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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瑪在下課間從四樓一路溜到二樓,為了去找花圃的另個主人。她輕輕敲了敲三年級教室的窗戶,坐在窗邊的奧塞蘿馬上開了窗子,探出整個上半身來招呼她:「終於來學校啦小學妹?」 「我也就第一天沒來而已。」伽瑪大聲的反駁。 「是是,錯過了開學典禮的人還好意思說。」奧塞蘿翻著白眼敲了敲窗框,轉頭看了教室裡一眼:「幫妳叫阿法嗎?」 「對,幫我叫一下埃蕾法。」 奧塞蘿有點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一邊調侃著幹嘛那麼生份的喊名字,一邊把身子縮回去,對著裡面大喊:「埃蕾法!學妹來找妳了!」 紮著馬尾的少女回過頭來,髮絲鍍上了陽光金黃色的光輝,像亮黃色的綢緞子垂了下來。伽瑪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長髮,現在只留下短短的分岔在頸子上,毛躁的尖端忽地刺痛了她的神經。 等回神時埃蕾法已經站在自己旁邊。 「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花圃裡有一隻毛蟲。」伽瑪眨著眼說,聲調有些抖:「可能會有蝴蝶,放學一起去看嗎?」 埃蕾法點了點頭,而奧塞蘿頂著一頭短髮在窗戶旁叫了起來:「怎麼不找我一起去!我也要去看!」 「好好好,你先下來不然等等窗框斷了。」埃蕾法跟奧塞蘿兩個推推攘攘的打鬧起來。伽瑪也湊過去一把揉亂了奧塞蘿的頭髮,在奧塞蘿大叫的時候伽瑪爆出了響亮的笑聲,跟上課鍾一起迴盪在走廊裡。 # 秋天的風來得遲極了。 夏天融化的潤喉糖還未重新凝結,教室的冷氣機還在轟隆作響個不停。汗水滴在課本上,糊了墨水字和紙頁,暈開的異樣心跳聲,沉在課堂的最底層,被老師講課的聲音掩蓋了過去,猶如石子沉進池底。 自身逐漸變得透明,無用的頭腦和飄虛的軀幹消散在空氣裡,和冷氣半冷不冷的氣味混在一起,成了令人作嘔的味道。氧氣在她的肺臟裡頭燃燒,然後她沉沉睡去。 鐘聲像是賽跑的鳴槍,而她是被驚擾的羊隻,不存在的夢支離破碎,她僵直著身體坐在原地,像是過了很久,方才回過神教室早已空無一人,僅剩鎖門的同學還站在門口看著她。 匆忙收拾好書包離開,她根本分不清自己塞了什麼進去,考卷、書本和眼鏡全被她胡亂壓進有限的空間裡,紙張撕裂的聲音和她破碎的思想一樣不著掉,空氣還是那麼的灼熱,像火在燒。 她深切的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她去了屬於埃蕾法的教室,站在外頭牆邊覺得一片茫然,什麼東西在她心底逐漸壓抑、成形,然後積成一團黑色的墨跡,好似掩蓋著什麼。 等她再往教室裡頭看去時,恰好埃蕾法轉了過來,霎時間她們對上了眼。人群隔著窗戶像是霧裡看花一般,但埃蕾法的眼睛亮得嚇人,像是揉進了無限的秋意,是唯一清晰而明亮的存在。 「啊,秋天。」 「怎麼了?」埃蕾法走出了教室,她只遠遠瞧見了伽瑪挪動的唇型,但學生交談的吵雜聲掩去了其中的聲響,成了空乏的殘篇。 「我睡著了,我、我以為放學很久了......」伽瑪斷斷續續的低喃,和殘存的夏季對抗耗盡了她的心力。她低低的說:「我覺得我還是格格不入。」 埃蕾法剛要說什麼,奧塞蘿就跑了出來,情緒高昂的比手畫腳,說自己喜歡的團體又出了新歌,一面哼著歌一面搞怪的跳舞,耳機裡的音樂雜雜的響著。