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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想你》


志摩推門走進單人病房,隨手將包包就往病床旁的椅子上一扔,第一件事情是將被拉起的窗簾拉開,讓陽光灑進白得嚇人的病房裡。

病床上的人臉上沒有他熟悉的弧度,閉上的雙眼和沒有表情的臉,讓他忍不住抹了把臉,要自己振作一點。

笨蛋。

側身坐在病床的一隅,將那個人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包裹住。比平常還低一些的體溫還是盡責提醒他床上的人好好活著。

今天是伊吹藍被送進醫院的第八天,脫離危險的人在手術麻醉退了之後沒有轉醒,而是沉睡著。所有的檢查報告都指出身體沒有問題,醫生唯一能做出的解釋是病人的潛意識不希望甦醒。

真的是這樣嗎?那你還要睡多久?你睡得很好,我可是一點都不好。還不快給我醒過來。以為是誰害我的黑眼圈越來越重了?

輕輕揉著手中的每個指節。他只是安靜地看著那個同樣安靜的人。

又變更冷了,想吃你做的料理,你不是吵著要吃火鍋嗎?我在等你做.......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開始不受控制,他收回眼神,離開病床,回到窗前待了一會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包包裡的書和手機,小聲播放那個人手機裡他總是嫌太吵的音樂。


伊吹出事情的時候,他也正在巡邏,等他知道的時候人已經在進行緊急手術。他是從糸卷口中得知伊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了保護搭檔被犯人持刀捅到要害,犯人在逃,伊吹失血過多沒有意識。

糸卷看著他,講的時候很急,但語氣很輕,雙手緊張地交握,他知道對方是在擔心他。

我知道志摩桑很擔心伊吹桑,但現在有件只有志摩桑可以做的事情。

後來他就在九重的協助下接手了伊吹那個案子的後續。當然又惹來一堆麻煩跟八卦。但他不在乎。當他把案子扔回去搜一的時候,伊吹剛轉進單人病房。桔梗不知道怎麼做到,不僅讓伊吹轉進單人病房,還多出了親屬拒絕探視,所以謝絕探視的命令。但桔梗的插手讓他可以不需要顧慮太多地陪在伊吹身旁。

等人醒了,記得請我們吃一頓飯。九重昨天帶來了桔梗和陣馬的話。志摩桑也要好好吃飯。一邊將整袋的食物塞進他手裡。

他上一次心跳這麼快是什麼時候?大概就是在久住那個該死的毒品引發的噩夢當中吧。說實話,被槍指著都不算可怕,最害怕的是伊吹可能會被那個垃圾用一種極為胡鬧的方式殺掉。而當時的害怕,可能還是害怕再次害死搭檔的成分多一些。

但他聽到伊吹要害中了一刀,內臟破裂、失血過多、意識不明,他才知道他會被說冷血不是沒有原因。他依然把那天的工作完成才去找九重,之後才被九重派人送去醫院。

他到醫院時,手術早就結束了。守在觀察室外的桔梗和羽野麥看到他時雙雙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擔心,醫生說手術很順利,伊吹的身體很強壯,只要恢復良好就不會有問題。桔梗一貫清冷的語氣也夾雜著一絲顫抖。羽野麥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桔梗的手臂。

那傢伙本來就沒那麼容易死了。桔梗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要他先去忙,她們會留在這裡。

不是故作輕鬆,只是這種時候,他除了安身邊人的心,也做不了更多。他知道今天立場對調,伊吹也肯定會這麼做。還肯定做得比他更好。

伊吹隔天中午轉進了單人病房。那天晚上,他結束勤務之後又去找了九重,被九重趕到醫院。他坐在床旁看著床上幾乎沒有血色的人,突然想起了他們還在四機搜時遇到過的一對夫婦。


他們搭檔時期一起遇到過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都知道這是生命中的機關,所以兩個人都會全力面對。

無線電傳來要求支援追捕入室搶劫的現行犯,伊吹迅速回應,他已經在腦袋裡擬好路徑。接近目的地時伊吹低聲喊他的名字,他的回答是停下車子,打開車門的鎖。

待會見。伊吹在跳下車之前在風中留了一句話。志摩一邊掌握其他組的追捕方向,在耳邊傳來叫喚時做出回應。

以速度自豪的警犬搭檔很快就回報犯人已經轉交。

我去接你。

志摩在被害人家附近嗎?我要到了。

呵、不愧是他的警犬。

兩人會合,一起進到被害人家裡,志摩跟在做蒐證的同事打了招呼,更新狀況。伊吹站在一邊聽人做情報蒐集。

怎麼樣?志摩站在遠處觀察被害人夫婦的樣子,伊吹走近他時,他輕聲。

應該就只是普通的入室搶劫吧。

嗯~兩個人有共識。

不過有點在意的事情。

什麼?

