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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言] 1


圓形光陣中,兩人各據一端,雖是殺氣未起,一場惡戰卻已避無可避。

場中一人面容沉靜,另一人帶著隱忍的慍怒,短暫對峙後,終究是前者開口打破沈默。

「亮劍吧,你我分個高下。」

「... ...我不懂。」

「念在你我這些時間不乾不淨的關係,我想我應該給你一個爭取活命的機會。」

「若我敗了呢?」

「... ...我會花上一點時間懷念你。」

「若我贏了?」

那人望著腳邊沙塵像在思考,片刻方道:「那就請你將餘生都留在此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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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回到一個月前。

那天難得下著鵝毛大雪,凜雪鴉昨夜便使計支走了浪巫謠,起了個一大早拖著殤不患出門賞雪。

雖說兩人身懷內功,淋上半天雪也沒什麼,殤不患實在不知道這麼一片白茫茫的到底都有什麼好看。

只不過自三人同行以來,凜雪鴉對於浪巫謠近乎霸道的敵意多有容忍,有時候還會自覺的離開個幾日讓衝突降溫,殤不患看在眼裡,也知道依此人性子已是諸多看他顏面,便不想太過拂他興致。

也是這個緣故,當昨日這人咬著煙斗懶洋洋地甩出一手漂亮的激將法,他雖然看出來了,依然決定閉嘴當個局外人,讓浪巫謠抱著罵罵咧咧的聆牙先行前往下一個城鎮踩點。

他有他的私心,也許對他多年的戰友來說沒道義了一點,但畢竟人非聖賢。

兩人自座落在半山腰的別莊出發,凜雪鴉硬是要去乘舟觀江雪,可惜這種天氣江水早結成了冰。
殤不患一臉「早跟你說了」的望著盜賊,盜賊灑然一笑,拉著他縱身躍上冰面。

冰面容易滑腳,殤不患一站定便拒絕了凜雪鴉意圖使他出糗的手,凜雪鴉也不迫他,自個兒滑了出去。

大雪不知何時已轉小,飽滿輕盈的雪花掉得很慢,連帶地像是整個世界都放緩了腳步。

盜賊負著雙手在冰上或跑或溜,衣襬袍袖翩然揚起,興致來了便翻幾個俐落漂亮的跟頭,長髮隨風翻飛,紅眸輕輕彎著,似乎甚是快活。

殤不患看著,不得不承認此人此景如夢似幻,可謂大飽眼福,便只留著兩分警覺以防凜雪鴉使計炸了冰面整他,勾著嘴角欣賞凜雪鴉踏雪無痕的身段。

兩人既已知道要吹一天風雪,便都沒有著冠,凜雪鴉甚至披頭散髮的就打算出門,還是殤不患將他撈了回來,替他簡單地將一半頭髮抓束在腦後。

幸好他這麼做了。因為凜雪鴉在山上吹完了冷風,又興致高昂地拉他進城喝酒。他一個糙漢子便也罷了,像凜雪鴉這種裝模作樣的人,頂著瘋子般的亂髮進城能看嗎?

城裡不比鄉野小村,有人煙便有是非,更別說他們身上就等同寫滿了是非。

兩人如今都算是有案在身,凜雪鴉當了多年通緝要犯早已習慣,進城門前便拉起兜帽遮掩那一頭顯眼的白髮。殤不患在西幽雖也是個狼狽的身分,在東離這壞人卻是當得冤枉,又自認長了張普羅大眾都有的臉,便只將招牌配劍嚴嚴實實地掩在披風下。

