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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

是該起床的時間了。
A睜開雙眼，他一鼓作氣從床上坐起，這是逼迫他自己清醒的儀式。在α星，時間的推移並不會伴隨天色的明暗變化。A一開始仰賴日沙鐘報時，但規律的作息使他已經習慣在毫無變化的天光下入眠並自然醒。
A總是習慣比同居人B再更早起一點。一日之中早餐尤其重要，B偶爾早起時很願意幫忙，但睡迷糊的他發生幾次鹽巴錯拿成糖罐後，A默默下定決心讓自己處理大部分的料理流程。麵粉、雞蛋、奶油混合，在鍋中散發香甜的氣味，今天戰士決定製作鮮奶油鬆餅，前陣子用莓果釀成的果醬正好完成。
這時，A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這個敲門的規律他聽過幾次，隨後他聽見廚房外頭傳來慌慌張張踏過地板的聲響。A的神情微微一暗，禮貌上而言他應該去跟門外的人打聲招呼，但是鍋子內的鬆餅快要燒焦了。A決定等鬆餅翻過面，但心裡隱約有些吃味。他並不想打擾B跟他的養父重要的相處時光，但B在C離開後流露出的落寞表情總讓A不平。
A踏出廚房的那一刻，大門便被掩上了。B呆立在門前，睡亂的衣服還來不及整理，C就離開了。平時事務繁忙的C大概只是交代臨時任務給B，這次父子兩人的對話恐怕沒有超過三句。
A走到B身後，順手整理一下他睡到翹起來的頭髮。他看到B手中的東西，跟著愣住了。
「這是……？」
B的手中抱著一隻和傑索差不多大小的小黑羊，他茫然的抬起頭，輕輕撫摸小黑羊的頭頂：「這是從冥府來的孩子，不小心受傷了。C大人受冥王大人之託，希望我可以幫忙照顧牠。」
來自冥府的不祥之物。雖然小傢伙擁有羊的外型，但A可以感覺到牠和金羊群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縈繞在牠周邊的死亡氣息，讓生者避之唯恐不及。A在戰場見過，一切被夷平，只剩下亡者的悲泣之聲伴在煙硝與餘燼之間，那樣絕望而沉重的氛圍。
B的手也在微微發抖，他本能的感到恐懼，不過這是尊敬的養父給予他的工作，說什麼也不能敗給私人情感。
A從窗戶瞥了一眼屋外的金毛羊們。牠們瑟縮成一團，小黑羊的存在給牠們很大的壓迫感，只要B帶著小黑羊，他就沒有辦法好好放牧金毛羊群。A嘆了一口氣，從B懷中抱過小黑羊。
「我來照顧牠吧。」
雖然A也不喜歡小黑羊，但肯定比B更習慣死亡。
「……但是，C大人希望我來幫牠療傷。」B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抱緊小黑羊，囁嚅道。
A知道B為什麼這麼堅持。若別人派給他這種苦差事，B絕對不會這麼不講理，只是C大人是格外特別的存在，一定是不想背叛養父的信任、破壞養父的期待，才會勉強自己吧。
A按捺著心中升起無名的煩躁感，努力維持著不慍不火的語氣：「那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幫忙，別自己悶著。我今天會幫你放牧金羊群的。」
B點點頭，試圖綻放笑顏，讓自己的表情明亮一點：「我會的。謝謝你，A。」
不要勉強擠出這種快哭出來的笑啊。A想著，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接到胡克爺爺的消息，已經是接近傍晚的時候了。A慌慌張張的把羊群趕回白羊α，顧不得身上還沾滿方才放牧地的泥土，他衝進屋內，看到正在和B對峙的小黑羊。
B淚眼汪汪的看著A，他的手臂上有一大片被羊蹄踢出的瘀青之外，臉上、身體各處也有大大小小的擦傷。A一個箭步上前要抓起罪魁禍首時，被B抓住手臂。
「住手，A！」B的聲音非常焦急。
「為什麼？因為這是C派給你的工作？」A的聲調不自覺提高。
B一個反手轉身，護在小黑羊前，抬起頭，噙著淚仍堅定地看著A。
本來想要繼續斥責的，但是看到B的表情，A再度拿他沒轍。怒火無處發洩，他只能煩躁的用力饒抓自己的頭髮。「可惡！」
「牠只是太害怕了。」B替小黑羊辯解。「沒有什麼好怕的，我這次會更溫柔的，不會再弄痛你了。」
也許是被A的氣勢嚇到，小黑羊怯生生的躲到B的懷中。B小小的手不停撫摸著小黑羊的頭頂，試著讓牠鎮定下來。
A感到非常煩躁。他決定先回到房間休息。

