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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納德不太喜歡消毒水的氣味。

除了覺得嗆鼻，當他聞到這味道的時候除了代表自己有很高的機會得跟頭頂上那片陌生的天花板共處一段時間，還得面臨他討厭得吃藥與打針。

左顧右盼，儀器的嗶嗶聲與從隔壁床傳來的打鼾聲提醒他時間還在流動，不然看著因為光線而灰白的天花板發愣的羅納德總覺得自己被丟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時空。

獵人轉著還發鈍的腦袋瓜，試著回憶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

羅納德的日常不是遭遇變態吸血鬼，就是遇到一兩隻奇怪的下等吸血鬼。基本上吸血鬼獵人只要勤奮地揮動他的蒼蠅拍，就可以解決百分之八十七的問題，但今天遇到的吸血鬼好像沒有這麼好解決。

這次出現的下等吸血鬼不知怎地特別難纏，除了擁有像遊戲裡才會出現的史萊姆一樣柔軟的身體，還有與外表不符、厚實的鞭子。那下等吸血鬼四處遊蕩就算了，在遊蕩的同時還會揮著那充滿荊棘的木質鞭，大肆破壞新橫濱的街道。光使用麻醉彈是無法制伏它的，羅納德毫不猶豫地換上銀彈，想要在受害範圍擴大前獨自一人阻止那個像是史萊姆的下等吸血鬼，但卻被德拉克喊住：

「年輕人，不要衝動，你先等其他人抵達現場……」

「等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會有人受傷的！」

不顧吸血鬼的喊叫，紅色獵人俐落地越過圍牆，在落地的瞬間像顆子彈往下等吸血鬼的方向奔去。感知到獵人的存在，下等吸血鬼改變移動方向，富有殺傷力的鞭子改往獵人身上揮去──但鞭子的動作早已被羅納德優秀的動態視力給捕捉，紅色獵人在鞭子勾到自己之前以些微的動作閃開，伸出持槍的右手，在槍管沒入下等吸血鬼的身體的瞬間扣動板機。

火藥爆炸的聲音響徹雲霄，但下等吸血鬼沒有停下它的動作。

沒有給羅納德發愣的時間，木質鞭毫無慈悲地將獵人甩飛。先是感受到身體滯空，然後撞上不遠處的汽車側門。汽車就像是用柔軟的金屬製成似地，被羅納德撞凹一個大洞。紅色獵人銀白色的頭髮被他的血液給溽濕，液體不受控地從他的額頭流下。

羅納德垂著頭，嘗試著移動身體，但他只能抽動手指，連握緊槍柄都做不到。破損汽車的警笛聲與耳鳴聲像是不和諧的交響曲在耳邊嗡嗡作響，羅納德邊想著要不是有用手臂護住身體，現在可能會更慘吧，微微抬頭看著下等吸血鬼緩緩接近自己。

啊，真的是大意了啊。如果讓他吞食自己，在體內開槍的話，銀彈會不會更有效果呢？

羅納德平靜地思考著，也沒注意到地上已經有一灘血泊，更沒注意到有聲音正呼喊著自己。

下等吸血鬼來到紅色獵人面前，像是變形蟲進食一樣一點一點地吞食他的身體。獵人也沒能開槍，因為在下等吸血鬼吞噬他的身體的同時，意識也跟著被緊接而來的黑暗蠶食殆盡──

「啊，謝謝您。辛苦了。」

熟悉的嗓音透過簾子傳入羅納德的耳裡打斷了他的思緒，獵人訝異地抬起頭想要看清來者的身影，但這個動作反而扯到身上的傷口讓他不禁發出吃痛的嘶聲。

「我們的肌肉腦袋大猩猩終於醒了呀？」

還不及反應，床邊門簾被俐落地打開。德拉克拎著一袋紙袋，壓低聲音揶揄道：「要不要猜猜只會胡亂來的五歲兒躺在床上多久了？」

「我殺了你啊。」

試著起身卻只能在床上掙扎，羅納德嘗試一陣後果斷放棄。想著吸血鬼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嘲笑他的機會，認命似的閉上眼等著對方說出可以合理打爆他的句子，等到的卻是一片寂靜。

「是傷患就不要亂動了，你想讓傷口上的縫線崩裂嗎？」

然而德拉克並沒有取笑他，只是將手中的紙袋輕輕地放置在床邊，然後在病床旁摸索一下，將床調整為坐臥式好讓羅納德可以靠在床上。當羅納德好奇地想拿起床邊的紙袋翻看時，才發現他的左手打著石膏，沒辦法自由行動。

「裡面沒放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就只是換洗衣物而已，還能放什麼呢？」

「如果是平常感覺就會放什麼芹菜之類的...…」

「不愧是只會一股腦胡亂來的五歲大猩猩，腦迴路也是挺簡單暴力的。」

「殺了你喔。」

無視對方的殺人宣言，德拉克隨意地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從口袋掏出手機安靜地打字。羅納德總覺得空氣逐漸尷尬起來，如果是平常德拉克應該會喋喋不休地嘲笑戲弄自己，但此時此刻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手機，前幾分鐘的揶揄反而是這段時間內德拉克表現最平常的時候。對於室友的反常，羅納德思索一陣後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心翼翼地的語氣問道：「德拉公，你要在這裡待多久啊？」

