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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蟲之段

若王寺勘兵衛感覺自己快被氣死了，他顧及到屋內還有客人，壓抑著怒氣沒直接動用武力，深呼吸了幾次才開口。

「櫻木清右衛門，我已經跟你說過，找一本沒線索的特定書籍是件困難的事了吧？」

「是的。」清右衛門乖乖的任由勘兵衛提著自己的領子，不敢再多做任何惹他生氣的舉動。

「所以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接下這個任務？你覺得我們兩個找得到這本書嗎？」

「因為那傢伙……我的意思是，雇主，他雇用了一堆身手不怎麼樣的忍者，你能想像那些人輪番上陣騷擾各地的書商，包括我們嗎？我只是打趴一個，其他人就嚇得跑走了，後來雇主說我是來應徵這個工作裡面身手最好的，如果我願意做的話，他就會解雇那些人，找到書之後，原本預計給其他人的報酬也會由我獨得。」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勘兵衛放手，轉身面對牆壁，按了按自己的眉頭，閉眼思考。

清右衛門老老實實的端坐著，連怎麼會有客人來訪也不敢問。

沉默許久後，勘兵衛才說：「長次，由你來說明吧，這樣他或許才能理解這個工作的困難程度到底為何。」

做為客人，從剛剛就一直在屋裡目睹這一切的中在家長次應了聲「是」，將一張紙攤開，遞給清右衛門。

「這個是……？」

「櫻木學長請看，這是我手抄下來的，記載十種怪異其之一，蠹蟲。」

上面寫著蠹蟲是第一個從百年中甦醒，會啃咬紀載著其他九種怪異的書頁，將那些書頁從原本的書中分離，並藏在別的書中的怪異。

清右衛門快速掃過那張畫著一隻小蟲並附有說明文字的紙，問：「呃……一種怪異用一頁紀錄，所以蠹蟲甦醒之後，原本要找的一本書會變成十本書？」

「是的。」

清右衛門扭頭看向勘兵衛道：「勘兵衛，你是認真的？你相信這些怪異是真的嗎？」

「不相信。」勘兵衛斬釘截鐵的回答：「然而現在那本書不見了是事實，原本應該是收藏在忍術學園中的，長次前兩天發現時，就只剩下蠹蟲的這一頁，請示過校長後，校長的命令是『既然心生疑慮就要有所行動』，所以他才會從忍術學園一路找到這附近，因此遇到我。」

「是的，但是目前一無所獲。」長次低下了頭。

「你們現在找書的前提……是假設真的有蠹蟲這種怪異，而且真的把剩下的九頁分別藏進九本書裡對吧？但如果不是呢？只是有個粗心的人把書弄壞了，剛好剩這一頁呢？」

勘兵衛長嘆一口氣，說：「我稍早之前也有一樣的疑問，在繼續往下講之前，你先看看長次的手吧。」

長次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動，他脫下外衣，整個右手臂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直到手腕，清右衛門湊近查看，那些文字像是刺青一樣烙印在長次的皮肉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清右衛門好像看到那些字隱隱約約的在動。

已經消退一點了。長次低聲說著，一邊把衣服穿回去。

那是兩天前的事情，他在睡夢中見到滿天飛舞的蟲，正慢慢啃食圖書室的書。

他伸手想要拍掉那些蟲，但反被集結起來的蟲攻擊，傷了右手。醒來之後他幾乎整個右半邊的軀幹都佈滿那樣古怪的文字，洗也洗不掉，所幸似乎是無害的。

再之後，他就在圖書室發現那頁記載著蠹蟲的紙張，並開始追查。

「……我也不相信有如此離奇的事情，但是有可能是裝神弄鬼，利用怪異掩人耳目。」長次做出結語。

掩人耳目？清右衛門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幾個字，這倒是有可能，他想，但是為什麼？

