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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夜燈

諾亞關門前再次回頭緊盯著靠在玄關的克拉摩爾,後者信誓旦旦:「好啦,不會再熬夜看書的,我可是要為小孩做好榜樣呢。說的是誰?你說呢諾亞?好了——放心放心——」

沒想到克拉摩爾說真的啊。

諾亞推開家門,一句我回來了到了嘴邊又被咽回去,因為黑暗安靜地將廳堂籠罩,只有玄關留著一盞夜燈,小小的橘色安穩地照亮一角。有人為他留燈,他就該為對方關上。於是諾亞伸手關燈,讓他熟悉的夜色接管這片空間。

他摸著黑躡手躡腳拐入廚房把買來的楊桃茶放進冰箱。浸泡在深藍裡的楊桃足以撫平徹夜不眠的緊繃神經,它在這個夜晚派不上用場。那就待到明天,他們一起去買些什麼茶點搭配比較好?諾亞放任思緒於黑暗中漫游。高強度對練和適應力的練習無可避免地對身體造成負擔,但也切切實實充滿了他。正在朝某個目標前進,正在與誰前進,為了悲劇不再重演,為了他想要的未來。

啊,雞蛋吃完了。

諾亞仍然記得從遺跡醒來,他手刃教團的那個終點與起點。他拿著兄長交予他的寶貴的生機,站在一地暗紅之上想不出自己該去往何方,只有鐮刀剖開血肉的手感在腦海揮之不散。現在他靠著雪櫃門思考家裡的存糧,克拉摩爾的口味好惡,然後準備回到不僅屬於他一人的房間,就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安穩入眠。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想不起來了,睜開眼睛時克拉摩爾就在他身旁。他不止一次忽視鐮刀上金屬球的抗議和憂慮,繞過鐮刃把自己的搭檔用力抱住,他同樣把熱衷蜷成一團睡覺的半精靈環起來。諾亞想起自己還未告訴過克拉摩爾:其實靈魂棲身武器時也會做惡夢,鐮刃顫動撞在他的肩甲上發出過很輕的聲響,而半精靈哼的搖眠曲,也真的有效。

影子無聲穿過客廳。無星無月,失去光勾勒家具裝飾的輪廓,人與物之間的界限便不再分明。他悄然推開房門。

……。

……雖然這也算是休息吧。諾亞沉默,他的同居人確實沒在熬夜看書,也確是睡著了,只是克拉摩爾半躺半倚在床頭的姿勢怎麼看怎麼累人,手邊的書攤著,筆記堪堪回避了壓皺的命運,草稿紛飛了一床上。

整理花不了多少時間,諾亞把它們收好擱到書桌,拉動被子,睡著的半精靈就已經無法抗拒暖意自發翻過去。他則佔據了原來的位置,同居人讀到一半、攤開的硬皮書在深夜裡比星星還吸引人。

克拉摩爾在看什麼書呢?抱持疑問,諾亞將夜燈擰到最暗,接著翻開的頁數讀了下去。意料之外,並非魔藥製作或機械設計一類晦澀難明的研究參考,而是他現在也能勉強看個大概的攻擊與防禦法術解明。

……似乎也沒有問為什麼的必要。不是每個古代學者都適合戰場,也不是每個魔法師都能抄起法杖砸人。更擅於輔助和理論的魔道學者終於回歸研究所,只是不再貼身相伴,本就放不下心的人就愈發操心,當即研究起過去少有涉獵的戰鬥魔法。字跡潦草的腳註落在學者感興趣的每個地方,他只能從武器上附加的法術窺探其中一星半點。他輕輕觸碰筆痕,似乎就能沿著這些曲折理解對方的所思所想和付出的心血時間。

——。

思考驟然中斷,諾亞看向聲源,克拉摩爾正帶著被子卷過來。從被窩裡探出來的雙眼凝望著他面無表情,狹長的豎瞳不自覺地散發壓力,一頭睡得亂七八糟的褐髮顯然又很沒有說服力。只有諾亞清楚對方仍身處夢中,他保持動作,等待半精靈重新沉入深層睡眠。

