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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黙の春




勝己有些後悔了。
他很少有後悔的時候,青梅竹馬卻一直都是他的例外,無論是好是壞。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令他想起高中畢業典禮的那一天。出久背對著他仰望隨風搖曳的櫻花雨,從樹葉與花瓣間灑落的陽光落在線條柔軟的側臉上,他的形狀、輪廓和痕跡幾乎模糊在那一束束的光暈中。勝己不由自主地抬起使不上力氣的右手,用盡全力拉住出久的衣袖。面對出久訝異的表情,他說不上原因,只能故作鎮定地傾身將點綴在他耳際的花瓣吹落。
淡淡的柔軟精清香撲鼻而來,眨眼時睫毛微微交錯,大概就是那樣的距離。
翠綠的雙眼裡晃著微光與些許困惑,瞬間將勝己拉回現實中。他不該這麼做也沒資格這麼做。
「不親嗎?」
出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勝己用食指在他光滑的額頭上彈一下。
「親個頭。」
出久摀著額頭很是無辜。
「小勝靠那麼近我以為是⋯⋯」
「只是確認你還有沒有醒著而已。接吻這種事情,去找你喜歡的人做。」反正不會是我。勝己將後半句話吞進肚子裡。
今晚的出久似乎喝太多了,沒能完全理解勝己的意思或者根本沒聽進去。他趴在居酒屋黏糊糊的餐桌上,臉頰被手肘擠成一團,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勝對我做什麼,我都不討厭啊。」
「不准喝了。」
勝己沒收他還剩半杯的啤酒,將酒杯推到桌子的最邊邊。
「欸?我還沒喝完!」
「你喝醉了。」
「沒有醉啦~」
「醉鬼都說自己沒醉。」
「那小勝醉了嗎?」
「怎麼可能。」
「是嗎?」
「我沒喝醉過。」
「嗯⋯⋯真的沒有要親?」
「沒有。」
出久的腮幫子頓時鼓成花栗鼠。勝己沒忍住手癢,在雀斑的位置上用力一戳,腮幫子瞬間凹下去,還發出消氣的噗滋聲響。勝己嘴角毫不掩飾地上揚,裝作沒聽見出久嘟囔小勝是笨蛋,隨手將外套扔過去蓋住他亂糟糟的腦袋。
「起來,送你回去。」
堅持自己沒醉的出久怎麼也不肯答應。
「我已經二十歲了,可以自己回家!」
世界上最浪費時間的事情之一就是跟醉鬼講道理。於是勝己遠遠跟在後方,目送那個自稱已成年的背影,在夜色中踩著學步嬰兒般搖搖晃晃的步伐,慢吞吞地前進,直到確定他進入租屋處後才離開。

