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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指數】


再討厭的事物,看多了總有習慣的一天,影山茂夫步行在純白的長廊上慢緩緩地想。他曾經多麼討厭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那刺鼻的味道總讓眉頭皺起,然而現在他意識到自己舒張著眉毛,熟悉地左彎右轉,最終停留在寫著1630的門前。

少年抬手輕敲兩下房門,聽聞裡頭傳來請進後才推門而入。

病房空間不大,放下一張病床、床邊小櫃和一張摺疊椅就十分勉強。病床上那人原先看著窗外發呆,陽光把他看起來過於單薄的身子熏得暖呼呼的,直到影山茂夫把手上的花束塞進素色花瓶,也把自己塞進那張有些狹小的折疊椅,才轉過頭露出一個平穩的笑容,親暱地喊:「龍套,你來啦。」

影山茂夫也在這時發現他開始討厭師父那樣向他笑。

「呀——真不好意思啊,又麻煩你來探望我。」
「作為徒弟,這是當然的。」
「龍套真是個好孩子,每次都來,能有你這樣的徒弟,我真是個幸福的師父啊。」
聞言,靈幻伸手揉了揉影山的腦袋,弄得他頭髮都亂了。影山正在長大,身子抽高得快,臉龐也褪去稚氣浮現稜角,生理成長了,心裡也希望跟上,急著想爬上大人的階段。他其實不太喜歡再被人摸頭,但沒有對靈幻的行動表示反感,至少這時能夠藏起他咬緊的嘴唇。

「1到10級,師父現在的疼痛是幾級呢?」
「龍套,你說什麼?」
「師父,這是第幾次了?您說說,這是您第幾次為了委託受傷了。」正確來說,是為了在委託中保護他而受傷。少年還記得那抱著惡靈墜樓而下的身影,心頭湧上一股噁心感。影山低垂著頭,所以靈幻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掌在膝上收緊,揉亂了褲管布料。

「怎麼突然問?哎呀,你知道的,做這行總是會有比較多風險,偶爾受點小傷很正常的。」
「偶爾?小傷?光是這兩個月來您就斷了三次肋骨,左手也骨折了,挫傷擦傷腦震盪,而且這次您甚至還沒完全康復!」影山忍不住拉高音量,讓靈幻也嚇了一跳。
「不不不,你冷靜點,肋骨只有兩次啦!」
「……您這不是記得嗎?」
「龍套,我沒跟你講過別套師父的話嗎?真是,剛才誇你乖,現在又一副長歪的樣子。」

靈幻收手的同時迎上影山隨之而來的視線,不禁往旁飄移了下。透過這個角度,少年看見隱藏在病人服布料之下的層層繃帶,那景象刺痛了他,眼角不住抽動。

「師父疼痛的時候,我也會同等地感到痛苦。」
「少說大話了。聽好了,這跟你沒關係,你沒什麼好在意的。」徒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纏了?靈幻扶上還包著紗布的額頭,因為不小心碰觸到傷口而嘶地喊了一聲。

「這跟我有關係,不如說,從現在開始,師父受的所有傷都跟我有關係。」
「龍套君,不要讓師父講同樣的話,這很煩人。」
「師父可能不知道,我剛剛對您施展了超能力。從今以後,師父的所有痛苦,我也會一絲不差地感受到。」
「超能力有辦法做到這種事情!?」
「一般的超能力不能,是我的就可以。」

影山說得理所當然,靈幻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還想不出回應,手掌就先被徒弟捧起。影山細細摸過上頭的紋路,方向一路向下,最終停留手腕,拇指指甲輕輕地壓住底下的脈搏。

「真的好痛呀,全身都像是被壓路機壓過一樣……您忍心讓我受這種痛苦嗎?」
「這個超能力不能解除嗎?你快點收回啊!」
「不能,用下去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徒弟呼吸加快,眉頭皺緊,身體微微顫抖。「一輩子」這詞如一拳重重捶下,捶得男人快要失去思考能力,靈幻真的慌了,顧不得手上還插著點滴,急著想下床:「龍、龍套,真的痛嗎?不然我帶你去給醫生看看,你會沒事的,不要緊的……。」

影山先一步回握住靈幻的手,覆在自己冰涼的臉頰上:「很痛,但沒關係。只要師父答應我,我就沒事了。」

「答應什麼,什麼我都答應你啊,你說、你說就是了。」靈幻冷汗直流,臉色看起來比他當時被送上救護車時還糟,至少他那時還掛著逞強的微笑。影山把這些全收在眼裡,輕聲說:「答應我,師父,請不要再對自己這麼隨便。」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我發現我放不下您、我愛您,而我也希望您能愛自己,如您愛我一樣。」

影山的瞳眸被陽光照耀,那對黑太亮太亮,彷彿透明。靈幻望進其中看不見任何情緒,只見到陷入深淵之中的自己。

「好。」

一滴水滴在點滴瓶落下,又有一點麻醉藥進到自己的血管之內。靈幻閉上眼,點了頭,麻醉藥到達不了的身體底處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