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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36


雪夜中,繩鈴的聲音清脆乾淨,像一滴水落入平靜湖面,清澈地震盪。

宇髓低頭看他的髮旋,燈籠的火燭令金亮的髮絲都泛著毛茸茸的光暈。善逸閉眼,合掌許願,鼻頭尖尖的,嘴唇嚴肅地合著。

此刻只有神明聽得見願望,這是照徹一切、無所遁藏的時刻,格外的真心。

連風雪都無法驚擾善逸,宇髓看著這樣的他,翻捲許多的念頭。


今天安排參拜,最主要的是,希望讓善逸的心安定下來,以及讓善逸感到不孤單。這兩件事都是他目前做不到的。畢竟善逸只是依賴他,但依賴能給予的終究有限。

安排神社參拜是其一,娶善逸是他嘗試的努力之二。「善逸勾勒的未來沒有他」,和「他想要和善逸一起生活」是不衝突的事。

但善逸覺得他做這樣已經足夠了。言語間的疏離感,讓宇髓無法了解善逸的心意。善逸的祈求中是否有他,變成了奢望一類的東西。

雖然他一直不苟同善逸要生下的堅持,甚至一度認為這份堅持是受到血鬼術的影響。但事實是,宇髓在白日看著善逸的睡臉時,他從善逸的堅持中,得到一絲絲安慰。

生產如此痛苦,再怎麼對你好都稱不上足夠。而你堅持要生下孩子,是不是因為這個胎兒是我們共同的孩子?


—-那他是否可以認為善逸這樣算是愛他?


等善逸醒來,宇髓就會壓抑住這種不切實際地脆弱幻想,優先考量善逸的身體狀況,善逸本身的期望是其次。欺騙他、束縛他、逼他喝血,不斷地緊迫善逸的底線,他自己明白這份冷酷。

所謂娶他,也不過是滿足自己要照顧他的願望而已。




善逸許完願,撫摸了下肚子,認真地鞠躬。善逸睜開眼睛,宇髓先生仍默然安靜,髮尾在風中飄揚,拂過耳後。

無法判讀的、宇髓先生的內心,會許什麼願望呢?他很想知道。其他人的願望他都能憑了解猜到一點,唯獨最在意的宇髓先生,因為太在意了,反倒覺得怎麼猜都先預設自己是錯誤的。

而宇髓先生會信神這件事,也令他意外,畢竟是一見面就自稱是「祭典之神」的男人。

過了一會兒,宇髓先生才低垂著頭,彎腰鞠躬。他直起身,大手隔著帽子弄亂善逸的頭髮,善逸抓住帽子,脫口而出:「神之間會怎麼溝通?」

宇髓愣了下,但很快就理解這傢伙在說什麼。他牽起善逸的手,回身走著,說:「華麗的問題——神向別的神祈求的時候,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雪花漸大,如牡丹花瓣大小,飄落速度漸快。他們慢慢走著,燈火比來時還要溫暖,融化了外層的冰殼,能見到一點內裏,冰晶幻映多重的橘黃、火黃的暖調色彩。

「冬天就是要喝點暖的東西。昨天晚餐的紅豆麻糬湯味道不錯,⋯⋯」宇髓先生聊起甜品的話題,但善逸有點難專心在其中。

小小孩平常就對宇髓先生的聲音有反應,之前宇髓先生在跟他講話時,小小孩就會湊熱鬧般動來動去,現在更是一直頂他的肚子,好像要頂破肚皮一樣,他拼命忍著,但難以在肚子被撐大的狀況下行走,邁開的步伐越來越小。

「怎麼了?」宇髓停下腳步,善逸也停下來。

他撫摸孕肚,猶豫著是否要講出口。

宇髓先生帶他來安產神社,這是宇髓先生對他與他的小小孩的⋯⋯表示。

既然只有生下來才知道最終結局,那他至少,能把這段最後的路程,走得趨近於他的夢想一點。

「那個⋯⋯」善逸摸著隆起的肚子,小聲說:「宇髓先生。這裡啊、⋯⋯」

「這裡?」宇髓先生看著他,視線向下,停留在他渾圓的孕肚,紅色的眼瞳溫柔地像夕陽下的彼岸花。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善逸露出一點微笑。

「他聽得到宇髓先生的聲音。宇髓先生跟我講話的時候,他都會很激動。」

「是嗎,」宇髓嘖了一下,笑:「跟你母親一樣容易華麗的激動啊。」

善逸思考了幾秒,才意識到第二句是對他的小孩說話。

「⋯⋯說、說什麼啊?!」

宇髓把他抱起來。善逸伸手環住宇髓先生的頸子,習慣地安放著,宇髓穩穩地走,繼續說:「所以他一直偷聽我們說話?」

「什麼偷聽,他一直都在這裡。」善逸忍不住為小小孩辯護。宇髓哈哈大笑。

善逸靠在他的胸膛,感受震動著、且溫柔的聲音。

「華麗地多說點他的事吧。」宇髓說。善逸想了想,說:「他常常會踢我。」

撒嬌般地告狀。

「哦,真是壞小子。」

「但摸肚子的話他會乖一點,手腳會收起來。」

宇髓好奇的問:「除了踢還會做什麼?」

「伸懶腰、手腳划來划去、翻身、還會打嗝,還會嚇一跳。」善逸的聲音很雀躍,一口氣講了很多。

「你怎麼知道他嚇一跳?」

「他突然動了一下,很大力,感覺心情不太好,我猜他應該是嚇到了。」

「他有心情?」宇髓低頭看他,善逸的臉頰紅紅的,說:「我覺得幸福的時候,他好像也感受的到⋯⋯」例如被宇髓先生親吻、擁抱,或是看著宇髓先生睡著的樣子。

「好神奇。」宇髓驚奇地說。

「真的!」善逸興奮回應。

談論這些的時候,兩個人不自覺地,像個小孩子發現第一片雪、初春草原的第一朵花那樣的驚奇,手指第一次摸到花瓣,才知道如此的冷涼而柔軟。

才知道活著有許多的感覺。



善逸還想要說更多時,突然噤聲了。

石階下,鳥居入口的人力車夫垂著頭,駝背站立,影子拖地,一階一階地爬上階梯,經過之處燈幢的燭火一一熄滅,像是被精準地捻熄。

宇髓踩著地略微發力,迅速而安靜地閃身到社務所。

銅質沉黯地光芒一閃而過,宇髓扳掉鎖,踢開門走進。善逸緊抓著他的領子:「⋯⋯宇髓先生?!」

宇髓將他安放在椅子上,說:「有巫女和神職人員在裡面。我華麗地很快結束。」

「可是你的刀!」善逸還沒說完,熟悉的小小走動聲響起,三隻忍獸從陰影處走出,扛著一把大刀。宇髓接過,脫掉礙事的羽織。他怎麼可能在夜晚土氣的毫無防備。

宇髓先生把羽織披在善逸身上,還有閒心地摸了摸他的臉頰。

「聽過畫貓的男孩嗎?」


——不要留在大的地方,要待在小的地方。


那隻完好的手撫摸他的肚子,小小孩很輕很輕地踢了一下。

宇髓揚起眉毛。善逸猛地抓住宇髓的手掌,急促地呼吸。

「很危險!宇髓先生,你一定要——」

「老婆小孩都在為我華麗的加油,不努力不行啊。」

伴隨著笑,宇髓先生閃身離開社務所,關上門。


燈由遠而近漸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