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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噌叉燒拉麵
茂靈



　　靈幻新隆帶著弟子影山茂夫，先後走進拉麵店，找空位坐下，沒花什麼時間便完成點餐。這是他們兩人在除靈工作結束後，常有的固定行程之一，不過今天和往常不同的地方是，靈幻向身邊人問了個平常不會有的問題：「對了，最近新人帶的怎麼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路人明顯表現出遲疑：「實在不知道應該教些什麼，總之先說了泡茶和找零的部分。」
　　「這樣啊。除靈的部分呢？」
　　「芹澤先生能力很強，應該不會有問題吧。」而且怎麼說還有師父在。路人沒想過會有其他人加入的一天，自然也沒想像過這種時候該說什麼才好。
　　靈幻點點頭，「反正讓他有問題就向前輩請教，那就有問題再說吧。」
　　說完他一臉興味盎然，戳了戳路人的手臂說：「稍微擺點前輩的架子也沒關係啊，路人。」
　　路人伸手擋下師父作亂的手。對於前輩的認知，他腦中浮現的只有肉改社那群可靠又強大的學長們，於是點點頭說好，他也希望能成為那樣的人。
　　心裡十分清楚路人一定沒搞懂自己的意思，靈幻只是笑了笑，收回了手。

　　說到帶新人，這件事足足讓路人思索了好幾天的時間。
　　舉凡早起刷牙、餐桌上吃飯、在校園掃地，甚至是步行回家的路途中，路人一有時間就在心裡琢磨，看不下去的酒窩忍不住說：「你也太認真煩惱了吧，你們平常的工作內容沒有這麼困難才對啊。」
　　不如說，香氛精油、指壓按摩、瑜珈打坐能解決的事，交給靈幻，真正的除靈工作上門時，茂夫用不著一分鐘就能收工。
　　不，不是那樣的。路人這麼說，卻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說到要教給別人什麼，首先得回想自己學到了什麼。路人和靈幻師父幾乎每天碰面，撇除一些他和師父尋求幫助的生活煩惱，師父教他控制能力的方法，約定「超能力不能對著人使用」，還傳授給他許多不知道也沒有損失的冷知識。
　　但這些好像都不是需要教給新人的內容，這才是讓路人苦惱的原因。

　　而且看著芹澤先生，路人總會不由得回想起，當芹澤先生談起他和爪的首領相遇的往事時，心裡立刻浮現的便是自己最初與師父的相遇。
　　最上先生讓他知道，沒有和靈幻師父相遇的話，會是什麼樣的人生；芹澤先生則讓他知道，當初遇到的人不是靈幻師父的話，又會是什麼樣的人生。

　　他的思緒總在這裡就和「帶新人」這件事分道揚鑣，從思考這份打工有哪些事需要教給新人，變成思考靈幻新隆這個人。

　　雖然和酒窩說的一樣，除靈工作沒什麼難度，對他來說，事務所真正困難的工作是靈幻師父平常負責的接洽客人，以及其他五花八門的解決方案，但這些只要有師父在就沒問題。說起來，這份打工除了有時候會被臨時叫出去以外，其實一直都還蠻輕鬆的。

　　即使在打工期間，路人也不放棄尋找答案。門口傳來門把轉開的聲響，靈幻哼著歌、手裡提著剛買來的章魚燒走進來，一如往常，放在桌上，招呼路人來吃，接著就是每次定然會發生的場景，路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下意識照應師父，在享用章魚燒的同時，注意力卻放在面前靈幻張開的嘴，看他一口塞進整顆章魚燒，看他下一秒便表情痛苦地皺成一團，然後被燙得含不住章魚燒眼看就要掉到地上──

　　如果對新來的後輩說，上班要注意上司吃東西會不會被燙到，算是一種職權騷擾嗎？早就穩穩接住章魚燒的路人，一邊讓章魚燒高速旋轉來達到降溫的目的，一邊下意識使用了師父平常會用的詞彙，而且沒注意到他將自己排除在「被職權騷擾」的範圍。
　　畢竟時刻注意靈幻師父偶爾少根筋的行為，僅僅出於他個人的意願。

