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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風小時後有個穿一條褲衩長大的玩伴,是一起上躥下跳、追狗鬥雞、偷看漂亮姑娘洗澡的那種。

現如今那傢伙的名字已經很久都沒有人提起過了。

他名叫,獨勝寒。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小瘋子,他或許不會踏入江湖。
沒有習武、沒有離鄉,他的命早在孩提時就會結束,結束在那一場沒來由的屠殺。
不會因此同昭明府結下仇怨,不會被老四拖進玄亥司成為封尉。

不會在遇見那個又強又兇又善良的夢華小姑娘,不會被小姑娘嫌棄刀法爛過三歲小孩實在沒眼看。
也就不會被小姑娘扔進那個明明建在地上,卻要取名叫天外客棧的地方。

如果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他也將錯過那個人,那個他往後一生的追尋。

所以還是得感謝一下獨勝寒這個小瘋子。

他記得那年初見,是在冬日午後,風雨馬不停蹄地被琉漓拉到天外客棧門口,累得他一身薄汗又吹冷風,差點得了風寒。

而那人彼時就站在前廊,香氣隨著飛揚的衣擺飄來,淡金色的長髮高束,紮得隨性。

「喬胡,這個人交你。」
琉漓一把將他往前推,力道之大讓他差點在那人面前摔成狗吃屎。

他叫喬胡啊⋯⋯

「嗯?」
流光輾轉落在巡風臉上,那年巡風十四歲,說好聽點是稚氣未脫,說白了就是土得不行。
「喔。」

他迎上目光,看著那人端麗姿容,向光沐風,宛若神女聖像,一時間半句話也說不出。

之後他便在天外客棧住下了。

此地雖名客棧,實際上卻算是一個據點,因為往來隨意而取名客棧,被眾人稱為「歐陽老闆」的歐陽閒並不在乎住下的人是何來歷、有何目的,只要能留下住店的錢,便一概不問。

有人來此尋找夥伴,有人來此尋個庇護,有人金盆洗手只想閒聽江湖事。
進門便是一家人,彼此在外若有私怨,皆不能在客棧內解決,這是天外客棧唯一的規矩。

故而雖然龍蛇混雜,卻也意外的和平安定。

半個月後,巡風正準備牽馬跟獨勝寒出去蹓躂時,被剛遠遊歸來的琉漓逮個正著。

「最近進步得怎麼樣啊?」

琉漓邊說邊拔出劍就準備要砍他驗收成果,嚇得他直接撒了馬躲到柱子後面。
「等等等⋯⋯先等一下。」

「你該不會⋯⋯」
飛揚的小眉毛一挑,琉漓劍鋒直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都沒去找過喬胡吧?」

猜都沒猜就說中,巡風也只能搔著臉尷尬笑笑。
「我不知道要問他什麼啊⋯⋯就沒去找過他。」

他現在的刀法,是小時候跟獨勝寒一起打鬧玩出來的,沒受過基礎訓練,知道自己弱,卻不明白自己的問題出在哪,或者說問題太多,完全不知該如何起頭。

「我丟給你一個這麼好的老師!」
琉漓收劍入鞘,然後拿著鞘當棍子一樣削巡風的屁股。就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
「你給我擺在那裡供著不用!」

「哎疼!」

「喬胡呢?你開不了口我幫你開!喬胡人呢?」
削一頓解氣之後,琉漓左手揪著巡風的耳頭,右手叉著腰,把他拽著在天外客棧裡四處轉悠尋找喬胡的身影。

「不、你等⋯⋯好痛痛痛痛⋯⋯你冷靜⋯⋯」
巡風感覺自己的耳朵要被拉鬆了。

好在後來問到喬胡一早出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琉漓才放過他。

巡風本以為事情可以就這麼過去,琉漓素日裡也不閒,轉頭多來幾件事,應該能讓琉漓好一陣子不操煩他的學習進度,他也就可以繼續蹉跎他的快樂狗日子。

沒想到幾日過後,喬胡還是主動找了他。

「你現在學的是哪路刀法?」
初識那會兒喬胡的聲音總是很輕,就像他半瞇的眼,時時帶著幾分慵懶,如夢方醒。

「哪路⋯⋯我瞎摸出來的,得算哪路啊?」
「先耍一遍我看看。」
說罷,喬胡將他帶到客棧後院的演武場。

那時候的巡風,其實還不完全清楚喬胡的實力,只從琉漓口中聽得,他若是地上的一灘爛泥,喬胡便是天上的一顆星辰。
或許是這比喻太難理解,所以此刻在喬胡面前搬弄他那三腳貓功夫,他倒不覺得害羞。

