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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針】
 
 
 
起初,那位魔術師以逃脫戲法現身於世人面前,直至口耳相傳的流言描述他接連捲入大小事件,但每每皆能透過高超的技藝化險為夷,締造一個又一個傳奇。
 
詐欺師、逃脫大師、騙術師、欺世盜名的騙子……被賦予以上稱號,同時收穫世界各地的人們的吹捧,這樣的一個魔術師名叫「烏庫拉」。
 
他有著一頭黑夜般的短髮,和充滿異域風情的褐膚,僅是存在某處便奪人眼球。
 
俊逸深邃的五官中,那黃金似的瞳眸投出的幽然注視令人心馳神往,橫於臉龐上的兩道傷疤更是為其增添神秘,引誘人們朝倒映著陰鬱之色的金色深潭一探究竟。
 
湊往烏庫拉身邊的兩種人裡,立志成為撫慰他的港灣之人,最終或遍體鱗傷、或滿腔憤恨地咒罵那個男人永世不得超生;而抱持玩樂心態與其周旋之人,在紙醉金迷的調笑中尋覓他的身影,貪得一夜相互依偎的體溫。
 
「烏庫拉,無數男女因你黯然神傷,而你究竟有沒有心呢?」纏綿過後的被窩下,某個女人這麼問道。
 
回應女人的是烏庫拉咧嘴一笑,以及落在額前的輕吻,見狀女人不再多問,這場談話止於耳鬢廝磨的綿長吐息。
 
不愧對於世人給予的「逃脫大師」稱謂,每當聚集無數目光的巡迴表演結束後,烏庫拉的行蹤始終成謎,人們只能透過發布下一場表演消息的城鎮回推他可能的足跡。
 
無人知曉的是,烏庫拉尚未踏上萬眾矚目的舞台、佔據世紀中的一席之地前,經常前往某片海岸。
 
有別於抱著遊玩和放鬆目的的行人,他只是靜靜地眺望遠方,並時不時地查看礁岩或碼頭下的隱蔽角落。
 
這個行為並非寥寥數次,而係即便颳風暴雨也雷打不動的堅持。
 
家住碼頭附近的葛蕾絲不止一次注意到這個男人,男人罕見的褐膚在她的記憶裡留下深刻印象。
 
從那身筆挺的西服及不疾不徐的儀態看上去,男人擁有不差的教養,或許是某個大戶家族的少爺?
 
於是在第十五次的巧遇時,葛蕾絲抱著可能被無視的忐忑,好奇地向男人搭話:「你在做什麼呢?」
 
所幸男人未使她陷入尷尬,而是吐出彷彿包裹著一層砂紙在琴弦上磨擦、難聽到令人不禁皺眉的粗啞刺耳的嗓音回答:「尋寶。」
 
當葛蕾絲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她冷不防地掉進一對鎏金似的曈底。
 
那金色的眼眸醞釀著深沉的漩渦,在遍佈無數黑暗激流的深淵中,被絞碎的船隻殘片與失去主人的物品靜靜地躺在海床上。
 
「……是什麼樣的寶物?」葛蕾絲吶吶地追問。
 
只見男人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莞爾道:「落水的百靈鳥。」
 
而在葛蕾絲再次開口的前一刻,男人忽地朝她投來心領神會的一瞥,恍若實質的目光如某扇在她眼前闔上的大門,以不容窺探的默然拒絕之後的交流。
 
烏庫拉沒有理會陌生少女倉皇離去的背影,結束對話後,扭頭繼續方才的動作。
 
猶似不知疲倦的機械不斷重複相同作業,直至頭頂的陽光染上一絲橘紅,視野所見被粼粼潮汐映射出的波光迷亂了眼,他才在乘著潮水聲的清風中緩下步伐。
 
心靈福至間,烏庫拉腳步一轉朝向不遠處的碼頭,決定於打道回府前再察看一番。
 
群飛的海鷗於沿岸小徑留下灰白毛絮,掠過爭先恐後地簇擁黃昏之際的、嘹亮清脆的鳴叫,一望無際的海浪閃爍起繁星般的綿延光點。
 
來到碼頭邊緣的烏庫拉抓著欄杆探身俯瞰──
 
長年被海水腐蝕的木製基座攀滿深色藻類,混雜岸邊碎屑的海浪捲著泡沫沖刷斑駁木板,載浮載沉的海藻夾帶溼鹹的氣泡,一下又一下地推向成片的藤壺,反覆循環襲捲撐起碼頭主道的定位樁。
 
莫名的預感猶如獵鷹抓住烏庫拉的心神,他輕瞇雙眼注視那乘著海潮急流湧退的藻床。
 
黑睫將無聲的瀲灩遮蔽於陰郁剪影,倒映在暗金虹膜的深沉墨綠及褐紅中,隨著波濤來回穿梭的藻海底下,赫然浮出一具森幽骸骨!
 
正當烏庫拉愣神時,他微怔的金眸忽地映入一縷金光。
 
──皮鞋踏進海水濺起的浪花打濕了熨燙平整的褲管,造價不菲的訂製西服瞬間被驚濤拍打得狼狽不堪。
 
原本整齊伏貼的髮絲浸染上黏膩海水,凌亂地附著他褐色的頸側及額角,穿戴平整的領結與鈕扣被下意識的力道扯開,短短幾步就從西裝筆挺淪落至「不修邊幅」。
 
狀貌遊走上流宴會的紳士搖身一變化作於蠻夷之邦飲血茹毛的野人……就好像褪去文明的枷鎖,回歸被人們詬病粗鄙的原始姿態。
 
烏庫拉並未顧慮世俗的條理框架,而是堅定地擠開浪花前行,好似眼中僅餘被濃密藻帶及苔衣覆蓋的身影。
 
走近那具勾著數縷分不清來源於消失的衣衫或裝備,且褪去初始顏色的布條的骨架,烏庫拉未有一絲遲疑地伸手撈過纏繞它頸骨的金光。
 
抹開盤繞其上的濕滑綠藻,便見幾經星霜的金鍊仍保持著最初的模樣,而墜於鍊條末端、與他內襯口袋裡如出一轍的環金球體上,刻印著相同的話語──
 
「──我永遠指引你前行的道路。」
 
暗藏在衣料下那緊貼生命脈動之處,從故人手中致贈的黃金飾物倏地發燙。
 
恍如為確認倒映眼中的畫面並非幻覺,烏庫拉的指尖再三摩娑那句久浸海水的字母。
 
像是懸而未決的夙願終於塵埃落定,飽含無數情感的嘆息洩出烏庫拉的唇瓣。
 
……接著一道輕快的笑聲響起。
 
烏庫拉毫不猶豫地撥開藻海、將那具腐朽的枯骨抱入懷中,好似那散發令人卻步的惡臭,以至人們無不視為汙穢的屍體,是被花朵芬芳圍繞的妙齡女子。
 
在圍繞周身的冷冽與海潮聲中,浪花撒下流瀉夕陽光輝的剔透水珠壓彎了烏庫拉挺直的背脊,他猶若與記憶裡的那名女子私語般垂下頭來,於顱骨邊耳鬢廝磨:
 
「真是個調皮的姑娘,走失這麼久、終於找到妳了。姬兒•喬•羅素,我帶妳回家。」
 
烏庫拉舉止輕柔地托起那具枯骨,滴答落下的剔透綻開一路晶瑩水花。
 
籠罩天際的薄暮為他們披上鑲了圈淡金光暈的橘紅紗衣,在一波接著一波的海浪撒下星星閃耀的斑斕。
 
躍動的光輝模糊了天海一線的交界,溫柔地照亮他們腳下的黃金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