「現在還沒辦法摸清事實，也先不要想如何做到，」勘兵衛發話：「目前只能推測有人想讓我們相信所謂怪異確實存在。」

「要找齊那本書的話要以『相信怪異為真』為前提去找……感覺會很棘手呢。」

清右衛門一說完，屋內的氣壓又再度下降，他這才想起他已經搶先踏入這件棘手的事了。

「總、總之，要先找到書對吧？既然是蠹蟲把書頁藏起來……蠹蟲能移動的範圍呢？」

勘兵衛忍不住喊出來：「上面明明有寫啊！『怪異甦醒後，書原本所在之處方圓十里』！」

「啊，真的有寫……」感覺範圍也不是很大啊，清右衛門這麼想，同時很快的把手上的紙閱讀完。

上面同時說明，書頁隱藏之處便是怪異出現之處，蠹蟲將書頁藏好後便會消亡，再次陷入沉睡，等待下一個百年。

「等等，如果真的要按照上面的敘述找，從忍術學園到這裡應該不只十里吧？怎麼會找到這附近……」

「書會跟著人移動，清右衛門。」勘兵衛走到兩人面前坐下，臉色鐵青：「你跟我，不就是使書本移動的媒介其中之一嗎？」

那藏著記載怪異書頁的九本書，也許一開始的確是在忍術學園周圍十里內，但買賣、贈與、丟棄書籍都有可能讓那九本書離開這個範圍。

意識到這一點，清右衛門忍不住抬頭看向勘兵衛，後者狠狠的回瞪他。

長次對於這個局面處變不驚，他稍早已經跟勘兵衛討論過了，真正的問題還在後面。

他和勘兵衛，都在年紀比較小的時候於圖書室閱讀過這本書，當時只當作鄉野奇談圖畫書來看，現在對那本書的內容已經沒有太多的印象，但他們兩個都記得，有些怪異會造成大範圍的傷亡，如果放任這些事情發生的話……

「唉……先吃飯吧。」勘兵衛決定先別繼續僵持下去，把擔心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難得和學弟見面，總不能讓他餓著肚子跟他們大眼瞪小眼。

清右衛門很有自覺的摸摸鼻子去做飯了，勘兵衛則是放緩了臉色，跟長次繼續聊著近況。

等到清右衛門把雜炊飯煮好，看見勘兵衛的神色已經變得柔和，不禁偷偷鬆了一口氣。

他也趁用餐時交代了一下這次掌握到的情報。

「僧侶打扮的雇主？」勘兵衛停下手邊的動作，專心聽清右衛門講。

「嗯，沒看見臉，也不知道到底隸屬哪個城。從他開始招募忍者到現在大概半個月，約有十多人被他雇用，全部都是沒什麼經驗或是能力不佳的忍者，因為報酬非常低，加上這並不是非常有挑戰性的工作，所以沒有設立門檻。」

勘兵衛點點頭表示理解：「雖然只需要搜索，但需要非常多人來做，如果他真的是第一手被委託的，要從原有的報酬中去分給那麼多人，當然每個人都只能拿到一點，平時我們應該也不會接這種工作。」

「抱歉，我應該先跟你會合，討論要不要接這工作的，如果我知道……」

「沒事，」勘兵衛打斷他，說：「你先讓我想想，晚一點再說。」

勘兵衛在這頓晚飯後很努力的把堆滿書的屋內又清出了一些空間，讓長次有地方休息。接著他對清右衛門使了個眼色，走向屋外。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直到走出他們所住的鄰里好一段距離，清右衛門才敢悄悄的去拉勘兵衛，小聲的問：「勘兵衛，你在想什麼？」

「我原本在想……」勘兵衛稍微放慢了腳步，和清右衛門並肩，然後才繼續說：「就算會影響你在這一行的評價，你也得把這個工作推掉，不過冷靜下來之後，我覺得順勢完成這個工作才是上策。」

「可是聽你們講完，我覺得找到那九頁根本是天方夜譚。」

「別忘了我們有個優勢，書商找書天經地義，不容易讓別人起疑，而且大不了我們也可以再外包出去請人找。」

「唉……你應該知道我不適合做圖書委員做的事吧？」

「當初不就是你接下這個差事嗎？我才想問你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感覺只要有勘兵衛在就做得到嘛！」