幾年後回想,他可是每每搖頭嘆著丟臉。

「這樣,先教給你一套心法,記熟了之後我們再討論你刀步的問題。」
說完,喬胡一邊舞起雙刀,一邊念出心法口訣。

巡風一臉茫然,勉強跟著背誦,最終只記下不到一半斷斷續續的內容。

爾後一個月,他白日裡在演武場練功,入夜就回屋默寫,有不明白的便捧去詢問喬胡。可謂是他這輩子最認真讀書的時候。

在這期間,喬胡還教了他許多東西。
像是如何挑選鞋子,好的鞋子能讓輕快的身法事半功倍;如何挑選配刀,什麼樣的刀適合穩守、什麼樣的刀適合快攻⋯⋯等等。還有練功的時候該吃些什麼丹藥食補。

可惜巡風幾乎都只能理解消化一半,而且箇中複雜玄學的部分他更是怎麼聽都明不白。

「⋯⋯所以這兩雙鞋,哪雙更好啊?」
如果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琉漓,估計他可以被連罵三天三夜罵到臭頭。

但喬胡卻露出「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直接幫他選好。

於是那幾年,每當巡風剛感覺到袖子短了,喬胡即便人在外地,給他訂制好的新衣定能準時送到他手上,剛覺得鞋子擠腳了,遠歸的喬胡就拎著新鞋出現在他房門口。
少年的成長幅度,掐指算得準準。

他不是得天天黏在喬胡身邊,但卻是一點兒也離不開喬胡的照拂。

教導時細心溫柔,照顧上又無微不至,即便喬胡只是待在客棧裡,就這麼靜靜站著,也是巡風心中莫大的安定。
那抹身影在,天下無難事。

雖然喬胡他其實有點站不住的毛病。天外客棧的其中一道風景線便是,掌櫃的身後那幾個大櫃子上翻來滾去不知疲倦的⋯⋯喬胡。

「他多動症吧。」
雖然應該沒有這個病名,但琉漓總這麼說。

巡風第一次想把他從櫃子上喊下來時,因為不知道該喊什麼——直呼名字總覺得不敬——便脫口而出:「師父!」

嚇得喬胡差點從櫃子上摔下來,連連搖手。
「叫我?我不收徒弟的。」

這一句話使巡風愣在原地,喬胡教他武功,教他做人處事,照顧他吃穿用度,他以為這樣的存在、這樣的關係便是師徒⋯⋯原來都是自作多情嗎。

「那、那我叫你老師?」
他的嘴好像不受他控制般,蹦出些沒什麼智商的話來。

「你和他們一樣叫我名字就好啦,什麼師父老師的就不用了。」
好看到看不出長年握刀的手拍了拍巡風的肩,力道很輕,他卻瞬間感到一陣無力,自心底下墜。

「可是你教了我這麼多東西⋯⋯」
他像溺水的人,試圖再抓住點什麼,好讓心不沉沒。

無奈都太過薄弱。

「順手幫忙而已。對了,你來找我是有事嗎?」

原來不被仰望的人認可,是這麼令人難過的事情嗎?
自己將之當作師父、當作指引的方向,內心難免期待對方也將自己視作愛徒。

結果對方不過順手,自己竟是毫無重量。

陷入心緒深淵,他忘了是否有回應過喬胡的問句,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房間的,他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呆立許久許久。

翌日,他急匆匆找到又要出遠門的喬胡。苦思整夜終有一解。

「姊姊!我叫你喬胡姊姊吧!」

跨坐馬上的喬胡第一次出現了難以言喻的糟糕表情。

「⋯⋯我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