跟案件沒有關係啦,只是不覺得那對夫妻很有趣嗎?

志摩順著伊吹的眼光看過去,被害者夫婦兩人十指交扣牽著彼此。既不是丈夫安慰著妻子,也不是妻子躲在丈夫身後,而是站在對方身邊。

志摩抬起頭看看身邊的人,伊吹也側過頭看他,兩人都沒有錯過彼此眼中那一絲笑意。

事件的後來,他們輾轉接到命令去將證物送還,志摩看著紙袋裡的證物,又看了看伊吹。駕駛座的人瞥了他一眼,還沒開口說話就被志摩一句專心開車堵回去,扁扁嘴,哼了一聲。

送還的證物是一些首飾,其中一個精緻的木盒子,志摩猜想裡面大概是相當有紀念價值的飾品。

他們被請進去,男主人向他們解釋妻子今天要工作,只有他在家裡。志摩請對方確認被歸還的證物是不是有缺漏,看見對方將每一樣飾品拿起來小心翼翼地查看,最後是那個木盒,打開來是兩枚戒指,但看起來不像是一對。

啊、這是求婚戒指。男主人笑著向他們說明。幸好這個沒有不見,如果弄丟這個就麻煩了。

求婚戒指?伊吹沒有忍住發問,同時看向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一圈低調的銀環。

這是內人給我的結婚戒指,他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這是她求婚時給我的,他指向盒子內較大的那枚。

這是我給她的求婚戒指。他指著盒子裡另外一枚。結婚戒指她戴著。

男主人看著戒指的眼神非常柔和。輕輕撫過兩枚戒指之後就將盒子蓋上,一手握著放在自己膝蓋上。

其實我被醫院宣判只剩下半年的壽命。這個可以找回來真是幫了大忙。這是我少數可以留給妻子的東西了。

志摩訝異地看著對方。

哈哈、我看起來很不像吧。妻子將我照顧得很好,她很自豪沒有人相信我是病人。

男主人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和滿足。每次提起妻子,對對方的愛意毫不掩飾地流露。即使是說著生病的事情依然充滿了希望。

志摩的眼角瞥見伊吹眼裡的羨慕和一些憂傷。他知道伊吹想起了什麼。

您跟夫人的感情真好。志摩禮貌回應,同時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在這種時候好奇下去。無線電從剛才就像不存在似的。

結婚二十幾年了,怎麼能不好呢。講完之後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聽起來太過於理想又笑了笑。我跟妻子的個性天差地遠,想法也常常衝突,但我們很少吵架。妻子求婚時說,她希望可以成為我人生的旅伴,互相照顧,一起往目的地前進。我向妻子求婚時說,我沒有她那麼堅強,所以我無法保護他,她也不需要我的保護,但我想在她每個人生重要的時刻擁抱她。

志摩安靜地聽著,感覺到身側的人收斂起了平常的陽光,變成不外顯的深沉。

啊、真是抱歉,佔用了兩位的時間。東西沒有缺漏,等妻子回來一定會很開心。

兩位的回憶都沒有被搶走就比任何事情都值得開心了。他聽見伊吹這麼說。

他們那個晚上執勤結束,省略平常下班的吵鬧就一起回到伊吹的住處,一起吃了東西。伊吹看起來很開心,眼底卻還是有些憂傷,所以當人靠近他時,他主動將人拉進懷裡,兩個人擁著對方低語輕笑著談論稍早聽到的事,伊吹笑鬧著要他答應,他們也要變得像那對夫妻一樣,可以成為陪伴對方經歷每個時刻的伴侶。

後來回想,那就是一個開關吧。

闔上書,志摩關掉音樂,看了看病床上的人。原先明亮的空間已經染上了昏黃。

志摩的左手覆上伊吹的右手,手指劃過掌心,輕輕捏緊。

藍、我明天要出勤了,你還不起來嗎......