勘兵衛停下腳步，清右衛門下意識的護住腹部，他以為勘兵衛要賞他一拳，沒想到勘兵衛只是淡淡的說：「即使是這種天方夜譚的事情，你仍然覺得有我在就做得到嗎？」

「唔……做得到吧？說到書的事情，也就只有你最了解了，而且圖書委員勢力龐大，也能幫上忙，對吧？」

「那要做嗎？」勘兵衛看向清右衛門，問：「我們必須立場一致，如果你要做這份工作，我一定會幫你，但我必須確認你的意願。」

清右衛門和勘兵衛對視，然後輕輕的笑了：「就算我說不要，你也已經決定要把這些所謂的怪異找出來了對吧？我們似乎無路可退呢。」

「……我記得有一個跟火有關的怪異，如果放著不管，結果很不幸的把這一帶燒了，最後我們還是要搬家。」勘兵衛試著用輕鬆的語氣這麼說。

「難怪你剛才說順勢完成工作是上策，也好，反正我們在同一條船上，就一起把這件事解決吧。而且……你是不是也擔心忍術學園那邊？」

「嗯，在繼長次之後，我覺得很有可能還會發生在忍術學園內。」

「說得沒有錯，事實上，作為怪異甦醒之地，藏書眾多的忍術學園內不只一個怪異。」突然，一個陌生又宏亮的聲音從兩人後方傳來。

清右衛門馬上轉身做好迎戰的架式，低喝道：「是誰？」

「我是今日雇用你的人。」那個人提著燈，做僧侶打扮，在離他們約十步開外停了下來。

「並非跟蹤你們，只是出來散步，意外發現你們兩位之中有我今天雇用的人。」雇主接著說。

見兩人沒有要回應的意思，雇主自顧自的說下去：「其實，一開始我也有點摸不著頭緒，所以能提供的情報很少，這是我的責任，為了讓你能確實找到，有一些線索現下正好能和你分享。」

雇主向兩人展示了一下手中拿著的卷軸，繼續說：「畢竟是天方夜譚的事情，也只能借用一些天方夜譚的力量，這個是我經由占卜所繪製的地圖，雖然沒辦法完全指出確切的地點，但能給出大概的方向。而且，我會為你們設立結界。」

他指著路旁的一棵柿子樹道：「這裡，剛好和忍術學園的距離為二十五里，以這棵樹為界，怪異們在二十五天內不會離開這個範圍。」

清右衛門不太高興的說：「你明明把我們剛剛的對話都聽光了吧？」

該在意的不是這個吧？勘兵衛在心裡吐嘈完，按住清右衛門的手臂，示意讓他來說：「恕我冒昧，如果您有如此能耐，您還有委託我們的需求嗎？」

「我曾認為人手夠多就能先找到那本怪異之書，但顯然行不通，更何況現在怪異們已經陸續開始活動，到底是先找到書頁還是先遇到怪異……誰也說不準。我身手不如你們，自然還是要委託你們來解決這件事，而且原先委託的是一位，現在看來兩位會一起行動，對我而言不管怎麼看都是划算的買賣呢。」

雇主將地圖放在路邊的石頭上後又朝他們看了一眼，接著一陣怪風襲來，他手中的燈隨即熄滅，儘管清右衛門和勘兵衛的視線沒離開過他，雇主的身影還是消失在他們眼中。

「等等！」勘兵衛正欲追趕，沒想到卻被清右衛門拉住了。

「別去，勘兵衛。」

「為什麼？」

清右衛門欲言又止，他不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講出來會不會讓勘兵衛覺得他瘋了。

雇主原本應該是臉的位置，在那黯淡的燈光下，是一片純粹的黑暗。

清右衛門內心產生動搖的樣子自然被勘兵衛注意到了。

「怎麼了？」

清右衛門搖搖頭，說：「也許是我看錯了……」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把自己所見告訴勘兵衛。

「雇主沒有臉……還有長次手臂上的文字會動？」勘兵衛語帶遲疑的跟著複述一遍。

「我完全搞不懂那是怎麼做到的。」

勘兵衛用手探了探清右衛門的額頭，然後說：「我也想不通。」

「勘兵衛，我都快要相信怪異真的存在了。」

「別說你了，連我也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

「所以裝神弄鬼的雇主給的地圖還要拿嗎？」

「當然要。」勘兵衛走向前撿起那份地圖收入懷中，說：「雇主怎麼看都很可疑，不管給我們地圖的真實目的為何，都值得去探查看看。」

兩人很快的回到家中，才剛進屋，長次便坐起身。

「你家學弟看起來不像是會睡死到讓人寫字在身上還沒察覺的人啊勘兵衛。」

「長次當然不是這種沒有忍者自覺的人，但誰知道是不是你家學弟利用室友的信任對他惡作劇呢？」

「小平太應該不會耍這種把戲吧，我覺得不是他。」

雖然一時沒辦法理解學長們怎麼突然抬槓起來，不過長次還是坐直身體，為室友平反：「……不是小平太，當晚他也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