　　煩惱了幾天的問題，終於在今天的除靈工作中找到答案。這份工作需要讓新人注意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要保護好靈幻新隆。
　　雖然師父很強大，但總是不使用防護罩，所以無論何時，就算師父習慣走在前面開路，也要隨時為他做好準備。
　　「我是很信任你，所以才把背後交給你的啊，路人！」師父是這麼說的。

　　獨自將煩惱解決的路人，在除靈結束後和師父一起來到拉麵屋；在等待拉麵製作的同時，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日常生活，同樣的場景和同樣的人，似乎會就這麼順理成章延伸到未來的普通日子，卻在這一刻，路人意識到其實變化已經悄悄發生。
　　突然認知到這件事就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令人不自覺慌張起來，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近日來盤踞在路人腦中的人事物，打亂又重新組合成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想過的問題。
　　「師父和芹澤先生收工後，也會一起來吃拉麵嗎？」

　　乍看不過是隨口一問，但靈幻認為路人只會問自己想知道答案的事，畢竟這小子根本不懂「以發問來開啟話題」這種對他來說太高級的人際關係技巧。
　　像是察覺到什麼細微的變化，靈幻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會啊。」
　　「我想也是。」

　　靈幻腦中正在回想路人最近的表現，檢查自己是否有遺漏任何細節，同時嘴上說著：「怎麼了，是不是突然覺得寂寞了？」
　　靈幻帶著揶揄問道，路人只是沉默盯著他，並不打算接話。
　　這樣的反應理所當然在他的預料之中，那路人是為什麼忽然這麼問呢？是因為諮詢所突然錄用新員工嗎？回想芹澤第一次出現在事務所時，路人吃驚的模樣，雖然當時想說應該找個時間和他聊聊，不過始終還沒提起。靈幻想好了該如何和路人解釋，同時臉上的笑意淡了一點。
　　他心想，也許覺得寂寞的那個人是我才對。

　　「考慮到你是學生，接下來的課業只會越來越重，我想了想，招募新成員對諮詢所的未來發展是必須的。」
　　實在合情合理，但這和一起吃拉麵有什麼關係，不過被這麼一繞，路人已經忘了一開始為什麼要問那個問題，只是點點頭，能有其他人來幫師父的忙，他也認為是好事一樁。當然，對芹澤先生來說也是如此。

　　屬於路人的味噌拉麵以及靈幻的叉燒拉麵，同時端到他們面前來。叉燒拉麵熱騰騰的濕熱香氣撲鼻而來，靈幻迫不及待拿起筷子，而一旁的路人也默默準備好，經常一起用餐的師徒二人，就連一句「我要開動了」都聽起來整齊劃一。

　　在那次差點以為路人死定了的大爆炸之後，靈幻選擇邀請芹澤加入是有原因的。

　　靈幻做人一向鐵齒，在這次的事件之前，狂妄一點說，他認為沒什麼是他和路人解決不了的事。除靈的部分交給路人，其他的事交給自己，至今為止全都完美收場，好像天底下所有事，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畢竟他也沒什麼雄心壯志，沒打算擴大規模，現在的生意還算過得去就行了。
　　但是超能力者的犯罪集團「爪」的出現──還有該首領和路人的戰鬥，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得上忙，即使是一向鐵齒的他，都不得不面對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

　　超能力原來是這樣的東西嗎？我怎麼會從來都不知道呢。嚴重偏離日常生活的現實世界，不禁令靈幻有些恍惚。瘦小的弟子被成年人打得傷痕累累，看到自己出現時，路人那句嗓音乾啞、聲音微弱的「師父」，讓他險些在敵人面前繃不住臉；還有看到自己差點就被殺了的瞬間，頭一次在師父面前展現出的凶暴模樣，都令靈幻暫時回不了神。

　　和芹澤離開現場時，靈幻心中無法壓抑、不斷回想起的畫面是：平常總是抱怨「我說過不要突然把我叫出來」的路人，坐在事務所櫃檯看漫畫的路人，每次有煩惱都寫在臉上的路人，假日一通電話就和他一起出門去找未知生物的路人，突然下起雨時會舉起一根食指來替兩人擋雨的路人……

　　當靈幻看見大爆炸在他眼前發生，而路人沒有及時逃出的時候，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或者說，瞬間資訊量超載了。


