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Checkmate〕

時值正午，眩目的烈日正透過窗櫺侵入簡陋的客棧大廳，缺少布簾的遮擋，地板燒出一塊炎熱的正方形，每個經過的旅客都刻意繞過那區域，彷彿只要不照射到那抹刺眼，室內的高溫就不復存在似的。
同樣被忽略的還有角落客桌椅區的斗篷身影，陰影下顯得多餘的布料並非為了避免日曬，而是藏匿底下異於常人的外觀。
混血的勇者、異端、吞食異常的異變。
出門在外的旅行者們或多或少曾聽聞此人的存在，對於非常理事物的無法理解造就了距離感及閒言閒語。
然而對當事人，尤萊亞來說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只要別失禮地直盯著他瞧，放任那些無謂的言語並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此時的問題不在這些閒雜人等身上，而是隔著棋盤正坐在對面，撐著臉頰，看似輕鬆卻若有所思的旅人。
沒有名字、沒有身分、八年來不曾改變過的外貌，自稱只是個冒險者的”旅人”是個再可疑不過的危險人物，至少尤萊亞是這麼定義對方的。
只是當年收留自己的旅人多少還是盡到了嚴父的責任，偶爾也能給出有益的建議，尤萊亞一直以來都很不擅長應付其。
這正是他本該按照計畫前往下個目的地，卻陪著這傢伙在大熱天下，停留在客棧大廳下棋的理由。
勇者並不排斥下棋這項活動，只是在經歷那場惡夢及迷宮之後，戒心或多或少是加深了。
小心應對著黑白網格間的爾虞我詐，一邊不時注意著旅人的反應。明明陷入僵局卻只是裝模作樣的深鎖眉頭，視線也根本不是停留在棋盤上，反倒更像是看著自己移動旗子的手。
他根本沒在專心玩，大概又在打什麼算盤了。他心想。
「你相信自己嗎？」
「什麼？」
毫無來由的一句話打斷了正碰上士兵的動作，抬起頭，頓時對上滿是笑意的深紅。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回應可能正中對方下懷，不慌不忙地藏起好奇，穩著步伐吃下黑色的士卒。
「當你試圖回想起某些事，但大腦遲遲找不到正確的記憶來回覆，這時，人類的大腦就有一定的機率會說謊喔。」
「……你想表達什麼？」
「我們所認知的現實全都依賴大腦所篩選，誤差率並不低，而為了掩飾其中的偏差值，大腦就會說謊……進而製造虛假的記憶。」
烏雲在不知不覺間聚集，將豔陽完美地遮蔽，燒灼的方形不再顯眼，卻是無法在一時一刻間降溫，空氣中匯集了水分，甘霖遲遲無法降下，形成的悶熱比方才更難以忍受。
乾涸的汗水在肌膚上形成揮之不去的黏膩，同樣成了干擾思考的因素之一。尤萊亞在意起旅人的話語，這很反常，他不該會產生興趣的。然思緒宛如遭到異物堵塞，無法再次專注於棋局。他暗自希望這只是某種惡劣的魔法，而自己只是又一次的不甚中計。
「舉個例子，你真的是尤萊亞嗎？」
「說什麼傻話，不然我是誰？」
「賦予”尤萊亞”這個名字的人是誰？母親？還是女神？他們真的存在嗎？你能確切想起這些記憶的源頭嗎？我當年遇到的少年真的有存活嗎？」
「夠了沒？從剛才就喋喋不休盡是問些廢話，如果沒存活，那我現在是怎麼坐在這裡聽你廢話…」
「你真的存在嗎？」非但沒有回答，接續下去的問題更是讓人直翻白眼，然則旅人臉上的笑意早已蕩然無存，剩下滿滿的擔憂，認真地足以制止勇者接下來的反駁。
「小少爺也好，其他人也好，你有辦法證明這一切不是虛構出來的嗎？會不會打從一開始，這一切都只是我賦予給一具死屍的美夢？」
異物攀爬般的寒意竄上背脊，旅人的話語扎扎實實造成了影響，信心動搖了，最大的原因正是他相信旅人確實有能耐做出這樣的行為，一時之間的語塞也是確切的證據，更有一部分是害怕提出的證詞在一瞬間被推翻。
最後在慌忙與倔強的交合下，脫口而出的只有看似惱怒的無力回應。
「別開玩笑了…！」
「……將軍。」
沒有更多的詭辯，也沒有繼續玩弄眼前人的情緒，旅人僅僅是從容地移動黑皇后，不慌不忙地吞噬場上的白國王。
不合時宜的寒冷不再，對方臉上再次浮現一貫的笑容，了解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贏棋而胡謅的惡作劇後，尤萊亞乍然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你特地來找我該不會就只是為了出老千吧？」
「還有為了幫你上一課，要時時抱持懷疑的心，對自己也是。」
「那還真是謝謝你喔，我還有事，先走了。」
「對了對了！我用你的名義幫你接了工作，要趕快去喔！」冷不防拿出公會布告欄上會有的委託公告，以及確實寫著”尤萊亞”之名諱的契約書。
「天啊你又擅自做了什麼！」
一把搶過紙本，上頭簽名的筆跡與他本人無兩樣，委託人則是知名的地方人士，這下完全無法推託，原先的計畫也泡湯了。
「搭檔是你最喜歡的小少爺，快下雨了，路上小心喔…我的好孩子。」
和以往一樣，丟下一連串震撼彈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客座區如今只剩下尤萊亞一人。
「嘖……！」一聲咋舌，隨意掃過委託單附上的地圖後，收拾好行囊便匆匆離開客棧。對於即將與約瑟共事一事備感煩躁，卻仍舊邁開腳步前往目的地的遺跡。
細雨在此時浸濕了斗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