伽瑪「噗哧」的笑了出來,朝埃蕾法眨了眨眼。 「沒事啦!」她說。 她跑進教室和奧塞蘿一起跳起了不著調的舞。 直到暮色漸晚,她們三人才打打鬧鬧的離開教室,走廊空蕩蕩的了無人跡,燈光暗得看不清腳邊的東西,外邊的天空是粉紫色的夢幻泡影。她們並著肩下了樓梯,繞過了車棚裡稀疏的腳踏車,來到那個小小的花圃。 花圃是歷代學長姐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在這之前,伽瑪她們三人的學姐將花圃交給了她們,奧塞蘿對園藝並無興趣,過不久就表示撒手不幹了。倒是伽瑪家裡頗有興致的給她備上幾顆小樹苗,要她種到裡頭去好好照顧。 如今裡頭長著一顆老桂樹,幾株馬櫻丹,柑橘的幼樹和沉香樹苗,邊邊角角還種著宿舍老先生贊助的蔬菜蘿蔔。愣是把半邊花圃搞得像個菜圃,但總歸是個很好看的園子,伽瑪悄悄的翹起嘴角。 奧塞蘿漫不經心的拎著澆花器往裡頭灑水,沒澆幾下就扔著不管去旁邊逗貓了。伽瑪跟埃蕾法則捉著葉子小心的找尋那隻綠毛蟲,一邊拔掉了剩下沒除乾淨的兔絲,還有那些百折不撓的咸豐草。 貓兒在旁邊喵喵的叫喚,蜜蜂嗡嗡的振著翅膀,她們窸窸窣窣的翻找著枝葉。 「找到了!」她們異口同聲的說,然後抬起頭相視而笑。她們蒐集了彼此滿眼的笑意,一同融在了橘紅色的晚霞裡,成了一片彩雲。 她們小心翼翼的掀著葉片,然後一動不動的屏息著。旁邊的貓像是被這肅靜的氣氛悶著了,迅速的自奧塞蘿腿邊溜了,奧塞蘿發出了惋惜的聲音,在寧靜裡激起了一點回波。 然後丟了貓的奧塞蘿也湊了過來,三雙眼睛盯著那隻毛蟲看,激昂的、不合時宜的音樂從奧塞蘿的耳機裡漏了出來,形成一種詭譎的氣氛。 三個不同層次的呼吸聲交疊在一塊,埃蕾法想了想率先打破了沉默「大概今晚就會結蛹了吧。」 黑暗不知何時籠罩了下來,伽瑪輕輕的放下遮掩的葉片,然後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那我們就別吵它了,讓它安靜一點。」 「現在幾點了?」奧塞蘿說。 三人這才看了看時間,驚覺已經很晚了,各自抱著書包和牽起了腳踏車一路飛奔到門口去,在匆匆道別後散成了一幕夜色,單車隨著車流消散無蹤。 伽瑪獨自踏進了純黑色的夜幕。 # 黑髮的少年還是一如既往的待在圖書館的樹下等她,伽瑪朝他揮揮手:「嗨貝塔。」 貝塔只是拉下一隻耳朵的耳機,偏著頭朝她笑,樹蔭打在瘦弱的身子上,把他襯得燦爛而明媚,顯得過份的不真實。 「還好嗎?」 「你是說阿法她們嗎?」 「不是。」貝塔似笑非笑的說「我說妳,伽瑪。」 「我......」伽瑪一時找不到措詞,拽著自己的衣擺思索,然後她想起了前個墨色的夏天 「還撐得住的......」她挪動乾燥的嘴唇,從喉嚨裡擠出了過於朦朧的詞彙。 貝塔笑著搖了搖頭。 伽瑪在清晨突然驚醒,恍惚間她分不清自己是回憶起了過去,還是又一次夢見曾經的場景——那已經是稍早前的事了,在暑假的夏日裡,和那個熟識的少年對話。 # 秋天的風高高的吹起,落葉灑滿了林間步道,像是特意鋪成了紅褐色的地毯,讓莘莘學子們得以踏在上面起舞。 但沒有人收到邀請函,這是一場空無一人的秋日盛宴,只有風兒自己愉悅的在上頭打滾,像貓一樣滾了一身的葉子,然後再捲著它們離去,一路落落颯颯的飄著碎葉。 它們才不跳華爾茲,那是人類的荒誕說法。 上午的課對伽瑪來說乏味無比,她在下午的體育課結束後和班上的維妮亞在回教室的路上慢悠悠的散步,暖橘色的陽光照進了伽瑪懶洋洋的軀幹,彼此挨在一塊圖點溫度,倒有幾分冬天的味道。 