所以勝己後悔了。儘管他不該感到後悔,卻還是後悔了。
當他遭到敵人出其不意的襲擊而直直墜入沙漠的大峽谷時,意識格外清醒地望著越來越遙遠的昏暗天空,心想幾百公里外的出久應該剛迎來清晨,一個人笨手笨腳地做早餐,沒意外的話是兩片吐司加蛋和沙拉,其中一片還會烤焦。
出久最近正在學做料理,「天賦異稟」的他按照菜譜一步一步做還能端出賣相奇差無比的黑暗成品,三不五時傳失敗的照片向勝己求救。
——我只有小勝可以拜託了!
通訊軟體的對話框裡,出久扔了個雙手合十的歐爾麥特貼圖過來,口氣十分可憐。勝己嫌棄他笨手笨腳的同時又感到莫名的滿足。這個生活自理能力趨近於零的蠢貨,沒有我該怎麼辦?
曾幾何時,他們從關係惡劣的青梅竹馬,變成互相砥礪的競爭對手,又逐漸成為比任何朋友都還要再更親近一點的存在。契機究竟是什麼?是高中一年級第一次吐露真心的那一晚?是眼睜睜看著出久被逼到極限的時候?是兩人無需話語卻能攜手化險為夷的那一刻?還是在得知出久將失去個性的那一天?勝己已經無法分辨。
出久總是毫無芥蒂地用清澈的眼神看他,他便恬不知恥將兩人的距離當作青梅竹馬的特權。其實他心知肚明。就算沒有「小勝」,出久還有他口中的轟君、飯田君、麗日同學可以依靠。
爆豪勝己想像不出沒有綠谷出久的世界,綠谷出久卻不一定非得要爆豪勝己不可。
破碎的籠手、斷掉的肋骨、被捅穿的腹部都不比心臟那隱隱約約的抽疼還要鮮明。紙鋒射手和中央醫院的醫生盡全力替他縫補起來的破洞,在多年後仍有一道隱密的小小隙縫。小到只有勝己能察覺,小到只容得下他在意的那個人。
那個滿臉雀斑、一頭捲髮、個子小小的,從頭到腳都普通到不行的普通人。嘴唇因思考時習慣性揉捏而老是破皮,卻令勝己挪不開目光。簡直就是詛咒。
他還在墜落。沙漠的夜空異常明亮。破破爛爛的手臂,再怎麼努力伸手也碰不到隔著一汪銀河的那顆星。
勝己很少有後悔的時候,而出久一直都是唯一的那個例外。
早知道今天會栽在這裡,那天無論如何都該在那乾燥的嘴唇上狠狠咬一口。

*

「料理與個性研究?」
「嗯!」
出久興致勃勃地向勝己解釋。這學期的通識課選了料理與個性研究課,課名聽起來很像美食研究社團,課程內容卻意外地很有趣。
「我以前只知道有透過食物來短暫增加攻擊力的個性,像天喰學長那樣。原來個性的出現也影響到料理!透過料理達到某些成分的均衡後,也可以刺激個性的成長,影響是長期而不是短期的,是不是很像遊戲?雖然這項技術發展歷史還很淺,最一開始還充滿爭議,很多人認為只是天馬行空,不過這幾年不少研究團隊陸續發表料理與個性的研究成果,越來越多人投入這個行業。也許未來普及之後,這些技術就不局限於使用在職業英雄上,一般大眾也能⋯⋯啊,抱歉,我說太多了。」
出久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
「小勝應該早就知道有這項技術了吧?」
滔滔不絕分享新知識的模樣,與研究英雄與個性時一樣,表情熠熠生輝,看起來格外愚蠢。但這張書呆子臉好歹也看了二十年,事到如今勝己早已不以為意。
他鬆開吸管,不置可否地反問:「這就是你最近開始學料理的原因?」
「嗯,是課堂作業。」
作業內容是研究一道料理並寫出食譜,蒸煮烘烤形式不拘,即使料理對個性沒有任何增益效果也沒關係,唯一的條件是要誠心誠意對待這道料理,教授的個性可以輕易辨別出這點。
什麼怪條件。去掉個性要素的話,果然就只是單純的美食研究課吧。
「你們教授絕對是吃貨。」
出久被逗笑了。
「你打算做什麼?」
「我還沒有決定好。」
「不是每天都在做失敗的早餐嗎?」
「額、啊⋯⋯」
不知為何出久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心虛,表情也有點尷尬。勝己哼笑一聲,他還不夠了解出久嗎?
「反正一定跟歐爾麥特有關。讓我猜猜,角色便當?」
「耶!?嗯⋯⋯那個,我我我還在猶豫⋯⋯」
出久靈活的眼珠子轉了一圈,臉頰微微泛紅。他放下手機,兩指指尖輕輕點在一起,語氣難得有些扭捏。
「食譜完成後,小勝願意試吃看看嗎?雖然還需要一點時間⋯⋯」
「嗯,好啊。」
「說的也是呢,小勝怎麼會對我的⋯⋯嗯?好?」
出久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明明是他主動提出的要求,卻沒有想到勝己會一口答應。出久總是在奇怪的點上沒有自信,而勝己心裡有數這是自己的責任。
「什麼時候會做好?」
「嗯?」
勝己捏住他的臉頰。
「記得第一個拿給我。」
「⋯⋯啊、嗯?」
出久傻傻地張大嘴巴。
「排在別人後面我就不吃了。回答?」
「嗯、嗯⋯⋯!好!」
出久用力點頭,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會努力的!」