……

也太久了吧?是光照的問題嗎?諾亞的視線移到夜燈上,正考慮如何在不吵醒身邊人的情況下關掉——身側的動靜卻不容忽視,一團溫暖而軟綿的東西愈靠愈近。他偷瞄一眼,半精靈費勁地一點一點挪來,諾亞下意識舉起拿著書的兩手,失去阻擋,對方慢吞吞地鑽進他懷裡,半精靈餡的蛋糕捲調整好一會才算躺得穩穩當當。克拉摩爾側著腦袋試圖與他對視,這當然行不通,半精靈小聲哼哼:「這個身體真是很不方便啊……好了諾亞,可以把手放下來了。」

……

現在還在夢遊的其實是他是嗎?諾亞依言放下手,雙手緩緩枕到克拉摩爾身上。脖子、精靈耳朵、臉頰,所有都毫無戒備地交到他手裡了。相同又迴異地,克拉摩爾的靈魂囚在武器時,他用類似姿勢抱住對方讀書共同跨過千百個夜晚,總有些不變的東西。

「看不清楚呀,往下,嗯,就這樣。咦……?」克拉摩爾對自己此刻的視野或許有些疑惑,但他仍然繼續讀下去了。諾亞調整書本的角度,想起鐮刀上那顆金屬球的樣子,雖然那時候比現在更加坦率一些——對啊。他明知故問:「克拉摩爾,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又沒有嘴巴!……但如果是希望大哥哥我給你建議呢,」克拉摩爾認真思考,「早上起來還是上次我們吃的那家三文治吧?吐司也不錯,趕早課時很方便。」窩在搭檔懷裡、全然沒發現內容沖突的半精靈喋喋不休,當然,就姿勢而言,他也難以注意到搭檔忍著笑的模樣。

難怪克拉摩爾這幾天總想拉上他去那邊的街區啊。「好。」諾亞為克拉摩爾翻過書頁,他隨意問:「克拉摩爾讀到第幾行了?」

「最後一頁第三行,主修攻擊魔法的學者是怎樣穩定自己的魔力那裡。」

「你說過這些不是喜歡的研究範疇。」

「哎呀,魔道學致力研發各式各樣的輔助道具讓生活更加便利,現在嘗試千年之後的新東西,針對法術的改良也很有趣——呀,串行了……。」

「克拉摩爾會不會很不習慣現在的生活?」

「為、為什麼?也沒什麼,我原本就是在研究室裡工作呀。」克拉摩爾往他那裡靠了靠,「但、在一起總是更安心的……呃。」

他似乎很苦惱,不顧諾亞的注視乾脆把頭埋下去。諾亞偷偷把被子拉鬆一些免得人窒息,還來不及收手,對方便像之前一樣往他的懷裡窩。控制影子的青年已經成長,不多不少,如今的懷抱正好足夠容納一個半精靈。

克拉摩爾蹭了半天才終於想起要說什麼:「不、不是,諾亞有沒有試過,早飯的時候,就像和搜查隊約好但發現起晚了……諾亞——」

話題回來了啊,一直在想這件事嗎?「嗯,我在聽。」諾亞理順了搭在半精靈臉上的碎髮,他的聲音放輕:「沒試過出現這種情況,不是嗎?克拉摩爾和我在一起,你都會提醒我。」

「嗯……唔。」

半精靈安靜下來。諾亞看出對方正努力消化這句話,尖耳忠誠地反映態度,在微弱的光下照出透通的紅色。得到答案的他決定把後續暫擱,因為克拉摩爾的呼吸已經再度變得綿長,諾亞小心地把燈關上,睡意和黑暗洗刷神經與視覺,拉好被鋪躺進去,閉上眼讓兩人的心跳逐漸合拍,諾亞無聲地對克拉摩爾說

晚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