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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與千(11)

那個人說:“我有一筆好買賣,要找貴司能話事的先生談談。”




其實,但凡風逍遙選擇了某些複雜點、精巧點的手段,鐵驌求衣都未必能如此輕易地把控他的動向,可是這位公子哥像是除了橫衝直撞之外沒耐心做任何迂迴,鐵驌求衣絕不自誇了解他,卻總免不了從他的行動中解讀出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這怒火像是在說:夠了,有什麼花招不如一齊上……

於是鐵驌求衣站在天台上,耳朵裡塞著監聽耳機,他透過望遠鏡的鏡頭,也只來得及捕捉到風逍遙推開車門的側影,那人的左手仍舉著手提電話,就這般闊步走入同天實業,他只消失了一小會,不必鐵驌求衣懊惱沒在一樓裝竊聽,那裡面很快就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毫無疑問,來自未裝消音器的M686——隨後尖叫聲此起彼伏,幾個文員跌跌撞撞衝出大門,隨後捲簾門吱吱呀呀地降下,搞得周圍人都亂成一鍋粥,四下躲避黑幫火併。

鐵驌求衣迅速瞄了一眼三樓辦公室,毫無疑問,屋內人絕不是不想逃,可是風逍遙截斷了退路,現在下樓只會主動送上門,他唯一可選的就是踰窗而走,但很明顯,對方沒有鐵驌求衣那種能在兩棟樓間翻上翻下的本事,這時風逍遙已經一腳踹開辦公室的實木門,鐵驌求衣聽見頻道裡一陣混亂,一聲槍響,一記重擊,鐵驌求衣調整了望遠鏡的視角,果不其然地發現風逍遙繳了對方的械,正牢牢把他壓制在地上。

“如果沒弄錯,”風逍遙持槍頂著對方的腦袋,說話倒還算和和氣氣的,“閣下就係同天實業的經理人,禹曄綬真先生?”

對方疼得直抽氣,可情勢比人強,就算說不出話也只有點頭的份。

“很好!”風逍遙笑道,“這兒可真是大隱於市,想登門我還得雇人撒鉺。不過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也不與你相為難。”

就聽這位粗魯的公子哥吩咐道:“我想見你們的頭兒、老闆、BOSS、話事人,隨便怎麼說,勞你給我引薦。”

“……我沒有那個資格,”年輕的經理人聲音緊繃,“我見不到BOSS的。”

“喔!”風逍遙通情達理地摸摸下巴,“那你還有第二個選擇,替我聯繫上有這個資格的人,還望你不要拒絕。”

禹曄綬真試圖把自己描述得不重要一些:“我們接到命令的方式都是單向的,我沒法反過來主動聯繫上峰……”只是他還沒把描述刻畫得更值得取信一些,就被另一人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噓噓噓。”風逍遙用槍口敲了敲倒霉的經理人的臉,不緊不慢道,“我知道的比你想得多,禹曄先生——若只是被我撞破一個同天實業,你家老闆確實不會費神;可若我還抓著一位經理人,只要他不笨,他就得擔心我能撬開你的嘴。”

遠在天台上的鐵驌求衣忍不住按了按耳機——若說順藤摸瓜,他也許還不曾見過比這更粗暴的方式,簡直是拽著瓜蔓子硬往外拖,可是既然能被墨雪拿來作收官匯報,這根瓜蔓子決計有點兒份量,也算是倒過來保證風逍遙這番行事不至於成空中樓閣。

而那邊,風逍遙親善得如同諄諄授課:“所以,若你不配合,我會挾持你從這裡消失。只要你下落不明,他們就會一直承擔這種擔心,並主動前來消弭它,雖要繞些遠路,最終仍能達成我的目的。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你本人究竟是死是活對我毫無影響,不如說……死人會更乖巧些。”

擊錘無聲無息地壓倒下去,一如風逍遙那不出聲的微笑:“——畢竟聽你的口氣,你是沒有什麼活著的價值,不是嗎?”