她們搖搖晃晃的走得很緩,偶爾講些零零落落的話,在爬上四樓時伽瑪淺淺的笑著,和班上同學逐漸熟悉讓夢裡那些墨色減弱了,露出底下白淨的沙灘和綿延的海灣。 還差一點點。 「我說,伽瑪」維妮亞突然仰起臉,直勾勾的望著伽瑪,滿眼都是好奇「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 「什麼呀」伽瑪失笑「問吧問吧,沒什麼不能問的。」 「妳為什麼重讀啊?」她說 伽瑪的笑意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嘎然而止,世界在飛速倒退,景色逐漸模糊曲折,恍惚間墨色又淹了上來。她乾著喉頭,含糊不清的的囁嚅「也沒什麼......就只是......。」 她不知道維妮亞聽到了什麼,但心臟早沒了聲響,她喘不過氣來,周遭的色彩再次躍動著。費心偽造的一切虛假表象都被捅破,漆黑的真實又重新凝聚了起來,一同葬送了她的秋天。 她滿心只剩下那個「為什麼」。 曾經痛徹心扉的字句再次被提起的瞬間,感覺還是疼得要命,意識裡誰在聲嘶力竭的哭著,美工刀下的紅墨水濺了一地的「為什麼」。大聲的喊著那些事情,企圖抓住黑色以外的顏色。 終歸誰也聽不見。 維妮亞閃身去了廁所,伽瑪半個身子搭在四樓的欄杆邊等她,凝視著底下來來回回的學生,愣是想不起半個字來形容。末了摸索著坐到牆角邊,看著廁所上方的日光燈一閃一閃的亮著,思緒亂成一團。 她忽然好想埃蕾法。 究竟幾天沒見面了呢,她好笑的想。望著灰溜溜的牆壁,她想少開玩笑了,明明昨天才見過的。 她迫切的想去五樓往下看看。 # 蛹已經結成,就在枝幹上頭,在風裡穩穩的掛著。偶爾還可以看見裡頭的毛蟲輕微的扭動一下,像是在尋覓一方舒適的臥處,好陷入綿長的夢境。 伽瑪坐在花圃前,正午的陽光燒燙著地面,而她一個人坐在樹苗前吃著難以下嚥的午餐。 地面上的螞蟻搬運著不知誰落在地上的糖球,列著整齊的隊伍經過她腳邊,她忽然想一把抓起那顆糖塞進自己的嘴裡咬碎、咀嚼。 這世界失去了它的味道,變得索然無味了。 # 伽瑪在放學時刻意避開了奧塞蘿。 並非是厭惡或是蓄意排斥,僅僅因為擺不出往常的樣子,同時開始對奧塞蘿感喜愛的事物喪失興趣。她覺得她應該迴避一陣子,直至又能一起唱著歌耍蠢。她們都該獨立在自己的世界裡,做彼此的路人。 否則誰都會染上骯髒的色彩。 話雖如此但她想不出一個交代,放學後悄悄溜到了三年級的教室外,窩在外側陽台的柱子後偷瞄,她還沒想好怎麼跟奧塞蘿解釋時,埃蕾法看見了她。 於是她們躲在柱子後一起窺視奧塞蘿,奧塞蘿正玩著手機,漫不經心的和班上的歌蘿紡說話,期間或許向外張望看見了她們——伽瑪無從得知,她瞇著眼睛,根本分不清奧塞蘿在看哪。 「不如我們兩個悄悄溜了吧?」伽瑪半開玩笑的提議。 「那走吧。」埃蕾法說。 伽瑪和埃蕾悄悄地從教室後頭溜走,像是要去幽會的少女一般,不被任何人發現的走了。她們在走廊裡奔跑著,到達樓梯口時停了下來,然後放聲大笑,她們笑得歡快,心情是那樣的暢快。她們隔著書包挨在一起,走下了樓梯。 圖書館前橘黃色的燈光打在她們身上。 伽瑪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斜躺在紅色的地磚上,像是洩氣的輪胎般癱著。埃蕾法的影子卻穩穩的踩在腳下,像是蜷曲在腳邊的黑貓,乖巧而柔順。 一步兩步,伽瑪盯著兩人的影子瞧。 埃蕾法的影子也漸漸的拉長,像是貓兒躍動起來,越拉越長,最後和伽瑪的影子疊在一塊,像分不清的黑色怪物,但伽瑪彎著嘴角笑了。 