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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夢……」 「夢?」伊吹轉過頭,刻意裝作無辜地向坐在身旁的搭檔歪了歪頭。 志摩一未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然後搖了搖頭。「沒什麼。」 伊吹瞇起了眼笑了笑。自己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伊吹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這樣的欲言又止一直持續著。他大概能猜出志摩一未未說出口的話語是什麼,所以才反覆地裝傻。 如果那些話被志摩說出口了,他們之間會結束的,說不定不只是搭檔關係。他總有這種感覺。 志摩一未嘆口氣。這樣的狀況算是什麼呢?感同身受?在自己的夢裡死了不知道幾次,也一方面清醒地看著伊吹在自己面前崩潰了多少次。 就算是他也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如果說,只要兩個人不要待在一起,就不會做那樣的惡夢,那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申請調職,分開的越遠越好。伊吹就可以不用再在夢裡聽他對久住說那些話。 但好像也不對。 雖然伊吹從來沒有說過,但他幾乎能肯定,伊吹不只會做「他的」惡夢,也會做自己的。 最糟糕了。志摩一未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暗暗地又嘆了口氣。也許這也算是一種迴力鏢吧。抬起了眼,他對上車窗倒映出來,伊吹看向他的視線。 ༶ 「志摩。」 剛交班結束的捲髮警察習慣性地看向出聲喚他的方向。 「去宿舍喝一杯吧?我昨天趁著心情來了就做了超多的關東煮,結果完全吃不完,來幫我吃點吧?」 志摩微微地偏過頭,沉默了一小會,然後勾起唇角,像狡猾的小動物在偷笑一樣。「高麗菜捲還有嗎?」 「還有!我還準備了烏龍麵!」 「那走吧。」 如果是一般的出勤,伊吹會每天慢跑上班。鄰近晚餐的時間,路上能看到已經採購完的主婦和放學的孩子。兩人肩並肩漫步走著。 這樣的景象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志摩偶爾也會帶他回家去拿老家寄過來的蔬菜水果、留他吃晚餐。像今天這樣,他約志摩喝酒、一起吃些一個人沒辦法吃完的料理之類的。兩個人之間緣份的那條線,纏得亂七八糟的。 在惡夢發生之前,還在醫院做檢查的兩人還能如常地打鬧,甚至伊吹隱約感覺到了,志摩對他完全信任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比起先前搭檔間的默契信任,慢慢轉變成了一種更像是對於家人的親密信賴。 但在惡夢之後,一切突然變得彆扭起來。 真後悔當時沒有趁著感覺來了,問問看志摩是怎麼想的。他不只一次在做惡夢之後,志摩伸出手拉住他時這麼想。 伊吹從冰箱裡拿出了啤酒,志摩已經不客氣地往自己的碗裡夾高麗菜捲和油豆腐。 「這個是你自己做的?」 「以前在奧多摩的商店街奶奶告訴我的做法,好吃吧~」 「不錯啊。」接過伊吹遞過來的啤酒,啜了一口,志摩又在鍋裡撈蘿蔔跟半片。 除了吃東西的細微聲響,兩人之間被溫和的沉默籠罩住。像是暴風雨的寧靜。志摩吃得有點飽了,往後躺在椅背上,拿著第二罐自己從伊吹的冰箱裡拿的啤酒,冰涼入口之後沖淡了食物的味道,他看著還慢慢地在喝著湯的伊吹忍不住如此想到。 這樣被惡夢纏身已經過去了兩、三年,也意味著他們搭擋了這麼久。輔導、諮商、藥物控制等等的方式他們也都嘗試過,但始終沒有辦法在秋意完全籠罩的這個時節,徹底擺脫夢魘。 那艘船上的夢魘有多可怕,兩人的關係,就有多難解。到底是兩人緣分太深還是太淺呢。志摩又啜了口冰涼,瞇起了眼。 「志摩。」 「嗯?」 「我們去旅行吧。」 「……哈?」 「去箱根?還是伊豆?……啊、金澤也不錯、」 「你是想要泡溫泉?」 「嗯~也不是,但總覺得旅行好像就該去可以泡溫泉的地方。」 「為什麼要去旅行?」 「因為想要去?」 看著伊吹歪著頭看他的模樣,像極了困惑的小狗,志摩沉默地與他相對視了一分鐘,最後露出了無奈卻又像是被他打敗的微笑。 