道戀人間要做什麼嗎?」
  「啊?」
  「電影裡面都這樣演的啊,喝完酒以後,嗯,要跳舞。」
  看著已經連話都說不好的五條悟,夏油傑實在懷疑這件事的可行度,他拍拍對方的頭,對五條悟說:「以後我每年都陪你跳,但別再喝酒了。」 
  他輕輕將手覆蓋在五條悟的六眼之上,隔著手背輕輕地吻了上去。
  「你答應我了。」五條悟不依不撓的說。
  「嗯,我答應你。」
  彼時,他們都未曾想過短時間內,生活竟會產生如此龐大的變化,那段青澀的生日回憶,彷彿被壓在儲藏箱底層的秘密,從此之後就未曾再掀開。

*

  五條悟如約來到盤星教的道場,夏油傑已經站在空曠的宣講廳等他。
  「到處都是非術師的味道呢。」五條悟雙手插在兜里,漫不經心地說:「傑可以忍耐嗎?」
  「畢竟還有點用處。」夏油傑笑瞇瞇地回答道,「沒用就都殺啦。」
  五條悟的腳步頓都沒頓,倒是念了夏油傑兩句。
  「我不想聽唷。就算是傑的生日也不能這麼任性。」
  「要是悟不喜歡,我們就換個地方。」他沒有答應五條悟,徑直帶他走進後面的走廊,來到了一間顯然是他私人的房間。
  夏油傑的房間一點也不明亮,但很別緻,家具不多,只有一張明顯被挪到角落的床和一張桌子。衣櫃鑲嵌在牆壁裡,值得一提的是,房裡用的全是間接照明。「其實平常有大燈,悟來才弄成這樣的喔。」他解釋。
  「嗯嗯,看起來傑為了跟我跳舞煞費苦心。」
  「可不是嗎?」
  夏油傑打了個響指,被丟在一旁的音響就開始播放音樂。聽到音樂後,五條悟脫下眼罩,微微向前彎腰,伸出手,做出標準的社交禮。
  「悟也準備得很充分呢。」
  「那當然。」
  除此之外,他們就沒有多餘的廢話了,夏油傑握住五條悟的手,兩個人的距離瞬間只剩幾釐米。
  他們跳舞,左手緊扣著右手,右手緊挨著左手,步伐交錯試探彼此的節奏,前進、前進、後退、再後退,牽引彼此成為一隻雁,手向上提就是一個圈,落進懷裡是一瞬,鞋跟踩地的清脆聲響像是戰火的信號。他們在虛短的數秒裡經過無數次交鋒。他看著,那表情更像是瞪,眼神的交流並不全然沒有意義,視線與視線的隙間彷彿有電流竄過,湛藍的六眼看著夏油傑的目光冷寂如霜,倒是夏油傑的眼神裡彷彿有火花迸發。
  墨色袈裟宛如禮服隨旋轉飄揚,由於不熟悉,平時也沒有對象可以這樣親暱,與其說跳舞,不如說他們只是隨音樂擺動,那台音響的音質很好,播放到高音時尤其婉轉,他們卻不在乎,只是專心致志地在舞動中追尋什麼。
  是愛嗎?也許當中還摻雜更多複雜的含義。他們之間可能很難用一個詞概括,就像五條悟的咒術實在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形容,而夏油傑的離開則賦予他們關係之間更難解的命題。
  一曲終了,他們沒有鬆開手,夏油傑將頭埋在五條悟的頸項裡,用力地嗅聞著。
  「謝謝你,悟。」他說。「今年唯一,同時也是最棒的生日禮物。」
  五條悟沒有說話。
  夏油傑也沈默了,過了不久,他想掙脫五條悟的擁抱跟雙手,於是欲鬆開指尖,卻發現五條悟不肯放開。
  他抬起頭看著五條悟,發現那雙六眼在昏暗的燈光之下看起來更加澄亮。
  夏油傑突然明白,他們之間更像小女孩落入紅舞鞋的圈套—–除了砍斷腿以外只能不停跳下去,直至死亡方休,但那恐怕也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
  他蹭了蹭五條悟的臉,「這是最後一支舞了,悟。」
  說實話,他們也不是年年都有完成這個約定,今次更像是心血來潮,但也可能是夏油傑已經下定某些決心,因此可以不管不顧地聯繫五條悟。
  五條悟當然看透了對方的某些打算。
  「傑決定好了?」
  「決定了。」
  他微微掂起腳尖,吻了五條悟的唇。
  「我們還可以一起過很多生日,傑不要敷衍我。」
  「沒有敷衍你。」他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關於愛,關於其他。
  夏油傑不曾說,為何需要說,你的存在就是造物主的恩慈,而一介總與人世間的悲慘打交道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討要。
  只要一支舞就好。
  五條的六眼泛著瑩瑩藍光,那雙目平常看起來像一汪湖水,此時在微光的照射下看起來有水珠即將衝破堤防,但那當然是錯覺。不過,僅憑這雙眼睛,就是夏油傑一輩子也無法追趕上對方的證據,他突然意識到,離開高專,入主盤星教,或許是另一種想追上五條悟的執念造成的因果。他雖然先稱呼雙人組合為最強,但說到底,站在五條悟身邊他就被迫要錯身後退半步,如果,如果成為敵人,即使沒有辦法並肩,也能夠面對面看著彼此跳舞。
  「你在想什麼?」夏油傑沒來由地脫口而出。
  「在想希望傑食言。」
  「這時候倒是希望我說話不算話了?」夏油傑露出無奈的表情。
  「傑就是太隨心所欲了。」這話由五條悟講實在很沒有說服力,但夏油傑知道,在他們的關係——如果可以稱得上關係的話,他的確比五條悟更不遵守規矩。
  最後一次,夏油傑想,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他傾身靠近五條悟,用力地擁抱他,像要將他融入身體一樣擁抱他。
  五條悟伸出雙手回抱他,低頭蹭著夏油傑的一頭黑髮。
  「我會想你。希望你不要再想我。」夏油傑在他耳邊低喃。
  冬日即將邁向尾聲,然而他們之間,宛如下著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雪,雪季連著雪季,便是無止境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