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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知:人要衣裝。

反過來想,能不穿衣服的,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

試問,如何創造財富權位的可視化?

當那個被稱作翡翠的女人要他挑一身喜歡的衣服時,卡卡瓦夏便明白了世俗規定出的準則應當如何起草。

一面黑板大小的投影螢幕,許多人畢生的浮華夢以明碼標價的數字公平呈現,而下一位踏入天堂之門的聖徒已經站在了他應在的位置,只消一個念頭,他就能沐浴這份恩惠。

彼時,他只擁有那麼一個來自母親的名字,於是他適時想起了一些茨岡尼亞的寓言。

關於染指財寶的宵小與他們從無例外的可悲下場。

這些浮於表面的虛榮,是否會引導他走上家鄉預告的歧路,最終失去一切?

懷抱這樣的質問,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丟掉生鏽的鐐銬,從容不迫地進入由霓虹燈引領前路的繁華牢籠,靠著幾件精細地裁切縫製的布料,卡卡瓦夏便能掩藏沙與塵的氣味,杜撰一位使用名貴香水的體面富商。

他成為了「砂金」。

*

「就是這了,」砂金停在一扇高度至少十米以上漆黑的金屬大門前,「聽說他們的逃跑路線還包含這裡,不巧被我的人攔了下來,事不得已,才臨時改道。」

他收起標注「最高機密」的文件夾,輕壓一個靠近門扉的按鈕。

「我倒要看看,不惜冒上被捉住的風險,連自己的小命都能放到第二的東西,會是什麼寶貝?」

鑒於身處的職位,他經手的項目往往大同小異,簡單來說,無非都是卑微地親自上門,跟無止盡拖延清償時效的債務人討個公理,免得公司權益受損,血本無歸。

這次也是個眼熟的老故事:討債的來了,欠債的眼見抄傢伙也打不過,便俐落地扔了武器,準備啟動備用方案落跑,一走了之。對付這種看不清局勢的傢伙,砂金經驗豐富,清算起來也算得心應手,很快就解決了主要的麻煩,開始了輕鬆愉快的資產清點環節。

最後,他找到的是一副令他此生難忘的光景。

「所以……這就是他們想極力隱藏的實驗體?」

一個人。不,這說法太過簡陋。

一個用肉身關押了萬千世界願望與詛咒的人。

不知瞳色的眼緊閉著,胸前的裂縫像條涌動的小溪,源源不絕地流瀉金黃的色澤。

砂金一眼就明白了他此行最大的收穫,必然是這道耀眼的光彩。

「喲,給一個活人裝星核,跟智械硬體迭代似的,真有創意。」

也駭人至極。染指這種級別的試驗,那些瘋子從不考慮失敗的後果嗎?

不過,這種作風倒是挺合他胃口的。或許他跟那些失敗者也有些話題可聊也說不定,可惜,他們已經在押送庇爾波因特的愉快路途上,沒空跟他閒話家常了。

「有趣,」他抽出文件中的其中一張資料,快速掠過上面的內容,「他是星核在人體內維持穩定的唯一因素。」

「拉帝奧要有這種本事,我看連天才俱樂部的大人物都會為他鋪紅毯、撒小花,頒上十個琥珀紀的宇宙傑出人物獎呢。」

砂金俯身,仔細觀察起星核載體的樣貌。

出於各種研究的必要,他光裸著身體。沒有高級布料、缺乏珠寶首飾,僅有初生嬰兒般的酣眠伴隨在旁。

但就是這樣原初的狀態,令華服加身的砂金不由自主地受其吸引。

一切榮華富貴的定義都不必理會,閒言蜚語皆能漠不關心。

任何雕琢都不過是多餘的矯飾,因他自身即是無價之寶。

「本地養出來的劣質科學瘋子根本沒有能力解析你那獨特的存在,還把你關在這種破地方,真是暴殄天物啊。」

如果鐐銬綁在他的身上,他能用那灼熱的光將其熔毀,撕下那些可憎的譏諷跟嘲笑嗎?