同樣的威脅,有的人說來便不足為懼,而有的人說來則連孤擲一注的莽撞都能剝奪,禹曄綬真緊緊盯著左輪槍口,面上雖還勉強把持,背後已是冷汗涔涔,這非是他年輕經事不足,正與此相反,常在道上打滾的人才不會錯判實話與誇言,風逍遙的殺氣太甚,禹曄綬真確定若再不改變口風,保住自己對於這個人的意義,那此人絕不會介意當場殺人掠屍,直接執行那個“繞遠路”的Plan B。

“請聽我說,”他暗地吞嚥了下,小心維持談判的資格,“我確實人微言輕,但可以為你聯繫另一個人,他或許有能讓你滿意的話語權。”

“那很好。你可得小心行事,”風逍遙似笑非笑,揚了下眉,“別為了不值當的搭上自己。”

他終止了所有討價還價的可能,禹曄綬真頂著槍口撥通電話,出人意表的是,他並沒有耍什麼拖延戰術的小花招,電話實打實接通了,禹曄綬真對著聽筒自報身分事由,然後畢恭畢敬地說:“我想請’學長’聽電話。”

“學長”這個稱呼實在不容人不注意,不似任何一個幫派中人會有的尊稱,有一種特為呼出的味道。

有那麼一小會,電磁波裡傳導著沈默的空白,禹曄綬真沈默著,風逍遙亦沈默著,鐵驌求衣凝神細聽,直到電話再度被人接起,一個溫文的、陰柔的男聲響起在信號那頭——這個聲音,姑且不論風逍遙是否熟悉,鐵驌求衣卻很確信自己曾聽過這道獨特的嗓音,在墨會的“老大”,忘今焉的某次通話裡。

“我已聽說了情況。”這個人慢慢地道,“風,是你嗎?”

風逍遙面色不改,攥槍的指節卻綻出隱隱青白,他微微垂目,聲音坦蕩又鎮定:“是我。要不要對你說好久不見,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兩個稱呼成為一個提示,驟然照亮了鐵驌求衣的思路。

風、花、忘今焉,能吻合上這三者的,只有一組來自道域的代號——這條多年塵封的情報,源於墨會早已亡故的前任“老二”。那時尚且在世的老師告訴鐵驌求衣,忘今焉能縱橫道域的倚仗,是名為修真院的殺手學校。

——而在修真院培育出的殺手眾中,有四張曇花一現的王牌,通用代號:風、花、雪、月。

當時,全道域都以為這四張王牌粉碎在了幫派火併裡,忘今焉如斷一臂,其後亦不知所蹤,然而時隔十數年後,鐵驌求衣卻在頻道裡如此輕易地聽見了這兩個輕飄飄的假名。

荻花題葉在電話那端輕輕發笑:“我們確實好久沒見,有十年……還是十二年了?”

“記性不壞。”

繞是風逍遙再灑脫,說完這句也不由語頓,回憶是一回事,可是回憶中的當事人再度出現是另一回事,尤其是當這個當事人早非當年,又甚而或許,自己從未真正認識他過。

“唔好意思啊,攪了你的場子。”風逍遙輕呼口氣,換了副漫不經心的聲腔,“不過我未動你的人,想必不致造成太多損失。”

荻花題葉悠悠道:“我知道的,風。你有意放人逃出去,就是為了讓他們替你傳遞消息,對麼?”

風逍遙咋舌道:“因為我承望著要是你們夠聰明,不用勞動這位可憐的經理人先生,你們就該乖乖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們。”荻花題葉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他咬字輕柔,“風,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行事還是如此單刀直入,你真的有猜到過’我們’會是誰嗎?”

“你,以及你們,我猜過很多人。”風逍遙生硬地打斷了他,“可沒有希望過結果是這樣。”

荻花題葉笑著反問:“你希望什麼樣的結果?”

風逍遙冷冷道:“總歸不是背叛的結果。”

荻花題葉感嘆道:“好一個背叛,風,當初是你先頭也不回地拋棄我們,如今又怎好來苛責?”

面對這儼然是挑釁的明知故問,風逍遙不怒反笑:“以同天實業為殼子,暗中接頭授受,買通白日無跡的保鑣,給他的車動手腳,專等我與孤鳴家相爭,我有說錯一處麼?”

“一處不錯。”荻花題葉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靜,“買通你挑選的保鑣確實花了不少功夫,你就是順著這條線查過來的吧?”