她想起了黑色的貓咪。 她們拐去了花圃,撩起裙子蹲在那顆柑橘幼樹前,層層撥開翠綠的枝葉,露出了昨夜剛結成的蟲蛹,褐色蛹的看不透是什麼品種。伽瑪從口袋掏出手機來查了起來,埃蕾法挨了過來,兩個人一起翻看著令人眼花撩亂的資訊。 「是鳳蝶的樣子。」伽瑪的說,指尖在手機上滑動,指紋一路留下蹤跡,然後她頓了頓。 「我希望不是達摩鳳蝶,但看起來很像。」 「為什麼?我們花圃裡都有馬櫻丹了。」埃蕾法說「都是外來種。」 「不是那個原因。」伽瑪收起了手機,默了默。 兩人又盯著那蟲蛹好一陣子,直到夕陽西沉,身後 一輛腳踏車響著鈴騎過去,驚動了兩個人。伽瑪回頭,腳踏車恰好碾過她影子的脖頸,切斷了它的頭顱。 埃蕾法也轉過去看,看到的卻是一晃而過的黑貓。 「你說它什麼時候會破蛹?」 「大概兩個禮拜左右吧。」埃蕾法看著那隻貓跑遠,回過身來,伽瑪正滿眼期待的看著她。 「我們一起來守到它破蛹吧!」伽瑪眼神閃閃發亮的說「有空就一起來看看它怎麼樣?」 埃蕾法笑了,她們在裙擺邊緣拉了勾。 然後少女們再一次揮手和彼此道別。 在晚風裡伽瑪望著埃蕾法的背影遠去,黑貓不知何時來到她腳邊,纏了上來撒著嬌,依偎著伽瑪打轉,像魅影一般染得緋紅。 好像夢裡那些黑壓壓的影子。 伽瑪連著幾天病了,她躺在床上,想著埃蕾法是否會去花圃看她們的蟲蛹,但一想到埃蕾法獨自蹲在小園前的模樣,她覺得那景象過份孤寂了。一起身又驚覺,自己四周空蕩蕩的。 寂寞的也許是自己。 任性的纏著埃蕾法,拉著她一起做些蠢事,但往往沒堅持住的都是自己,空談一場,雖然有愧於心,但下次總是一樣的結果,從未變過。 在內心鑒定埃蕾法不會厭惡自己,伽瑪幾乎是沒有底線在埃蕾法面前的展露自我,顯得既愚蠢又笨拙,好像耍著拙劣把戲的小丑,玻璃瓶一個一個砸在自己腳上,刺得鮮血直流。 興許其實自己希望埃蕾法討厭自己。 日光燈亮得刺眼,她躺在床上想,想毛毛蟲,想她的學姐,她認識的那個埃蕾法,那個阿法。在入眠後摔進了深不可見的墨水裡,掙扎著直至意識消散。 青色的、清澈的水。 在游泳池的下方,翠藍色的小磁磚佈滿四周,映著亮晃晃的水紋,伽瑪雙手環膝而坐,水波輕輕柔柔的晃動,她在水底吐著細小的泡泡。 愜意的溫柔讓伽瑪沉溺其中,她緩緩的躺了下來。這裡沒有空氣,也無需呼吸,水盈滿了她的臟器,沒有絲毫疼痛的感覺,心跳和呼吸逐漸離她遠去。 她模糊的想到,要死掉了。 她毫無畏懼的迎來極致安靜的終末,她閉上了眼,丟棄無感和一地無用的武裝,讓死亡來得寧靜些吧,她想著。 可她忽然憶起了呼吸的感覺,那瞬間她無意識的掙扎了。霎時間她拾回了呼吸,嗆著了好幾口水,心臟又再次跳了起來,撞擊在胸膛上發出無力的聲響,在空盪盪的心間迴盪。 她蹬了蹬腳,那種被壓制在水底的感受消失了,她離開池底冰冷的磁磚,離開了蕩漾的水波,離開了水......她重新回到陸地上,聲音和心跳聲自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她還活著,一切都沒事。 伽瑪自夢中驚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 趁著秋日氣息尚存時,伽瑪站在五樓的樓頂吹風。 她想起那些往事,包刮過為生份的「學姐」和「學妹」,每當她想如同以往呼喚埃蕾法為「阿法」時,總是像被哽住了一般,只發出了哽咽和不清不楚的低嚎。 她總是在夢境的裂隙裡奔跑,試著追上埃蕾法和奧塞蘿,但她終究失去了她們,就此錯開了一整年的光陰。也許沒有人會因此責怪她,但夏日裡和伽瑪擦肩而過的少年,無疑是給她下了有罪的判決書。 