曾經的奴隸感性地想。

「不管是從收藏價值,或是公司利益的角度考慮,我都只能帶走你了,星核先生。」

砂金脫下特地訂制的外套,披到他身上。

*

今天的例行檢查結束,穹從潔白的實驗室出來後,輕車熟路地走向砂金的辦公室。

穹是個享有自主權的活人不假,但星核已經通過法律程序,正式且合法地被登記為星際和平公司的財產。

因此,穹的日程有一部分得交由公司安排,直到他的特殊之處被成功破譯為止。

「好消息,朋友,」砂金停下簽字的動作,跟他揮手打招呼,「那位黑塔女士聽說了你的情況,對你很感興趣,同意了我們的提案。誰都無法保證她的研究熱情將於何時消失,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

「喔,」穹對此似乎不是特別在意,「你還在忙啊,沒打斷重要的事吧?我在旁邊等你。」

說話間,他鬆開皮帶,將送禮人為他挑選的長褲放到寬敞沙發的扶手上。

自從成為穹最為親近的公司成員,從而在會議上被授予監視權的砂金近來新增了一項新愛好——在閒暇時打扮星核。

他不知節制地揮灑錢財,買來的衣服堆滿一個又一個衣櫃的逸聞,借由茶水間的八卦迅速傳播到了整個公司。

但誰都不知道的是,在僅有兩人的場合,穹會按照對方的意思,解開那些束縛,坦蕩地讓肉體曝露出來。

按砂金的話來說,期望花費心思裝扮的收藏品受人傾慕,跟在私人空間獨自鑒賞,兩者之間的要求理當不同。

「今天沒有要事,我想,我可以合理地更動時間表,偷懶一下。」

將鋼筆回歸筆架後,砂金鎖好房門,避免有外人看到不該看的場景,徒增不必要的麻煩。

「靠過來點,這次的布套花紋我還挺中意的。」

沒有摘下手套,他就這樣探入隱密的部位,細細地愛撫了起來。

*

儘管穹並非剛出生的雛鳥,他對砂金的感情用印刻效應來形容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毫無記憶地從陌生實驗室醒來,被一群態度緊張而冷淡,全身受到裝備嚴密防護的怪人拿去做各種註定得不到有效數據的測試,又累又痛地在睡眠中度過大半個白日、在沒有盡頭的夢裡度過大半個深夜。

為什麼他那麼容易身陷惡夢?真是討人厭的體質。

而在某一天,這一切無預警地結束了。

醒來的時候,一股從未體會過的芬馥寧靜地安撫他對新環境產生的戒備。

「早安,星核先生。首先,我得對你說聲恭喜,你之前待的地方已經列為禁止進入地帶,而你的新生活很快就會展開。」

那段不怎麼美好的日子,在少有的清醒狀態下,實驗體曾經想過,不管是誰都可以,願意伸出援手把他從那個實驗室救出來的人,只要不是太壞,穹總能喜歡上他的。

何況砂金是個那麼好的人,跟穿防護服的人不一樣,他看得到一對彩色的漂亮眼睛,望向他的目光從不刺骨冰冷。

正因如此,在砂金的面前赤裸身軀,毫無防備地接受舒服的撫摸,是穹格外鍾愛的相處方式。

「你從不進來,我知道你每次都在浴室自己解決。為什麼?」

穹跨坐在砂金的腿上,在開始前提出了這個糾纏在腦海中許久的問題。

他的情節記憶是被碎成了紙屑,但程序記憶卻完好無損,所以他很清楚親密關係的終點會發生些什麼,並且也殷切期盼著它的到來。

「嗯,為什麼呢?」

除了淺淡的吻之外,布下謎語的斯菲克斯拒絕透露更多提示。

見狀,穹就明白他必須靠自己想出答案了。

他趴在砂金的肩頭凝神思索,很快的,些許靈感仿照星火,從漆黑的思想空間中驟然跳了出來,擦撞出智慧的靈光。

……是禮貌,對,他缺少的就是這個。

當要拜託別人的時候,不都得誠懇地說出相應的關鍵字嗎?

以前,他身邊盡是些無法溝通的對象,請求毫無意義,他也就這麼放棄了與之相關的禮儀。
但現在不同了,為了從砂金那裡得到想要的東西,他要好好地把話說出口。

「求你了,」他模仿孩童背誦課文的認真模樣,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著:「砂金。」

來自茨岡尼亞的寓言,再次隨著刮傷耳膜的風聲傳到了埃維金人的心底。

凡人無權玷污聖體,竊取神殿裡的財物亦是重罪。

他無視苦澀的告誡,語帶甜蜜地勸誘道:「潤滑的瓶子在左邊櫃子的第二格抽屜裡。」

穹高興地咧嘴,像條訓練有素的家犬,急匆匆地跑去拿主人指示的物品。

聽姐姐講述以真實教訓為原型的種種故事時,年幼的卡卡瓦夏就暗自存了個叛逆的心思:他們會受母神懲罰,是因為不夠聰明。

如果財富擺在那裡而不能盡其用,那何不使些技倆,要寶物跟著自己走?如果不主動盜竊,何來的嚴酷責難?

那顆與心跳有著相同頻率的星核,必定是他的無罪證明。

他又贏了命運一次,作為獎賞,他就應該擁有穹。

砂金自得地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