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未完待續的那些事

毛邦羽讀到臺灣大學城鄉所的腦袋，讓剛因為意外事故失去性命的他，光是看見自己的照片被裱框放在神桌上時，不用去看牌位上寫著什麼，便知道棺木裡面躺的是自己。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是不存在於人世間的東西了。當時的他在靈堂飄來飄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真的無法相信的時候反而說不出自己的口頭禪，但看見阿嬤哭著呢喃他的名字，他還是忍不住跟著落淚，好險鬼沒有哭到脫水的問題。
他對鬼神沒有特別的信仰，更從沒想像過死掉後會如何。只知道死掉就是一切都不可逆地結束了，就像那些融化掉的冰山、上升的海平線和破洞的臭氧層。
沒想到死掉後並沒有真的結束，他看著這與自己有關的一切發生，而他比活著的時候還無能為力。
和吳明翰冥婚絕對是他未曾想過的發展，不管是冥婚，還是當時還滿口死Gay的吳明翰。毛邦羽知道這是和他不同世界的人，而他活著的時候已經受夠那個世界的人給的折磨。

一開始在浴室裡他是鬧著玩的。想著反正沒人看得見他在幹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荒唐的一切，不如做點娛樂自己的事情。
沒想到吳明翰這膽小鬼竟然看得見他，還聽得見他說話。那些瘀在心裡的東西突然有可以發洩的對象，他承認自己幾乎是拿吳明翰出氣，解除附身狀態後，他虛弱地飄在一旁看吳明翰逃過警察追捕、亂撿紙箱後就去瘋狂敲打廟門，想說是不是已經可以結束這場鬧劇。
但事情總是不盡人意，雖然他現在不是人。
他其實比吳明翰還想知道是什麼爛遺願讓他不上不下的卡在人間。活著的時候，他致力於各種需要立即行動的事情，例如抗爭、淨灘、做環保，好不容易才有結婚的權利便出意外，根本沒思考過遺願這種事。
更何況他還因為不知道怎麼計算的業障，莫名其妙開始了在宮廟當基層勞工的忙碌生活。

毛邦羽趁著大半夜閒暇時分，悄悄回去看吳明翰時，那張熟悉的睡臉和呼聲，規律地喚醒和這傢伙發生的一切。
原本是真的討厭吳明翰的，大概和吳明翰討厭同性戀的程度不相上下。和吳明翰綁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他也越確定這個人是他活著的時候會第一時間迴避的臭鋼鐵直男。
但這個鋼鐵直男也是個完整的人，有讓他翻白眼的組成，也有讓他欣賞的特質。
活著的時候恨透了那些刻板印象給他的傷，死了才發現自己站在對立面的框架裡也不惶多讓。

他在吳明翰開口要養他一輩子之前，就已經感受到吳明翰藏在滿嘴髒話裡的溫柔、知道吳明翰真心把他當成自己人在維護。死了還能有人這樣無條件地護著自己，不管到底是哪種情感，都已經足夠了，管他什麼遺願呢。
毛邦羽自認是個謹守分際的人，也記得法師曾經說過他會被陽氣傷害，反過來說，吳明翰就算八字再重，和他待在一起，多少會有負面影響。
何況他和吳明翰的狀況是例外中的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解除，他有幾個片刻是真的動了心，但就算暈船暈到不敢相信，他也不能讓這注定悲劇的故事有任何起頭。
於是他曾經假裝去投胎，到後來莫名成為北瀾宮底層員工後，他也沒有想告訴吳明翰。

但吳明翰莫名其妙跑進北瀾宮裡制伏現行犯，甚至和以前一樣可以和他對話，搞得他覺得先前回去時擔心小毛的反應會吵醒吳明翰的自己簡直是個白癡。
後來他像平常一樣忙得要死，沒空想吳明翰的事情。傍晚被王爺帶著外出處理事情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回神已經摔在宮廟香爐前面。
不敢相信！還以為要被迫投胎！驚魂未定的毛邦羽發現香爐裡插著整把剛被點燃沒多久，數量多到毫無意義只會加速地球暖化的線香，廟裡還吵到不行。站起身便看見兇手是明明在擲筊問事，結果因為直接把問題用嘴巴說出來，搞得像是在跟空氣嗆聲的吳明翰。
賞吳明翰一個又一個笑杯的值班王爺看向毛邦羽，看起來被吳明翰的莽撞逗得很樂，卻同時向毛邦羽示意這個狀況要由他自己處理。
好，所以我莫名其妙被拉回來，就只是因為這個笨蛋跑來廟裡亂。毛邦羽翻完一輪精彩的白眼，才飄到吳明翰眼前，用一連串的話語阻止對方繼續問王爺蠢問題。

