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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一語終成讖



  華燈初上、滿城輝煌……坐在全市景觀最好的第一高樓頂樓,史仗義卻一點都沒有自落地窗望出去的閒情逸致。

  他太明白這片繁華背後的腐敗,比誰都清楚如此盛景是維繫在何等脆弱的恐怖平衡之下……一如蛀滿蟲的樑柱,望上去結實,實則稍有不慎便轉瞬傾頹。

  身為一個蛀蟲,他還是明白這些道理的。

  「空哥,處理好了。」小弟遞來事先準備好的毛巾,「還是去一趟認識的醫生那邊……」

  「皮肉傷罷了。」史仗義接過毛巾,一把按在右肩上的傷口;那是方才那段短暫交火中的意外,在這些小弟的面前,他必須撐起一個領導者的樣子。「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小弟抬頭看著繩圈上兀自晃動的叛徒,「諒他也料不到這個下場。」

  史仗義呵了聲,沒多說什麼。

  他們誰又料得到自己的下場?




  第一眼時,劍無極還以為自己看錯。但他怎會忘記史仗義的眉目?原先還想直接追上去,可一細看,那右肩下被大衣掩蓋的繃帶滲出陣陣血跡,而走在史仗義身旁的人看起來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士。

  若不是他有警大背景,搞不好會傻傻的報警或是告訴史豔文;但此刻不論所學或是直覺都告訴他情況並不單純……百般情急下,他只好悄悄攔下計程車,並隨著史仗義的座車一路跟蹤。

  他必須確保警方不會因為史仗義淌入的混水而逮捕他、或者說,確保史豔文不會大義滅親……再一次。

  「三四年沒人叫我追著前面那輛車了耶。」開車的司機大哥似乎比劍無極還興奮,「齁齁齁!你是要抓姦嗎?還是尋仇?跟你說啦,我認識幾個記者……前面坐的是你什麼人啊?看起來很大尾喔。」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史仗義是什麼?是、是我情人的兒子、我好友的二哥?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訴說,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頭熱的坐上計程車。「一個朋友。」他吐出口氣,同時也在緩和自己緊張的情緒。摯友的兄長突然死而復生是一回事、遮遮掩掩的跟蹤對方又是另一回事,尤其這個「對方」感覺還跟黑道有所牽扯時更是麻煩。

  是,他確實可以馬上打給史豔文或是史家任何一人,可基於他與史家的交情,他自然也知道那些讓史家中人關係如此緊張的緣故。

  雖然史豔文是自己重要的人,但在史仗義這件事上,劍無極確實無法替情人辯解。他能做的就是先探明情況,以防讓本就接近分崩離析的史家更加支離破碎。

  好不容易史仗義他們終於停下,沒等劍無極開口,司機便很自然的駛過史仗義的座車並在下一個路口放下劍無極。「剛剛那個是溫泉會館,你還記得吧?要小心欸。」司機收了他一筆不算過分的費用,還貼心的把名片給他,「要跑的時候可以再叫我的車,有危險就打來,不說話的話我會幫你報警。」

  「謝謝。」劍無極將名片收進口袋,「我會注意的。」

  揮別司機,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腳步看起來不這麼浮躁與心虛。幸好這溫泉會館似乎與史仗義他們沒有關係,櫃台的接待員工對於他一個人臨時來投宿也沒起疑,還主動提醒他可以用信用卡支付。

  望著遞出去的副卡,劍無極決定晚些再來考慮如何跟史豔文解釋自己突然投宿溫泉旅館的事情。「平日沒什麼人嗎?」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溫泉是不是我包場啊?」

  「除了您跟四號房的客人,今天確實沒有其他客人。」接待親切的說,「退房時間是明天早上十點,需要打電話叫您嗎?」

  「沒關係,我會起來。」劍無極回答道,滿腦子卻是四號房的位置。一等進到自己的房間,他馬上跑到陽台,果然他的五號房跟四號房外頭陽台相差不遠。他站在陽台上,試圖聽清楚隔壁的說話聲。

  「空哥,醫生正在趕過來。」一道聽起來不是記憶中的史仗義的聲音說道,「您確定不用我們在這?」

  空哥?史仗義小時候的綽號不就叫小空嗎?