風逍遙誇張地哈了一聲,只是就其實質而言,很難稱之為大笑。

“過來見我。”他說,“我要你解釋所有的事情。你不是一個人做事,還有誰在幫你?雪還是月?你能買通人手,但不可能調動修真院的’影子’,你在為誰做事,瑯函天?”

“當我解釋了一切之後,”荻花題葉輕柔地喟嘆了聲,“你打算做什麼呢,風?為了你的新朋友,殺了我們嗎?”

這個問題如同遺留在貼身衣物裡的縫衣針,穿刺皮肉,勾連難解,風逍遙的臉色一下變得無比駭人,鐵驌求衣聽見頻道陷入一陣長久的沈默,久到會令人懷疑是否是竊聽設備出故障的程度——但他知道不是那樣,而以他對風逍遙的了解(這太奇怪了,他明明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了解他),情義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荻花題葉則剛好扼住了那腳腕。

鐵驌求衣瞇起眼,如果風逍遙足夠敏銳,就應該意識到自己在談判中陷入了劣勢,這劣勢的根源無他——純粹來自荻花題葉的身分,或者說風花雪月共同的過去。

很難說風逍遙從未想過對面現身的會是故人,但他出於某種心理迴避了這種推測,可惜墨菲定律總會發揮那恆定的效用。如果要幫他破局……鐵驌求衣正在思索中,忽然捕捉到天台樓梯下方傳來了低低的腳步聲,由下自上漸漸逼近,他不由得一怔。

他藏身的這棟樓是廢棄建築,為了避人耳目,他甚至提前關鎖了前後門與一樓窗戶,是誰還會想辦法入內上樓?又為什麼理由?

鐵驌求衣轉回頭,視線越過欄杆,穿過交錯的樓頂,最終落在了同天實業三層晦暗的窗戶上,然後豁然開朗——這處天台的方位正對同天實業三層辦公室的窗口,兩點之間約有100至150米的直線距離,以通風井為掩體,既可以不露行跡地監視,自然也可以幹另一件事。

狙擊。

荻花題葉故意讓談話陷入僵局,並不是為了挑釁或諷刺等感性的理由,而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狙擊手就位。也許實如風逍遙所願,當收到同天實業的職員逃出公司的情報起,荻花題葉已經安排人手向這邊趕來。

腳步愈來愈近,鐵驌求衣迅速將監聽器材收入外套內側,隨後從天台側面的角落翻下,雙手扣緊欄杆底端,輕輕擺盪身體,然後倏然發力,跳到了下層平台上,幾乎與此同時,上方天台傳來破門的聲響,隨後是槍手尋找狙擊點的腳步聲。

鐵驌求衣按了按耳機,心念急轉——兩棟建築之間存在高度差,加上窗口遮擋,從天台很難直接狙擊風逍遙,是以荻花題葉一定會想辦法刺激風逍遙靠近窗戶,或者移動位置,直到槍手能夠瞄準,但以風逍遙的戰鬥直覺,這樣的刺激只要稍有瑕疵,必定會使他當即反應過來,所以荻花題葉勢必在思考一個能夠一擊即中的話術,這個思考時間,是鐵驌求衣現在能把握的最好時間差。

不能直接解決狙擊手,要先把情報傳遞給風逍遙——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是不能暴露自己。鐵驌求衣無聲閃進樓道內,同時從衣袋中掏出行動電話,撥出了風逍遙的號碼。

當初遊輪上一別,風逍遙以花花公子特有的專橫,把他的電話寫在了鐵驌求衣的襯衫袖口上,鐵驌求衣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感謝這種行為能帶來便利的一天。

他聽見頻道中傳來風逍遙疑惑的鼻音,這疑聲打斷了重新開口的荻花題葉,他佯問發生何事,風逍遙卻未回答他,停頓了片刻,竟爾當真接起了這通陌生電話。

然而通話裡沒有任何人聲,只有窸窣的衣物摩挲聲與刻意壓低的足音,像有一個人在什麼地方謹慎潛行。

在這模糊不清的背景音中,忽然響起短促的敲擊聲,似用指尖敲打行動電話的收音孔,敲擊過後,便是切斷通話的滴滴盲音。

三短,四短,三長,三長,一長。狙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