「吳明翰，你在這裡幹什麼？知不知道我剛剛被你害得差點以為自己要穿越時空還是打入畜牲道啊！不敢相信欸，我已經夠忙了不要害我業務量變多好嗎！」
「幹拎娘勒毛邦羽你不是出公差嗎，怎麼又突然回來？你到底歸哪個王爺管？」
「還不是多謝有個人下班不回家跑到宮廟鬧事啊！每個王爺都可以管我，白天不是就跟你說過這裡幾乎24小時營業而且我很忙嗎！不敢相信，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靠北喔，我是想說來幫你多上點香，看能不能快點投胎啊！」
「不會，你在家就可以上香，而且燒這麼多也積不了什麼陰德只會害到北極熊又害我造口業，結果遲延投胎時間。」
「不然怎麼辦啦操，你附身別人都、」
「⋯⋯忘記你第一次進這間廟前發生什麼事了嗎？老公。」毛邦羽露出當時揚言要給吳明翰最後一次選擇機會的表情，顯然已經把那件事從記憶庫暫時刪除的吳明翰愣了一下，然後就是一整串不雅詞彙在廟中迴盪。

「停停停！你是覺得手上的案件都太好破了是不是啊？在廟裡放尊重一點！」
「幹還不是你讓我想起那個操你媽的回憶，那天要不是我跑得快，被抓到一定記過！媽的好險那個警察好像不同轄區的，不認識我，不然我以後怎麼做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你早點脫離血汗勞工身分啦！」
「你該上班就上班，下班就給我乖乖回家，不要跑來妨礙我工作就是最大的幫忙。」
「啊那我家那個你的牌位勒？繼續拜可以吧？你不是說你有回來過？」
「算便宜你了啦。別人想請王爺回家都還要來廟裡先擲筊問，看王爺開心才能請回去，你順序跟別人反過來，我的牌位早就供好在那。哼，要你現在來問我一定給你蓋杯。」
「所以你隨時可以回來？還是王爺也會一起來？」
「你是當安個牌位就可以買一送十啊？我的牌位當然只有我會過去，王爺們要不要過去我管不著啦！」
「我也沒有想要其他人來啦！」
對吳明翰總突如其來且自己毫無意識的觸身球攻擊，毛邦羽一時語塞。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就算宮廟業務忙到焦頭爛額，偶爾還是會闖進他鬼腦袋裡的震盪感。
「⋯⋯」在有點狼狽的表情下，毛邦羽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欸吳明翰，我在這裡打工的事，你、」
「哉啦，我不會跟阿嬤和你爸講啦。媽的勒，是多不想被擔心啊？」
「阿嬤和爸本來就會來這裡拜拜，我能看看他們就滿足了。不需要讓他們擔心我還沒辦法投胎這種事。」
「啊我勒？要不是今天那北七搶匪剛好闖進來，你就不用看我喔？真的是枉費我每天早上都幫你上香欸！」
「就說我可以過去嘛！」
「下次在我醒著的時候來啦幹！」

從那天之後，吳明翰巡邏轄區每次都會不小心巡進廟裡。有次還拿保鮮盒裝著毛邦羽喜歡的那家蚵仔煎，附加環保餐具和一杯環保杯裝的梅子綠，滿臉驕傲說自己有做功課，插隻香就可以讓他吃到。還不忘要毛邦羽記得感激他大爺的付出，保佑他每個案件都順順利利，最好再遇到和林子晴一樣正的妹子當搭檔。
「你諂媚錯人了，我只是打工的，沒這種法力。」毛邦羽邊吃著蚵仔煎邊翻了個大白眼。「而且你家還拜著我的牌位，真的交到女朋友你要怎麼跟人家解釋？」
「要解釋什麼？就說你是我老公啊。」
「不敢相信！你這樣會瞬間被原地分手啦！誰要和有鬼老公的男人在一起啊！牌位上只寫『故毛邦羽之靈帛』又不是寫亡夫！你好歹說個乾弟之類的啊！」
「啊是能演一輩子喔？講乾弟被懷疑是同性戀要騙婚怎麼辦？跟你說啦，連這種小事都不能接受的女生，老子也不想娶啦！」
「你真的是、不敢相信欸你這死腦筋！我看你這輩子結不了婚啦！」
「沒在怕啦！」

廟裏吵吵鬧鬧，沒有信眾明白吳明翰到底在跟那位王爺對話，甚至有人私下問過要怎麼把王爺娶回家。
而廟公早已學會在爭執開始前便巧妙地別開視線，盡量避免和困惑的信眾有眼神上的接觸，降低他需要瞎掰理由的頻率。
剛開始他還會去請示王爺們的意見，詢問是否需要維護宮廟秩序，阻止這看起來沒有停歇跡象的人鬼戰爭。
被蓋了幾次筊之後，他就懶得再管。
反正他也只是神明們在人間的員工，地位和毛邦羽差不多，宮廟王爺們沒意見就好，趁亂讓事情變少他也樂得輕鬆。

至於毛邦羽到底要打工到什麼時候，他看是越來越難預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