從逃避的那一刻起,伽瑪就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裡,任由貝塔在她前面拽著她、拉著她,可她還是跌倒了,放開了那雙手,再也起不來。 有時候她會想起那個蛹,在蛹裡面黑嗎?會害怕嗎?它會期待破蛹嗎?它會幻想自己美麗的模樣嗎? 伽瑪不知道,但是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蝶,殘了翅膀失去藍天,畏畏縮縮的爬回蛹旁邊,拼了命的鑽進去,在陰冷的陳舊回憶裡,幻想自己還是一隻毛蟲,還沒伸出美麗的翅膀,還沒破蛹而出。 如今她依賴著埃蕾法和奧塞蘿為生,還有一個為了蛹的約定,即便早已失守。 她努力的給以往的空白刷上一層又一層的陽光,在周圍栽滿了綠葉,妄圖捏造出一個生機盎然的人生,可冬風一來,什麼都凋零了,包刮她的一切,還有那極致可笑的偽裝。 她的世界萬籟俱寂,可她想,她還想再呼吸一會。 那一刻她想過要不要從五樓躍下去,可是她想,這裡沒有樹也沒有花,一個人落下太孤單了。 在那一刻她又發現冬天來了。 # 蟲蛹毫無動靜,她們三個在下課時擠去了生物老師的辦公桌旁,得到的答案是或許太冷了,毛蟲才不得不以蛹的樣子過冬。可老師同也時意有所指的說,有可能撐不過去了。 蝴蝶會死在夢裡嗎?伽瑪不知道。 埃蕾法騰了個空,給那顆小樹立了個擋風板,風一刮過就「喀嚓喀嚓」的響,聽得耳膜生疼,伽瑪在內心默默的祈禱,希望那個小生命能渡過這個冬日。 孤寂又寒冷的冬天。 # 冬天正式來臨,伽瑪的腿也開始因為天氣疼了起來,天空下著綿綿細雨,施打疫苗的左手臂,也在過了許久後才開始痛得要死,明明當天一點感覺也沒有。 當時她還揮舞著手臂,炫耀般的跟奧塞蘿說:「我跟你說,你打我手臂我沒感覺。」 「可惡我才不相信。」奧塞蘿撲了過去,跟她鬧了起來。 大家都是同一天打疫苗,伽瑪她們三人就站在走廊裡頭,推來推去的想打中對方的左手臂,在伽瑪一擊正中後奧塞蘿反擊了回來,但伽瑪毫無反應。 「嘿,我不會痛呦!」伽瑪得逞般的笑了起來。 「妳怎麼能沒感覺!」奧塞蘿說,然後大家都笑了。 伽瑪的心跳卻漏了一拍。 放學時她一個人溜去了花圃,旁邊棒球社的社員正賣力的在練習場裡頭一遍遍的揮棒,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討論著該吃些什麼,輕快的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冬天埃蕾法總是比較早走的。 伽瑪又去看了蟲蛹,依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試著移動一下早前設置的擋風板,但板子險些砸了樹。她在自己麻痺的手指上看見了血珠子,但她僅是抹開一片紅在外套上,暗自嘆息自己的笨拙。 她張了張嘴,然後一個人坐在花圃前發呆。風凍結成塊打在伽瑪的身上,但她已經感覺不到冷,而是無邊無際的空洞、茫然,和破碎一地的心臟。 就算蛹還活著,也不代表她還能活著,伽瑪糊裡糊塗的想著。這件事沒完沒了,而她終究沒能像蛹一樣能撐過冬天。 太冷了。 伽瑪一個人站在花圃前想,從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空蕩蕩的胸腔在嘲笑她無力挽回過去,凍僵的手指在半空中握著又張開,掌心空空如也。她偏過頭,去看車棚裡的貓,但還愣著神。 