「我先去吃飯。晚點回來。」聲音輕輕地和病房的門一起落下。


機搜的辦公室都知道第三機搜的副隊長重傷昏迷,家屬不接受探視,不少人開始議論紛紛事發的過程。

休假日之後,志摩趁著巡邏前的時間,到第三機搜找到伊吹的搭檔。

因為任務發生意外,加上伊吹還昏迷不醒,無論是責任歸屬的調查或是工作上的其他交接都只能停擺,他的搭檔不能單獨行動,也就被轉進內勤工作。

志摩將罐裝的茶飲放到桌上,伊吹的搭檔抬起頭看他,志摩有一瞬間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同時他也想起沐浴在一片橘色底下的伊吹。

「志摩桑?」

「謝謝你上次幫我。多虧有你的情報,才能順利破案。」

「不、是我......」

「你是要說是你的錯?」志摩沒讓他把話講完。

年輕的刑警看著他有些錯愕。

「這個我倒可以幫那傢伙回答。這是意外。」
「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意外。你沒有過失,連檢討都沒你的份。犯人持刀沒有人知道,他從背後偷襲,不是你躺在醫院,就是別人。還好你的反應夠快,處理得很好,伊吹才能即時被救回來。......謝謝你。」

志摩看見伊吹的搭檔紅了眼眶,忍不住覺得有點好笑。跟伊吹搭檔過是不是都會變得愛哭啊。拍了拍年輕刑警的肩膀。

「那傢伙不會有事的。等他回來,不要跟他道歉,跟他道謝吧。我該去忙了,你振作點。」志摩轉身離開前又彎下腰,「別管那些人說什麼,伊吹肯定不會這麼想。要相信自己的搭檔。」

伊吹的搭檔看著志摩的背影,想起伊吹曾經開玩笑地跟他說,他跟志摩就算不是搭檔,也是生命共同體了。他們可是一起跳過海的關係。後來被志摩副隊長知道,直接在其他同事面前送他響亮的一板子,用異常尖銳的眼神看著伊吹警告他再亂說話一定讓他回味被揍是什麼感覺。

還不是404的志摩一未本來是搭檔殺手,而伊吹藍只是從鄉下派出所調回來的臨時人員。但兩人組成了404之後的故事幾乎無人不曉。而那些跟原本404的兩個人搭檔過的人,一個個都在換搭檔之後成了他人眼中的優秀人才,為兩個人已經足夠神奇的傳說又添了一筆。

年輕的刑警突然發現自己就在這個傳說當中。

志摩很好的藏起自己的情緒,那些對一般人而言理所當然的擔憂在他身上彷彿不存在,也不該存在。正常的出勤、巡邏,身邊的搭檔比平常還活潑主動,巡邏車裡和搭檔閒聊,他感覺到對方其實很想問伊吹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問什麼?」

吃完晚餐之後,志摩主動開了頭。

「欸?有這麼明顯?」

「很明顯。」

「我不知道這樣問是不是不太好.......」

「要問就乾脆一點。」

「志摩桑跟伊吹桑是什麼關係?」

志摩轉過頭去看著自己年輕的搭檔,眼裡閃過些什麼。「家人。」

「家、家人?」

「四機搜都是那傢伙的家人。」

「喔~~是這個意思。」

「你只是想問這個?」

「因為一般人不會為了一個關係很要好的同事,就那樣吧。」

「你要說我公私混同就講清楚點。插手別人的工作不符合規定也沒什麼常識可言。但家人出了事情,是你能夠袖手旁觀嗎?」

「嗯......」

志摩喝了口手上的飲料,看著搭檔自己陷入思考。

他想起去年聖誕節伊吹難得喝醉,在陣馬店裡又哭又笑,把四機搜的每個人都喊了一遍,說他想成為大家的家人,然後抱著九重不放,嚷嚷小九也是這麼想的吧。九重一臉複雜,喃喃伊吹的直覺真的很可怕。眾人無奈的輪流給他抱著安撫他,最後齊齊看向倖免的志摩,不解為什麼他沒有被纏住。

因為你已經是我的了。隔天酒醒之後他這麼說,志摩真慶幸那天晚上沒有人問他。

「謝謝你,還有抱歉讓你被牽扯進來。」

「志摩桑這樣我覺得好可怕。」

志摩放棄的送搭檔一記白眼。「那我收回。」

「哪有人這樣的啦。我接受道謝,道歉就算了,反正搭檔第一天就已經聽夠多了,不差這一次的。」

志摩沒忍住又翻了個白眼。「你真的是翅膀長硬了。」

「是志摩桑教的好啊~」

志摩開始想念那個剛開始還沒學會頂嘴的可愛後輩了。


勤務時間在早晨結束,他拎著包準時離開警局,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桔梗說她會帶豊一起過去看看伊吹。兩周了,伊吹還沒醒。