「誰知道，反正天亮以前會回去。」

「你待在這裡要幹麻？」

「就怕哪個五歲兒怕打針吃藥嗚嗚咽咽沒人陪啊。」

「你說誰嗚嗚咽咽啊臭砂！我才不需要你陪我！」

「上次打預防針快哭出來的是誰啊？五歲小朋友？」

「吵死了，快回去啦！你在這裡我沒辦法好好休息，跟你說話傷口都發疼了！」

羅納德也不是完全想趕對方走，他只是不習慣受傷住院的時候有個人在他身邊陪伴他。聽到這句話，還在打字的修長手指停下動作，德拉克抬起頭看著眼前受傷的獵人，讓後者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吸血鬼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挑了挑眉問道：「羅納德小朋友，你也不想想你是怎麼躺在這裡的？」

「……我躺在這裡又關你什麼事啊？我又沒有怪你。」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建議等其他人來？」

「如果我不行動的話會有人受傷啊。」

「但結果是只有你受傷躺在這裡。」

「那不是很好嗎？把受害範圍控制到最小……」

「你總是這樣一意孤行！」

德拉克抬高音量，顧不得現在是晚上還有其他病患在休息，幾乎是咬牙似地怒道：「你總是這樣逞強然後受傷。以前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不說了，這次為什麼不等獵人協會的其他人過來？」

「就說了如果我不行動的話會有人受傷啊！你是哪裡聽不懂？」

見對方對自己發火，羅納德也毫不客氣地回應道：

「而且我受傷也不關你的事情吧！你又不是我的誰！」

話語剛落，羅納德就開始後悔了。德拉克的確不是他的誰，但他好歹也為自己帶了換洗衣物，平常也會為自己做些好吃的夜宵。眼前的吸血鬼表情從憤怒轉為驚愕，然後稍稍垂下耳朵。當獵人想要再說點什麼緩和被自己弄得更加尷尬的氣氛時，護理師打斷羅納德的思緒，提醒他們現在是晚上，不要大聲喧嘩影響他人休息。

德拉克沒再跟羅納德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輕聲與護理師道歉後便快步離去。羅納德則是躺在床上，看著對方的披風消失在轉角處，直到護理師為他拉上門簾才將視線移開，閉上雙眼盡可能地將德拉克受傷的表情趕出腦海中，好讓自己好過些。

***

經過醫生評估，羅納德在隔天早上順利出院。日吉特別請假為羅納德辦理出院手續，這讓羅納德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儘管日吉一直強調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情，羅納德知道吸對的事務繁忙，尤其身為隊長的日吉工作量非常大，要臨時排出一個假為自己處理手續也是十分困難的。

「對了，你有見到德拉克吧？」

臨走前，日吉問了羅納德意料之外的問題。一手打著石膏的銀髮獵人愣在原地，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支支吾吾地回應道：「有啊。」

「你昏迷的這幾天晚上都是他在照顧你，昨天你醒來的消息也是他通知我的。不感謝他不行呢。」

「咦？」

聽到德拉克每天晚上都會到醫院照看自己，羅納德不禁發出疑惑的聲音。日吉見羅納德一臉呆愣，也露出意外的表情問道：「你不知道？他都沒說嗎？」

「老實說我連我昏迷多久之類的事情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這樣啊。總之回去的時候記得好好感謝他。」

「喔...…」

總不能告訴日吉昨晚自己不小心說了重話把人氣走，羅納德有些心虛地回應自家哥哥的話，然後搭上日吉為他叫的計程車回到事務所。

打開事務所的門，頭上戴著紅色獵人帽的眼激光發出開心的嗶嗶聲迎接自己，羅納德與眼激光好好打聲招呼後穿過事務所來到客廳，瞥了一眼沙發床旁邊的棺材後便打開冰箱。冰箱裡空得令人意外，但仔細想想德拉克平常也只喝牛奶，裘恩的食量也不像自己一樣大，住院這段時間冰箱沒什麼食物也挺正常的。

這個時間裘恩跟德拉克都在睡覺吧，羅納德只能從冰箱裡拿出剩不到一半的北海道高級牛奶來喝。雖然醫生叮囑他需要多休息好讓身體復原，但羅納德坐在沙發沒幾分鐘就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他的工作狂個性不允許自己無所事事地坐在沙發上，羅納德只好換上招牌的紅色獵人服走出家門。獵人很少在白天閒逛，平常這個時間不是在寫羅納戰就是在公園撿垃圾。但現在的他一隻手包著石膏，不太能寫稿，也不方便幫忙整理公園的環境。而福間先生聽聞他受傷住院，傳了一封簡訊請他好好休息，羅納戰的原稿可以晚一點再交。一時之間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羅納德最終來到公園，隨意挑了一張長椅坐下，雙眼渙散地看著小孩們在溜滑梯上玩耍。