「那就去吧。反正年假一次都沒放過。但不用離開東京都也有可以泡溫泉的地方吧。」 「嗯……」志摩看過來時,伊吹的腦海裡立刻浮現了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方。「…奧多摩?」 志摩翹起嘴角勾勒了一個足以讓犬類感覺到被讚揚的笑意。 ༶ 遞交休假申請的工作毫不意外地落到了志摩的手上,伊吹坐在椅子上一邊旋轉著,一邊注意著門口。 當志摩拿著他們的紅色文件夾走出來時,敏銳的大型犬率先捕捉到了志摩在走進門時就看向他的視線。即使只是輕飄飄的一眼,眼角笑意就已經露了他想知道的答案了。 「我先回家一趟。」志摩搶先他開口,像是知道他準備說什麼。他們一起站在置物櫃前時,志摩輕聲地說。「我們晚點見。」 作為一名刑警,四天三夜的旅行真的足夠奢侈了。志摩拉著行李箱與伊吹在車站會合,再一起買票上車。並肩的座位比起巡邏時更加貼近一些,對方身上的氣味,呼吸的細微聲響,帶著睏意的眼角都在身旁。 「跟志摩出門,沒有那種興奮感呢。」 志摩抬起眼看他,雖然沒有應聲,但他幾乎要聽到藏在蓄勢待發的白眼之後的台詞:那找別人去啊。 「有種像是要去青梅署出差的感覺。」他嘿嘿笑了兩聲,換得了預料中的白眼。停頓的幾秒,他慢慢地、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又開口。「但也好安心。」 他好幾次開口想問問,到底伊吹對於彷彿神明玩笑一般的惡夢是什麼感覺。對於自己又是什麼想法。他確信敏銳如野犬的搭檔肯定察覺了。即便最初可能沒有,但從惡夢驚醒時每一次的掌心相連也已經無法躲藏。 「如果讓我們兩個出差,肯定是要自己開車的吧。」 「那可以在路上去吃烏龍麵。」 志摩笑了一下。「你肯定會吵著要去吃的。」 「我還是第一次這樣旅行。」 「去奧多摩對你來講算是去旅行嗎?」 偏過頭,他看見志摩眼尾嘴角的笑意。「不是志摩說要去的嗎?」 「是啊──誰讓你說了這麼多次奧多摩的風景。」 因為他才想要去奧多摩的呀。「但是是跟志摩一起來了。所以是旅行吧。」 車程還有一半,志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打開手邊的瓶裝水喝了一口。伊吹已經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只留下一個戴著墨鏡的側臉,看不出表情。 ༶ 出了車站又搭上計程車。路程當中全是楓紅與流水聲。常綠與紅紅黃黃的樹葉織出了志摩對於奧多摩秋日的第一印象。坐在他身旁的搭檔輕晃著腦袋,不時轉過頭與他相接的眼神透漏出了雀躍。 他們在還距離旅館一小段路程時,伊吹就帶著志摩下車,察覺到志摩疑問的眼神時,不負搭檔給他的笨蛋稱號,高舉雙手說因為坐太久了想要散步伸展一下。 「行李箱都交給我就行了。」 「你不這麼說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伊吹笑出了整齊的八顆牙,接走了志摩手上的東西。 看著搭檔的背影,還有身旁圍繞兩人的山林。不知道他們回程的時候還能不能並肩而行。 說因為伊吹藍不擅長隱藏心思或許已經不太準確。搭檔到現在,他們有那麼多時間待在一起,拌嘴吵架、相互磨合。兩人之間的默契那麼好,怎麼能只怪搭檔像是大型犬才容易被看透。 所以在伊吹提出了想要旅行時,他知道關於惡夢或關於兩人,伊吹已經不打算再繼續維持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態。 「志摩!」 「嗯?」 「到了!」 抬著頭看已經站在茅草屋頂旁的伊吹,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像笨蛋。」 伊吹藍哼哼地歪著頭笑,在原地等著志摩慢慢地走到他身旁。「因為是笨蛋搭檔嘛。」 志摩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也同樣笑了。 旅館的人員帶他們到房間。房間的拉門緩緩地被關上後,伊吹微微彎著身體走到風景如畫的寬走廊坐下。帶著志摩預料之外的安靜。 沉默和風圍繞他們轉了幾圈。志摩也坐了下來,看著寬走廊上的背影。「要先去泡溫泉嗎?」 「我想再去散步、從這裡看出去好漂亮!」 「真的是狗啊你。」 「汪!」伊吹已經笑著站起來走向他。 