拉開窗簾,他把窗戶也開了一小縫,今天的天氣很舒服,風能夠帶走一些讓人喘不過氣的消毒水味。

從櫃子裡拿出毛巾和臉盆,簡單的幫躺在床上的人擦澡完,自己也迅速地沖了澡,洗掉勤務留下的疲憊。

回到病床邊,他看著伊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和唇角。指腹輕輕滑過嘴唇。他嘆口氣,帶著一點無奈將手輕放在起伏的胸口。

笨蛋,我很想你。

「藍。」

他看見床單上出現深色的一圈,思緒混亂了幾秒才想到是自己的眼淚,摸了把臉,果然是濕的。吸了吸鼻子,他彎下腰在伊吹的額頭上點了點。

「藍。」帶著一些哽咽而不清楚的輕聲音節。

志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桔梗跟豊下午會來。麥麥因為工作沒辦法,說明天會再過來。」

「小九每天早上晚上都發訊息問我你醒了沒。」

「陣馬要我休假日就去他那裡吃飯,說沒有盯著的話會被小九唸。」

「我有好好吃飯,但睡覺就真的沒辦法。」

沒有你在,要怎麼睡得好呢。握住伊吹的手,手指輕輕撫過掌心,志摩突然訝異的抬起頭。再一次讓手指沿著那條生命線而走,這次他看到被握住的手微微地動了動。

「伊吹?」

床上的人皺了皺眉,掙扎著。

「笨蛋!」

伊吹睜開眼看向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對焦,動了動嘴唇,好一會才發出聲音:「.......好過分......」

志摩笑出聲,用力抓緊了他的手。「笨蛋。」一邊按下呼叫按鈕,說明人醒了。

「不要邊哭邊笑啦......」

「以為是誰害的。」

伊吹的眼浮出微微的笑意,他想抬起手,但真的沒什麼力氣,而且志摩握著他的手力氣大得讓他連掙脫都放棄。

「醫生要來了喔。一未不先去洗個臉嗎?」

話音剛落,護士和醫生已經推門而入。伊吹偷笑看著志摩一未慌張放開手,背過身往角落去抹著臉。

檢查之後,醫生笑著說,沒什麼問題了。明天會再安排更詳細的檢查,如果有什麼不適再告訴他們,之後都要好好靜養。

志摩禮貌的感謝,送走醫生和護士,他坐到病床旁,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居然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笨蛋。一未才是笨蛋。」伊吹抬手,拉了拉他的手。

「誰讓你睡那麼久。」

「多久?」

「兩個禮拜多。」

「欸、啊痛痛痛、」伊吹反射的動作牽扯了傷口,志摩被他喊痛嚇得站起來,查看他的傷口。

「不要亂動!你真的是笨蛋吧。」帶著些微怒氣,還有難察的心疼。

「真假?兩個禮拜?」

志摩另一手拿起手機,給他看顯示的日期。

「嗚哇......」

雖然聲音還是很虛弱,但人醒來之後的反應還是和往常一樣胡鬧,志摩沒察覺自己眼神中的柔情。

志摩笑看著他陷入混亂,一邊訊息通知其他人,伊吹已經醒了。

「對不起......」

志摩抬抬眉毛,看著他。「為了什麼道歉?」

「讓你擔心了。」

志摩舔了舔嘴唇,笑意浮現。「那就當個配合的病人,好好休養,不要再造成我的照護困難了。還有很多人也在擔心你。」

「啊!森本醬!」

「他沒事,他還幫了我大忙。犯人已經抓到了。」第一個先想到搭檔嗎,真是伊吹式的思維呢。

「幫忙?」

「這個說來話長,之後再跟你講。待會桔梗跟豊會來。」一邊拿起手機:「陣馬桑跟小九說明天早上一起過來。麥麥問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伊吹瞪大雙眼看著他。