兩人在茶樓選了個僻靜的角落,點一壺上好的龍井,一邊以過人的聽覺蒐羅樓內茶客閒談,一邊自得其樂地品評意見。

從縣丞的私生子疑雲到城內名妓的恩客排行,近來四處出沒形跡可疑的陌生集團到江湖門派的恩怨情仇,五花八門的什麼話題都有。

這行為雖也不礙著誰,畢竟相當於盜聽,稍嫌缺德,是浪巫謠在時無法被容許的小小樂趣。
殤不患自己固然沒有這種喜好,與凜雪鴉同行時倒是不介意配合他這點兒毛病。

也不知聽到哪桌的對話,凜雪鴉哧了一聲,放下暖手用的茶杯,改搭上殤不患的手臂,一雙紅眼促狹地看著他。

殤不患凝神去聽,聽到稍遠的一桌窮酸書生提到了自己名字。

說是殤不患這個惡賊何止強搶民女,據聞他在西幽可是燒殺擄掠壞事做盡,連皇室都不放在眼裡。

殤不患臉垮了下來,陰森森地瞪著凜雪鴉這個沒心沒肺的始作俑者。

那人竟還一臉天真的壓低聲音問他:「真的呀?」

「想殺人的心是真的。」他在脖子前舉掌空劃,咬牙輕聲道。

這茶瞬間喝得索然無味,明知是多心,殤不患仍覺得隱隱約約有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便捏起最後一塊茶點塞到凜雪鴉嘴裡。

盜賊含著來不及吞嚥的糕點,滿臉笑意地被拽出茶樓。好容易吞食乾淨了,才要說話便瞥見前方一隊官兵往這方向過來,俐落地扯著殤不患領子閃身躲進一旁的暗巷裡。

殤不患還來不及發難,便見凜雪鴉豎起食指比在唇前,一對賊眼在昏暗光線中閃閃發光,小心翼翼地盯著外頭動靜。

暗巷很窄,兩人都是較常人挺拔健碩的身板,此時便難免站得貼近。
凜雪鴉一手極其自然的攀在殤不患肩上,殤不患亦是單手搭著對方的腰,彷彿他們之間的距離就該是這麼一回事。

那隊官兵眼看便要經過,凜雪鴉朝內側了側身,正要整他的兜帽,殤不患卻拉著兩邊帽簷,湊過臉去吻上他的唇。

凜雪鴉眼裡閃過的意外倏忽即逝,他放鬆地背靠著牆,張嘴迎合對方難得的主動。

外頭的官兵不過十數人,很快便連腳步聲都消失在雪地裡。
殤不患離開凜雪鴉的唇,埋怨道:「⋯ ⋯一股豆沙味。」

「還不是你害的。」凜雪鴉冷瞧了他一眼,嘴上卻帶著笑。

就幾句話時間,才見停的雪又飄了下來。暗巷上頭有雨簷可供遮蔽,凜雪鴉索性也不出去了,掏出煙月點了煙。

「從來也沒看你躲過官差,怎麼今天轉性了,總算知道自己胡作非為不容於律法了?」殤不患抱胸站在一旁閒著沒事,便勾著嘴角出言奚落。

凜雪鴉呼出白煙,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在強搶民女的惡賊眼前自詡胡作非為?在下豈敢。」

這話不說還好,殤不患想起這混蛋先是四處吹噓他剿滅玄鬼宗,後又跟著追命靈狐隨口污衊,好的壞的都他在興風作浪,越想越是牙癢,便瞪著他將手指折得噼啪作響。

凜雪鴉哎呀一聲,一副別那麼小氣的神情,拍拍殤大俠胸口讓他消氣。「剛剛那帶頭的捕快直屬御前,過去與我有過些許糾葛,故認得我的樣貌。那人個性耿直無趣,招惹起來沒意思,加之你在一旁肯定要阻我尋樂,還不如避開的好。」

糾葛二字本也沒什麼,偏偏從這小偷嘴裡說出來總覺得不大對勁。殤不患睨著他哼道:「我也耿直無趣,怎麼你就不能放過我?」

那句話裡若有似無的酸意惹得盜賊轉過身來,艷紅的唇撅起,將煙都噴在殤不患臉上。
他搶在對方眉頭皺起前輕笑道:「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在下從來也沒見過比殤大俠更有意思的人,這不才死心塌地、愛不釋手嗎。」

「⋯ ⋯你這句話裡用了三個成語,好像沒一個用對地方。」

「殤老師,這般嚴格。」凜雪鴉莞爾,拉著殤不患徐徐步入細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