然而，經過了幾天，跋扈的小黑羊仗恃著B對牠的溫柔，仍然沒有收斂牠的攻擊行為。但B第二天起再也沒有流淚，總是耐心的替小黑羊替換傷口的敷料、照顧牠的起居。
A今晚無法入眠。外頭的天光依然如此惹眼，就算拉上厚重的窗簾，A翻來覆去還是覺得有股莫名的焦躁感。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來到廚房想要倒點水喝時，聽到小小的啜泣聲從角落傳來。
是B。
明明從那次後再也沒哭過，為什麼會一個人獨自在夜深人靜時默默發洩呢？
他的身邊此時不見平時環繞周身的綿羊。那些羊害怕著不吉利的小黑羊，因此疏遠了帶著牠的氣味的B。平時B不安的時候都會蜷曲在綿羊身邊，現在少了牠們的安慰，B只能獨自消化著自己的負面情緒。
A輕輕嘆了一口氣。低伏下身子，戰士精壯的身軀化為巨大的黑綿羊。他來到了B身邊，用自己龐大柔軟的身體替他取暖。
「……A？」B細小的聲音被柔軟的黑色捲毛湮沒，嬌小的少年整個人陷在黑綿羊的毛中。他用手胡亂抹去自己的眼淚，伸出手臂環抱住A的羊軀。
「為什麼在哭呢？」
「因為很想念大家。」
原來如此，是感覺到孤單了吧。比起身體所受的傷，被羊群迴避肯定讓B更痛苦。
「笨蛋，給我顧的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啊。」
B搖搖頭。「但是總覺得，沒辦法放下那孩子不管。」
「為什麼？」
「總感覺……我可以理解牠的寂寞。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B在小黑羊的眼底可以讀懂，那是懷疑自己被遺棄所建立起的心之防壁，孤寂化為了傷害人的利刃，小黑羊只是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緒。
離開冥府來到陌生的白羊α，肯定比誰都害怕。
不單單是因為C的緣故，B在那嬌小的黑色身軀看到誰的影子。
B不自覺的撫摸著A的背脊。他輕輕的拍著，就像對待小黑羊一樣。也許正是這個感覺，讓他覺得自己絕對不能放小黑羊不管吧。
A聽懂了B的弦外之音，但想起兩人糟糕的相遇，他也不想再喚起更多記憶。他只是更溫柔的挨著少年，感受彼此的體溫。

C在小黑羊的傷勢恢復後帶走了牠，A跟B總算能好好享受兩人的早餐。
「C大人說，那隻小黑羊是冥王送給冥妃的禮物。」B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想要討冥妃的歡心，努力想要創造出跟豐饒之地一樣的景象。」
但是，死之國度僅能創造出空有外形的怪物，害怕的冥妃因此傷害了小黑羊。
「難怪小黑羊攻擊性這麼強。」
小黑羊回去後，冥妃能否冷靜下來，並且接受冥王笨拙的愛意呢？A漫不經心地想著，但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就讓他們享受不受打擾的平靜日子吧。過往的插曲已成往事，現在的他們擁有彼此，如此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