「我剛剛說了,還有很多人在擔心你。就說你是笨蛋了。」

「好像造成很多人麻煩......」

「請吃飯的錢我不會幫你付。」

「一未醬......」

看見伊吹露出熟悉的大型犬可憐兮兮的表情,他感覺到什麼快要湧出眼眶。

「先養好傷口再說。」

「你一說,現在才覺得真的好痛。」

「被從背後捅了一刀,內臟破裂,失血休克。痛算小事了。忍著。」

「一未......」

「幹嘛?」

「抱抱......」

志摩瞥了他一眼,沒有動作。

「一未......」

「唉、」他伸手摸了摸伊吹的頭:「過幾天再說。先欠著。」

「那、」

「不准。」

「一未好過分......」

「給我有點自己是傷患的自覺。再吵今天晚上你就自己一個人待著。」

「你捨得嗎?」

志摩選擇沉默。對,他捨不得。一直被拉著的手動了動,他看見還有些蒼白的臉笑得燦爛,無奈地彎起嘴角。

「再休息一下,下午他們才來。」

「一起?」

「......好。」

伊吹鬆開牽著的手,看著志摩趴在床沿,頭靠著他,伊吹的手放在他的肩頸摩挲,掌心貼著從衣領露出的地方,相貼的肌膚交換著體溫。

不知道過了多久,伊吹聽見門外的聲音而醒過來,是門外的護士。志摩顯然也聽見了聲響,皺著眉頭。

「沒事。」他輕聲安撫。「沒事。再睡一會。」手指蹭了蹭他的脖子。

伊吹聽到門外的人離開了,志摩又沉沉睡去。傷口真的很痛,但他覺得看到志摩的眼淚還是比較痛一點。

他不要這麼快就離開志摩。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個閃現的念頭。

去年冬天的某個休假日因為實在太冷,兩個人就窩在被子裡誰也沒有說要起床,他從背後抱著志摩,志摩拿著平板,兩個人一起看了影集。

影集正好演到一對情侶因為一方發生意外,面對死別。最後一幕是女主角一個人坐在餐桌旁的背影。志摩毫不意外身後的人吸著鼻子,他伸長手從床頭櫃拿了面紙,轉過身幫伊吹擦乾眼淚。

當時志摩問他,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伊吹留下他一個人,希望他怎麼辦。

伊吹知道志摩是很認真地要跟他討論這件事情。

志摩接著說。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陪陪其他人。很傷心也不可以糟蹋自己,要好好活著,以後一定會再見。這間房子會留給你,但你不要自己住,搬到小一點的地方,不然一個人打掃太辛苦了。我的戒指跟錶給你保管,它們會代替我陪你。偶爾要自己去川越走走。不要太早來找我,要在還活著的時候多救一些人。慢慢來,我會等你。

志摩很認真地說著,眼淚跟著話語一起落進伊吹的心裡。

一未......伊吹緊緊的抱著他,志摩抹了把臉,掌心一下一下拍著他。

你呢?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你希望我怎麼辦?志摩的聲音有點哽咽。

好好吃飯,自己做飯。買一隻大玩偶代替我陪你。不要再喝酒,沒有人可以照顧你我會擔心。工作到退休,退休之後養隻汪醬,好好寵他。不要哭太慘,我也會難過,但也不要忍耐,其他人會擔心。偶爾吃點甜的東西,咖啡少喝一點。太想我就吃菠蘿麵包。我會常常去夢裡找你,所以要好好睡覺。有時候可以寫寫信給我,也拍照片給自己。我的收藏可以處理掉,但衣服鞋子都留下來。還有,戴上戒指。

伊吹紅著眼說完,將臉全部埋進了志摩的脖子邊啜泣。

兩個人相擁無語。將對方的話好好地印在心底深處。

伊吹抬起頭,志摩主動親了親淚濕的臉頰和眼,伊吹湊上去含住了他的唇。對對方的感情全都化為行動。


志摩醒過來時伊吹正看著他。

「怎麼了?」

「欣賞一未的睡臉。」伊吹眨著眼睛笑了笑。

「你還看不夠多嗎?」

「咦?」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上醒來會先盯著我十分鐘才下床?」

伊吹扁了扁嘴。「既然知道幹嘛不起床。」

「我還沒睡飽幹嘛要起來?」志摩伸了個懶腰。「餓了嗎?我們錯過午餐時間了。」

「餓了,想吃菠蘿麵包。」

「好,但只能吃半個。」

「一人一半~」

「是、是。」志摩拿起手機和錢包,順手把包裡的平板遞給他。「我去買。這個先放你這。」

伊吹還沒反應過來,志摩已經走出病房。他看著手上的平板,一打開就看到已經載好的大量漫畫跟影集。看來志摩一未是打算把他養成廢人。

接近傍晚的時候桔梗帶著豊一起進到病房,伊吹開心地想打招呼,下一秒又變成哀嚎。志摩抱著胸,對於過動的伊吹每半小時就因為自己動作太大而哀嚎已經放棄。

桔梗一開口就開始說教模式,志摩和豊坐在一旁,完全沒有要幫他的意思,兩個人討論著最近流行的遊戲和音樂,無視伊吹眼神求救。

桔梗好不容易念完,志摩才走過來揉了揉他的頭。桔梗毫不客氣地笑著揶揄志摩。豊在一旁跟母親一搭一唱。

送走了桔梗,志摩回到病房,伊吹馬上放下平板,一臉期待看著他。

「想要什麼?」

伊吹笑得像是要開花。志摩了然,走近病床低下頭往額頭上印了個吻,然後被捧著臉往下,伊吹的嘴唇覆了上來,過近的距離之間兩個人的呼吸交錯著,伊吹的舔吻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安撫。