車棚裡的貓人人都愛,學生們喚著各自給牠起的名字,彎著腰或挽著頭髮去逗弄牠,而貓從不糾正自己的名號,牠吃百家的飯,擁有百個名字。 曾經伽瑪也給自己冠上很多名號,像是這樣她就是一個全新的自我,能夠拋開不堪的過去,成為妄想裡的那個人一般,然而每次總是在最後關頭她退敗了,成為了自己心目中最不堪的存在。 「嘿」她看見了那隻黑貓,貓在她腳邊打轉,蹭著她的腿像是在撒嬌,她蹲了下來,手撫過黑貓毛茸茸的背脊,黑的發亮的皮毛被她一下一下的撫平。 「你也跟我一樣,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名字。」她這麼對貓說,眼瞼垂得低低的。 貓對此表示不以為然,牠離開了冷冰冰的手指,踏著輕快的步伐竄進一旁的草叢裡,隱去了蹤跡。 伽瑪猛然想起朋友送的卡片上,用著娟秀的字跡寫著:「不論是伽瑪或是貝塔我都喜歡妳」。她忽然感到情緒如潮水般用來,她蜷曲著蒼白的手指,站在那裡,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哭了,但使勁的扯著嘴角上揚。 「貝塔,救我。」她無聲的喊著,可是沒人出聲拯救她。她揪著自己頭髮扯,像是這樣就能得到回應一樣,但答案從最開始就不會有結果。 伽瑪曾興致勃勃的勾勒出一個勇敢的少年,作為自己的目標而存活——他是貝塔,比誰都堅定的少年。但伽瑪溺水的時候,早已註定了和貝塔錯身的未來。 貝塔不過是她幻想出來的某個自己。 夢該醒了。 # 年末的聖誕節裡,從名單上剔除的祈福聖誕樹,換成了牽在噴水池旁邊的繩子。往年掛在樹上的卡片,也變成由學生們一張一張,細心的用長尾夾夾在繩子上頭,就像是聖誕樹上的燈泡一樣,那些屬於某人的心願,閃閃發亮。 更加的夢幻,也越發脆弱。 她們沒人來得及寫,而繩子上已經掛得滿滿當當。 在放學經過時,影子早已混入藍紫色的夜裡,噴水池歇了息,只剩學生們三三兩兩的圍著噴水池,窺探著那些未曾署名的秘密。 「我們來不及掛上去了呢。」伽瑪覺得可惜極了,她想寫一張為埃蕾法她們祈福的卡片,誰知道最終連卡紙也沒拿到,這事就這麼落空了。 「誰說的?」奧塞蘿笑得可賊了,她湊近了伽瑪耳邊悄悄的說:「我們就帶自己的長尾夾,趁沒人時偷偷夾上去,一定誰也不會發現。」 「說的也是。」反正誰也不會發現,誰也不會知道她的願望。 那些伽瑪所渴望的事情,沉在黑色墨跡的深處,深不見底。就像被烏雲遮蔽的太陽,僅僅是單純的而明亮,但是總被雲給模糊了本意,在早晨過後依舊是晦暗不明的陰天。 最終伽瑪也偷偷夾了一張卡片上去。 她在上面寫著自認最真切的想法,歪斜的筆跡扭曲了願望,在分不清是誰的卡片堆中混著,生怕被埃蕾法或是奧塞蘿給瞧見,那太過丟人,畫面教人不敢想像。 她的願望僅此而已。 懷抱著無所謂的心情,她日復一日的慢慢耗著,想著終究哪天自己會死去,或是有預謀的失蹤,以伽瑪的名義。 而在那個下雨天的早上,伽瑪發現那些卡片通通被吹落,溼答答的戳在樹枝上頭,或是溺在噴水池的池底,而她的願望也終究不知去向。 她笑著跟埃蕾法說:「這算什麼祈福卡,這分明是許願池啊。」 # 她的意識自五樓翻飛而下,散成了一地盛放的花朵,在破碎的時光裡她看著朝陽升起然後落下,最終迎來了破曉的晨光。 她終究不知道蛹破了沒有,但她摔碎了自己的蛹,用殘缺的翅膀展翅高飛。 「我想成為破曉時的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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