在發呆過程中不乏有小孩跑來關心他，問他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或是手怎麼打了石膏之類的。羅納德也不是個會吹噓的人，不如說不太擅長應對他人的關心，所以只回答了：「我走路摔倒，就骨折了。」

「哈哈！怎麼摔倒骨折，你是骨質疏鬆嗎？」

「呃……或許吧。哈哈哈……」

「這樣不行啦！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多喝點牛奶！」

「哈哈，謝謝你。我會的。」

「羅納德？」

當羅納德只能尷尬地打哈哈帶過這個話題時，吸血鬼獵人協會的成員之一──修特拎著一袋塑膠袋站在孩子們身後，一臉訝異地看著銀髮獵人。孩子們轉過身，看了修特一眼後便一邊笑著大喊：「是喜歡體毛的大哥哥！」一邊逃跑似地鳥獸散，留下氣急敗壞的修特與羅納德。

「修特！你怎麼在這裡？是說……他們怎麼知道……」

「你住院這幾天Y談大叔又出來搞事……先不說這個了。你出院了？不是應該待在家休息嗎？」

一想到吸血鬼Y談大叔頭就隱隱作痛，修特看向已經跑遠了的孩子們，嘆口氣後隨意坐上羅納德身旁的空位。聽到修特的問題，羅納德想了千百個理由，例如：出來巡邏，或是出來取材，來掩飾自己只能坐在公園發呆的事實，但最後還是選了一個比較不這麼令他心虛的理由：「只是想出來散散心。」

「散心？真令人意外。我以為你會待在家拼命趕稿呢。」

「話說回來，那個像史萊姆的下等吸血鬼最後怎樣了？解決掉了嗎？」

可能是因為現在的羅納德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換工作方面的話題讓自己能夠脫離那個不知名的無力感。修特聽到這個問題後思索一會兒，回應道：「協會的大家合力把你從它的體內拉出來後就鑽進下水道逃掉了……明明身形看起來蠻笨拙的，意外的很靈活呢。」

「大家都沒事吧？」

「多虧了你才沒有其他人受傷。」

「這樣啊……」

安心地吐了一大口氣，這句話就像定心丸一樣，壓下羅納德百分之五十的不安。雖然沒能解決那個下等吸血鬼，但沒有人受傷的結果是最好的。然而修特看起來並沒有輕鬆的感覺，又補充道：

「但關於那個下等吸血鬼，經過VRC調查好像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怎麼說？」

「首先，這麼大隻的下等吸血鬼，半田說完全感知不到它的氣息。再來，我們的攻擊有打斷一段木質鞭，但一段卻沒有變成沙塵。」

聽到這裡，退治吸血鬼的專家馬上意會到修特的意思。羅納德瞬間坐直身體，認真地問道：

「也就是說……不是吸血鬼嗎？」

「雖然還沒定論，但有可能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就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事情了……那到底是什麼啊？」

「不知道。不過也有可能是那個所長又搞出什麼奇怪的吸血鬼不說。」

「總之，沒人受傷就好……」

聽到這句話，修特將視線放回頭上包著繃帶，手上打著石膏的羅納德身上，說道：「也不算沒人受傷吧？」

「放心，我很強壯的。這點小傷很快就會恢復……只有我受傷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啊...…這也不是什麼最好的結果吧？德拉克可是急得要死呢。」

「德拉公？」

沒想到修特會突然提到昨天晚上被他氣走的吸血鬼，羅納德愣愣地念著室友的名字，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對方臉上寫滿問號，修特拿他沒辦法似地接著說：「從把你拖出來後他都不停地叫你的名字想把你叫醒，不過你那時候已經陷入昏迷了所以也聽不到吧。」

回憶著當時的慘況，修特又補了一句：「他當時看起來像是快哭出來一樣。」

「咦？快哭出來？」

那個欠揍的雜魚大叔？平常的喜好就是惹自己生氣的德拉克？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羅納德實在想像不出來德拉克真的快哭出來的樣子。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修特看錯了吧？但這樣講總覺得挺對不起修特。見眼前的人還搞不清楚狀況，修特只好再補充道：

「總之別認為只有自己受傷是最好的結果……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啊。」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漸變暗。夜晚是吸血鬼出沒的時間，也是吸血鬼獵人工作的時間。從椅子上站起身，修特正準備向羅納德道別回去準備工作，手機的鈴聲卻打斷了他的動作。

「喂？修特嗎？」

「會長嗎？怎麼了？」

獵人協會會長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不管是羅納德或是修特都知道這個時間會長打電話過來有很高的機率是關於吸血鬼的事件需要處理。

「剛天黑就有大量下等吸血鬼出現了……已經通知其他人了一起過來幫忙了。請你也過來支援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