　　要是我──


　　靈幻新隆心中瀕臨爆發的情緒，因為暫時無法理解現況、尚未抵達沸騰點，在他的感性徹底壓垮理性前，更加超越常識範圍的巨大花椰菜在世人眼前憑空出現，讓他至少還能分散注意力，打起精神，抱持著路人也許還活著的希望，和其他人一起尋找他的蹤跡。

　　這便是最初他決定邀請芹澤加入的原因──他希望在他無能為力的時候，至少有一個人能夠幫一幫路人。

　　不過可想而知的是，靈幻新隆不會對路人說，那天他們一行人直到夜幕低垂依然不放棄尋找他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也沒必要說出真正邀請芹澤加入的原因，結果是好的就已經十分足夠。再說芹澤加入後，也可以適度減少路人的排班，他應該多過一些普通的國中生生活才對。
　　當然後續路人煩惱未來志向時，自己能坦然說出「將來你會找到更多想做的事」，也不過是順理成章罷了。

　　但不得不說，路人今天的發問，還是挺讓他意外的。靈幻當然知道路人不太可能真的在意拉麵的事，也許只不過是因為幾年來都只有兩個人的事務所，現在發生了改變，正在摸索該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情和位置吧。
　　靈幻沒說的是，他自己也還在適應中，已經發生好幾次他看也不看就在事務所裡大喊：「路人！我們走。」卻沒聽見跟上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瞧，只見芹澤一臉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靈幻反覆斟酌，他已經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只想牢牢將路人綁在身邊、乖乖為他打工就好，可他也不想繞開弟子幾年來難得一回的撒嬌。

　　狼吞虎嚥又來回被燙到幾次之後，靈幻鼓著臉頰，嘴裡仔細咀嚼，決定口中的拉麵一吞下去就將想好的話給說出口。

　　「雖然事務所裡有新人了，以後也可能還會有其他人。」靈幻清了清嗓，開口說道。「但我的弟子只有你而已。」
　　路人顯然聽進去了，他轉過頭看向靈幻。
　　思來想去，靈幻夾了兩片叉燒到弟子的碗裡，對他說：「你看，雖然可以加點，但我的叉燒只會分給你哦？」

　　路人一時愣住，望著碗裡多出來的叉燒，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彎起嘴角，被一旁的靈幻誤以為是笑那兩片叉燒。怎麼了兩片很多了，叉燒拉麵的主食是叉燒沒錯吧而我把主食分給你！
　　「不是的。」路人打斷師父的抗議，他想說自己不是在笑叉燒的事，還有叉燒拉麵的主食當然是拉麵而不是叉燒，但若是不快點說明，師父會開始對叉燒的事很囉嗦，「我只是突然發現一件事。」

　　就算是已經心知肚明的事，也還是會想從對方口中再確認一次，想聽見自己想要的回答吧？

　　不經意從靈幻口中得到了讓他釋然的一句話，路人才想通了這個道理，而且在他有自覺之前，那無以名狀的需求在師父面前暴露無遺，又被適時安撫下來。靈幻師父的話語總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路人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後才說：「現在想想，剛才師父說的也沒錯。」
　　「我說的話一直以來都是正確的。」靈幻對自己給予高度肯定。「你指哪一句？」
　　「可能我是覺得有點寂寞也說不定。」
　　在師父面前沒什麼不能說的，路人乾脆承認。「這種感覺是第一次。」

　　靈幻一怔，本來正要張口要吃下掛在筷子上的一大口拉麵，動作在空中停滯一兩秒，又重新將麵條放回濃郁的湯汁裡。路人總是不按牌理出牌，他過於坦率的言行舉止，有時候難免令靈幻感到無處可躲。此時他心裡的感受很是微妙，苦澀中帶著一絲欣慰，還有無法忽視的難過；他既滿足於對方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同時卻又不希望對方有這種感受。

　　向來以能言善道作為招牌的靈幻新隆，如果路人會心電感應的話，也許現在的他會願意讓路人自己聽一聽那些他沒辦法說出口的話。
　　沒事的，因為無論何時我都會偏袒你。

　　但最後的最後，靈幻新隆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路人的頭頂，揉亂那一頭略顯呆板的平整瀏海，直到露出路人感到困擾而皺在一起的眉頭，靈幻才露出一個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兩片叉燒不夠的話，剩下的也給你吧？」
　　「就說了沒有在說叉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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