他沒有隨著伊吹的動作而動,兩人逐漸減少的距離,還有伊吹蹲下身來,在他身旁變成一個圓,因為穿著全身黑,所以是個黑色的球。 「溫泉就留到吃完晚餐之後吧?吃完晚餐後一起去?」黑色的球露出了一個腦袋說著。 看著伊吹難得毫無遮掩的淺色眼瞳,志摩停頓了幾秒輕輕應聲。 自然而然地住在一間房裡,自然而然地並肩走著。他們之間的絕好默契也展現在對於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態都不戳破的狀態裡。 伊吹會怎麼樣開口呢。志摩聽見伊吹在哼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斷斷續續的。是抱著什麼樣的決心與期待呢。空氣裡的涼意包裹住他們。 「……待會要泡的溫泉,是傳說中受傷的大蛇療傷的溫泉。」 「真適合我們啊。」 「上次志摩逮捕犯人的時候,被撞的瘀青好了嗎?」 「……我沒怎麼注意。」 「嗚啊、一如既往地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呢。」 「那你呢、你前幾天不是才被球棒打過,好了嗎?」 「瘀青還在,那個臭小鬼力氣也太大,一整條瘀青居然到現在還可以看到青青紫紫的。」 「呼、是因為代謝能力變差了吧。」 看見志摩不懷好意的嘴角,伊吹也翹起了嘴反駁。「天天運動的伊吹藍ちゃん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被年紀束縛代謝能力!」 志摩笑出了聲。風聲吹過樹梢沙沙的。「如果也能療癒心裡的傷就好了呢。」 伊吹用鼻子發出輕輕的笑聲。「志摩搶了我的台詞。」 「被笨蛋傳染了吧。」 「所以說了。是笨蛋搭檔,所以、志摩也是笨蛋喔。」 志摩抬頭正好接住了伊吹垂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伊吹什麼時候也會學著他毫不猶豫地說他是笨蛋的。而一次一次說著笨蛋的口吻,總是又輕又柔的。 「笨蛋。」他瞇起眼,勾起唇角,兩個音節當作是對搭檔笨蛋發言的回應了。 ༶ 一起享用了平常吃不到的料理,伊吹一邊吃一邊搖晃著腦袋,看起來非常開心,吃完了還對著空碗盤一臉意猶未盡。 志摩啜飲著熱茶,猛地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習慣了在吃飯時看著伊吹藍。 「嗯?志摩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知道伊吹看到了他表情什麼樣的變化,突然停下動作。 他輕輕嘆了口氣,眼角看見伊吹也換了姿勢,看起來有點正襟危坐。 「在想、跟伊吹一起吃飯的次數已經多到變成一種習慣了。」 「嗯?嗯嗯?」 志摩忍不住笑出聲來。「已經超越搭檔了啊。突然這樣意識到了。」 「什麼意思?」 突然變得安靜了。不是真的安靜,是伊吹身邊的氣場,是兩人之間總是熱絡的氣氛,突然變得沉寂了下來。 「伊吹是怎麼想的呢?惡夢。」 伊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上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被搶先了啊。」 志摩從位置上站起來,再次開口。「要再去散散步嗎?」 他走在志摩身後一步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習慣。工作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不舒服的時候、有狀況的時候,他都是這樣走在志摩身後。 但一起回家、要去吃好吃的東西、興致高昂、吵鬧拌嘴的時候,就總是並著肩。 「志摩的問題好難啊。」除了間隔遙遠的路燈,一旁其他旅館漏出的昏暗燈火,他們走在黑壓壓的路上。伊吹的聲音不大,但卻清楚地傳到志摩的耳邊。 「我覺得很抱歉。」志摩停下了腳步,站在路燈之下。再往下走似乎就是山路了。 伊吹走到他的身邊,低著頭看他。「如果是這樣,我也覺得很生氣。志摩那麼聰明,怎麼能只用那種方式。」 「明明是希望你正直、乾淨地活下去,卻讓你弄髒了自己的手,很抱歉。」 伊吹拉住了他的衣服。「可是志摩說了,搭檔。小藍是你信任的搭檔。」 志摩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伸手去拉伊吹在他衣服上的手。