「滿足了?」

「嗯!」

志摩也彎著嘴角,坐到一旁的椅子滑起手機,右手理所當然的被伊吹拉著。

過沒多久伊吹放下平板,扯了扯相握的手。

「嗯?」

「你還記得,去年很冷的那天嗎?」

「記得,怎麼了?」

「剛剛突然想起來。」

「嗯、那你記得我們以前遇到的那對夫婦嗎?求婚戒指跟結婚戒指。」

「嗯嗯。」

志摩放下手機,抬起頭看他。「幸好你回來了。」

「因為我還不想離開一未嘛。」

「我也是。」

「好誠實。」伊吹皺了皺鼻子笑他:「一未、我的生命線很長喔。」

「我知道。」

「所以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嗯。」

「約定好了喔。」

「嗯、約定好了。」

無論是生老病死,都想要陪伴在對方身邊。

他們見證過,他人的愛情,曾經想要變成像是那樣。但他們一起經歷過了更多。

他們是搭檔,一起趕赴現場,試圖阻止每一個最糟的事態發生。對他們而言,兩個人之間的是信任,愛由此而生,保護對方是他們視作最重要的事情,愛在此紮根。

時間過去,有了根的愛長成了大樹,即便他們可能在某個時刻失去對方,已經長成的大樹還是在,被留下的一方還是被這顆大樹所保護。

「一未、」

志摩回過頭看他。

「你不回家的那個時候,考慮了什麼?」

深吸一口氣:「不想看到你忍耐著要自己看起來沒事的樣子。」

「啊、原來如此。」

「很糟,還很沒用。」

「不是啦。」伊吹笑了笑:「我是要說我懂。我可以懂為什麼一未選擇逃走。」

「逃走?」

「嗯。逃走。因為無能為力。明明就努力了,還是什麼都無法改變很痛苦。」

志摩有些訝異。伊吹藍看這些事情永遠比他透澈更多。

「還好你不會逃走,藍。」他笑了笑:「你比我勇敢多了。」

伊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如果當時立場對調,一未怎麼想?」

「大概沒救了。直接攤牌分開。」

「我想也是。一未大概就是蝸牛吧。」

「......在你面前我沒辦法否認。」

「沒關係喔。藍醬會好好拉著一未一起跑的。」

「為什麼很像在溜狗?」

「汪!」

「很乖很乖。」志摩配合的摸了兩把頭:「該睡了,明天還要做檢查。」

「一起睡~一起睡~」

「那是當然的。」志摩放平病床,拿起一旁的毯子,趴在病床邊看著床上的人,他右手仍然被伊吹的左手霸佔。

「晚安。」



「聖誕節居然要在醫院過......」

過了一個月多,伊吹藍還沒能完全復原,但已經能夠自由走動,只要不要動到傷口,跟個正常人沒什麼兩樣,進出病房的護士和醫生也都成了朋友,檢查時總能聊個幾句。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是重要的聖誕夜耶!」

「我排好假,也訂好蛋糕了,但你只能吃一口。」

「嗚嗚嗚嗚嗚嗚。」

「不要假哭。」

伊吹縮回病床,將自己用棉被蓋住。志摩看著背對他的人,想著真的是跟他預測的一模一樣呢。

「藍、轉過來。」

轉身過來的人還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嘴翹得老高,志摩沒忍住的笑出聲,靠過去輕輕吻了吻。

「至少我們可以一起過。等你傷好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都可以?」

「對,什麼都可以。只要等你傷好了。」

伊吹的眼放出亮光。志摩一未知道這根本是挖洞給自己跳,但他還是心甘情願地挖了。因為那是伊吹藍,是他到死都想寵著、愛著的人。

伊吹看見志摩看著自己的眼底有他才懂得的愛意。他想起久住的惡夢裡,他看見的景象,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害怕。就像他們所約定的,即便一方離開了,他們都要抱著這份愛意,繼續活下去,才是珍惜了他們對彼此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