  「能找到這的人有多少個?身分上也不是你們擋得住的。」後面那聽起來就比較像劍無極熟悉的史仗義,只是聲音更加低沉一些……畢竟史仗義失蹤時才十四歲,經歷變聲期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想連你們都懷疑,懂嗎?」

  房間裡的人沒有接話,氣氛一度十分沉默;好不容易才聽見有人開門又關上門的聲音,劍無極又稍等了一會後才敲了敲對面陽台的玻璃。

  「誰?」史仗義的聲音充滿戒備與警告,隨之而來的還有疑似槍枝上膛的聲音。「出來!不然我不客氣!」

  劍無極深吸口氣,狼狽地翻過陽台中間的空隙,砰的落在史仗義那間房的陽台上。「別開槍!」他緊張地大喊,「你是小空對吧?是我啊!劍無極!」他說得又快又急,深怕下一秒身上就多幾個洞。

  該死,槍傷該怎麼緊急處置?不,談判的初階技巧是什麼?該死,那堂課別睡就好了!

  正當劍無極腦中閃過一堆感覺沒什麼用處的自言自語時,玻璃門刷的被打開。「……劍無極?」史仗義沒戴眼罩的右眼瞪大,看起來沒比劍無極冷靜到哪去,「該死!你為什麼在這?」

  「你的眼睛怎麼了?」還躺在地上的劍無極根本顧不得現在的狼狽樣,「這幾年怎麼回事?跟著你的那些人是誰?」

  「眼睛?這是舊傷……」回了一句,史仗義驚覺他們這是在毫無任何遮掩的場合談話,「進來,快點!」他伸出左手,拉起劍無極時卻扯動右肩的傷口,令他悶哼一聲。

  「你在流血!」進了室內,劍無極更加沒有顧忌,「該死,我叫救護車……」他正要拿出手機,肩膀卻被史仗義一把按住。

  「我的手下請醫生過來了。」史仗義皺眉道,很顯然他作夢都沒想到會在這邊遇見史仗義。「你為什麼在這?我爸……史豔文那混帳讓你跟蹤我?」

  「什麼?不,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劍無極望著史仗義那滲血的肩跟手法粗糙的包紮,越看越覺得疼痛。「怎麼回事?你還活著的話為什麼不通知你家人?」

  「通知他們幹嘛?」史仗義嘴角勾了勾,看上去十足邪佞與嘲諷。「我的家人在明知我可能被撕票的情況下放棄我,而真正讓我繼續活下去的卻反而是綁架我的黑幫。」他似乎立刻從驚訝中解放,示意劍無極在椅子上坐下。「聽你的意思,史家人不知道我還活著?」

  「誰會知道!」劍無極喊著,「不行,我現在打給存孝……」

  「別打!」史仗義嚴厲的喝道,「該死,你不明白嗎?我正被黑幫監視著!」他壓低聲音,明明他早就查過這房間內沒有任何竊聽器,但他還是裝出一副有人竊聽的樣子;他明白這樣會讓他說的話聽起來更加有可信度。「你以為他們為什麼讓我活下來?因為我對他們有用!你以為史家人知道我活著會發生什麼事?大家手牽手上演家庭大和解?不!你不知道史豔文那傢伙的個性……」

  「我知道。」劍無極十足認真的說道,「相信我,我可能比你們家任何人都明白他。」

  史仗義沒有放過這個小情報,然而他現在只是選擇不過多追問。雖然他與劍無極並沒有過深的交情,但幼時的經歷與這幾年黑幫的混跡讓他學會很多,其中一項就是情報的重要性。「那你應該知道,他不會關心我為什麼替黑幫做事;他只會關心我為黑幫做過哪些事。」他看了眼手錶,「我有我的苦衷,希望你諒解。」他盡可能演出最誠懇的樣子,「希望你能替我保密,時候到了,我自然會有我的作法。」

  劍無極只是望著他,望著他沒戴眼罩的那一眼,一種既深遂又長遠的窺視。

  最終他拿出手機,推到史仗義的面前。

  「給我你的電話。」他說,「我答應你不說出去,但是你要讓我聯絡得到你。」

  這傢伙真纏人,史仗義心想,卻也覺得這是一個了解史家目前狀況的好方式。

  「我很少給人電話。」將手機遞回給劍無極,他開玩笑的說著,「跟我要電話的人通常最後都會睡在我身邊。」

  「……我會再打給你。」劍無極只是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說道:「在我打給你之前別死了啊。」

  劍無極離開後,史仗義卻沒回座;他眼神複雜的望著門,腦中閃過自己早已深埋起的過往。

  還有那令他痛恨欲絕的名字。

  他的父親,他那親手將他推進深淵的親生父親。

  史艷文。

  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一件他要很久之後才會想起的事。

  跟他要電話的人,通常最後都會睡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