「伊吹也為了我哭的稀里嘩啦的呢。」 「志摩問我,怎麼想的。……我覺得是惡夢太好了。」 「太好了?」 「不管是我的惡夢還是志摩的惡夢。醒來的時候,我們都在對方身邊。我知道你沒有失去生命,你也知道我還完好。所以太好了,只是惡夢。」 伊吹的眼紅了,他也感覺到鼻腔的酸脹。 空氣越來越冷了。他忍不住抬起手輕輕碰了碰伊吹冰涼的臉頰,帶著鼻音的聲音,他自己都有點陌生。「我們回去吧。去泡溫泉、一起去。」 他們其實沒有走得太遠,兩人肩並著肩,和諧感在兩人之間流轉著。 回到房間換衣服或是走到浴池的廊上兩人都沒再說起什麼。直到一起踏進泳池,他們卻突然相視而笑。 「那個惡夢我們做了很多次。」志摩重新開口。「我每次都在夢裡看到自己斷氣,也會看到你哭著叫我的名字。每次看著這一切,就會突然覺得很後悔。」 伊吹把濕髮梳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整個人的感覺都和平常不太一樣。沒說話,毫無遮掩的眼仍然認真地看著他。 「後悔為什麼要私自行動,後悔自己去的太慢,後悔自己要用那樣的方式跟久住對峙,才會變成沒辦法回應你,剝奪了你的可能性跟未來。」 「志摩又來了。把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知道志摩的夢之後,我反而一點都不後悔開槍喔。」伊吹的語氣與平常無異,一些幼稚,有些冷靜,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無論是為了志摩,為了自己,為了我所以為的正義。我都會開槍的。」 志摩坐到他身邊,話音飄在水的表面。「我哪裡值得伊吹這麼做了。」 伊吹往下沉了一點,在水面下吐著泡泡。不知道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是志摩。」又過了一會,志摩已經待不住了,準備站起來時,伊吹才緩緩地說:「志摩呢?你看到我開槍了吧。不生氣嗎?」 「不。」水聲嘩啦啦的,志摩從泳池裡站了起來。志摩回過頭看他,臉上是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會想,『如果可以自己阻止你就好了。』」 「重來一次的話、」 「重來一次的話?」志摩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然後彎起了眼。「可以重來的啊,因為是夢呢。重來一次的話?」 他們慢慢地走回房間,已經鋪好的床鋪並列著,中間隔著一小段距離,兩個床舖像是兩艘小船。 志摩蹲下來把床墊拉近,讓兩張床舖相鄰,然後又站起來走到走廊邊的位置坐下。 「重來一次的話,我會聽志摩的話,所以志摩能不能也答應我,不要那樣做了。」 伊吹坐在他的對面,那雙茶色的眼睛仍然透徹,像無辜的小狗在問他能不能不要丟下他不管,用著濕淋淋的語氣和鼻音。 志摩撐著臉,眼神從他身上慢慢地看向外面的樹影,停頓了一會又笑著轉回他身上。「如果這個約定的期限,是到生命線的盡頭的話、」 伊吹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就約定到我和志摩的生命線盡頭。」 看著這麼孩子氣的約定方式,志摩也笑出聲,伸出自己的小指和伊吹拉勾。「啊~說謊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針喔。」 「志摩~」 「嗯?」 「今天也會做惡夢吧。」 「會吧。」 「醒來的話,我們就去散步吧。散步回來再去泡溫泉,然後再回來補眠。」 志摩認認真真地看著伊吹微笑,然後輕輕點頭。「就這樣做吧,反正是休假。」 伊吹眼眶的濕潤與薄紅,他清楚地看著,從吃飯時伊吹緊張嚴肅的反問到現在眨著眼,故作鎮定地用袖口蹭了蹭眼角。 他也終於放下心來。 黎明時的奧多摩,會是什麼的景象呢。 伊吹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他再次轉過頭去看山和樹所形成一片黑壓壓的影子。直到裹在被子裏的伊吹輕聲喚他說晚安。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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