「嗯，以我對你們的了解，要不知不覺的在你身上寫字，恐怕不太可能，而且你也排除掉迷藥或是被敲昏的選項了。」勘兵衛和清右衛門一前一後的坐下後這麼說。

查覺到勘兵衛還有後話的長次，專注的等著。

「考慮一下我們之前最先否決掉的選項如何？」

「若王寺學長的意思是……真的是怪異？」

勘兵衛微微點頭，簡短的說了一下剛剛遭遇的事情，並補充：「雖然我完全沒看到，但包含雇主在內，接二連三的展示給我們看也太過於刻意了，就給他們一點面子姑且相信吧。」

長次欲言又止，「Moso」了一聲，似乎是不太贊同。

「我之前說過，有人在引導我們相信怪異，原本我們都認為是某種想要遮掩事情的手法，是人為的在做怪異之事。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就像長次這樣，或是清右衛門的雇主那樣，前方等著我們的，都不是常理之事，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按照對方所明示，去相信怪異確實存在。」

「不過倒也不用像溺水的人一樣死命抱著一根浮木，我們只要打開眼界，遇到怪異之事，就用怪異的方法解決，做到這一點就可以了。」勘兵衛點上燭火，將地圖攤開道：「你們看，光是忍術學園就被標記了四個點，雖然占卜難以相信，不過比起坐等遺憾發生，我寧願當個愚民。長次，接下來我要請你先向校長報告這件事，獲得許可後首先不要讓忍術學園內的書繼續移動，然後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記載怪異的書頁，只要怪異冒出頭來，就按照書頁上記載的方法去處理。」

「是。」

「給我和清右衛門五天的時間，我們會在忍術學園方圓二十五里內搜索，五天後我們會前往忍術學園和你會合，並向校長報告進度。」

接著勘兵衛手抄了兩份標明怪異可能出現之處的地圖，一份給長次，一份給清右衛門。

清右衛門負責準備食糧和用具，他悄悄問來幫忙的長次：「會怕嗎？」

長次搖搖頭，但臉上的憂慮藏不住。

「我有時也不懂勘兵衛在想什麼……不過，他總是會想一個最周全的做法，我不敢說他永遠都對，但至少處理這種未知的事情，他能做出最穩定的決策。」

「……我在擔心，五天內找不到任何書頁，如果真的出現怪異，也無從解決。」

「我記得怪異跟書頁是綁在一起的，反正到時候出現什麼兇猛的的妖魔鬼怪，你就讓小平太先去擋擋，再繼續找就是了。」

「你們兩個，」勘兵衛突然出聲：「天亮出發，還有一點時間，趕快休息吧。」

兩人連忙收拾好，鑽進被窩裡躺著。

黑夜才稍微被稀釋一點，連雞都還沒醒，長次就出發了，勘兵衛趁著還有一點空檔，檢查了自己持有的所有書籍。

清右衛門則突然職業倦怠，靠著牆邊，要死不活的抱怨：「不想工作……不想工作……」

「清右衛門，不工作的話就沒飯吃喔？」

「不想做圖書委員的工作……勘兵衛你回來要補償我……」

「到底是誰接下這個工作的啊？你補償我還差不多！」

「可以啊。」清右衛門摸上勘兵衛的腰，滿懷期待的說：「要我怎麼補償你都可以喔。」

勘兵衛拍掉清右衛門不安分的手，面無表情道：「那麼接下來三個月的洗衣服、做飯、打掃……」

「勘兵衛好過份！惡鬼！壞人！」嘴上雖然這麼說，清右衛門還是貼過去抱住了勘兵衛。

好啦好啦，勘兵衛沒辦法，只好摸摸清右衛門的頭，還順便捏了一下耳朵。

分頭行動，五天後在忍術學園會合。兩人擊掌約定，各自往不同方向奔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