*

墜落在谷底的勝己總算恢復意識,通訊器上的時間顯示他昏迷了半天。手臂、肋骨和下腹的傷已經痛到幾乎失去知覺,幸好隨身攜帶的急救包沒有丟失,他咬牙替自己做了簡易包紮後,環視四周。
深谷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勉強發動爆破個性確認周圍沒有危險。通訊器還能正常運作,奇蹟似地收得到訊號,勝己向指揮總部發送自己的座標後,靠坐在牆邊深深吐出一口氣。
傷勢的嚴重程度不比那場大戰慘烈,但勝己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不容樂觀。這幾年復健有成的右手使不上力,失血過多的身體逐漸失溫,手邊沒有能取暖或生火的工具。在等待救援的期間得維持清醒,否則昏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寂靜的谷底只有勝己的呼吸和偶爾刮過的冷風聲,他用僅存的力氣回想墜落到谷底前發生的事。
這趟出差是公安指派的機密任務,勝己本有權利拒絕,但在看到異常豐厚的酬勞後便毫不猶豫地接下。為了打造Deku的鋼鐵套裝,資金永遠不嫌多,更何況還能順勢賣人情給公安,何樂而不為。地點在異國,帶領這支隊伍的人是歐爾麥特,兩人在基地碰面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既然是機密任務,就得盡到守密義務。在任務正式開始前,勝己最後一次打開私人手機,點開與出久的對話框。出久照例傳來慘不忍睹的料理照片,儘管在勝己的口頭指點下已有些許進步,但以勝己的標準來說仍然不堪入目。他回了一句「雜魚」後,果斷關機。
任務內容是破壞敵人組織掌握的某項技術,至於是什麼技術,來支援的日本團隊沒有被明確告知。他們依照要求,配合當地的團隊肅清敵人位於沙漠邊陲地帶的根據地,並解救被綁架的人質科學家。在一切看似順利的狀況下,勝己忽然遭到敵人的突襲。於是他終於明白被竊走的技術究竟是什麼了。能將活生生的人體轉化成熱武器進行自殺式攻擊的邪門歪道,的確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勝己試圖讓被強行轉化成武器而失控的人質冷靜下來,但為時已晚,他和人質一同從高空中墜落。
救援隊不知何時才能找到這裡來。勝己握著冰冷的通訊器,下意識地撥通他熟記在心裡的那個號碼。這裡與日本時差十小時,出久也許早就就寢了,他還是不加思索地按下通話鍵。
夾雜著雜音的連線聲在耳邊無機質地響著,勝己慢慢地深呼吸,一下一下數著鈴聲。雜音忽然變得刺耳,吱呀一聲後,熟悉的聲音在無人的黑暗中響起。
『⋯⋯、小勝?』
「喔,早安。」
『早安⋯⋯嗯?不早了吧?』
勝己笑起來。他幾乎能想像睡眼惺忪的出久滿臉困惑地趴在床上。
『怎麼這個時間找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伸展四肢,找了個比較不會壓迫到胸口的角度。
「我只是想確定那個堅持要自己回家的醉鬼是不是還活著。」
『小勝,那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了耶。』
「還活著就好。」
『少來了,你明明就偷偷跟在我後面。』
沒想到被發現了,英雄Deku就算無個性也不容小覷。勝己憋住笑意以免拉扯到傷口。
「看來你沒有那麼醉。」
『就跟你說我沒有喝醉嘛。』
通訊器那頭傳來出久打哈欠的聲音。
『小勝,你在哪裡?這幾天都沒有回我訊息。』
昏暗的深谷裡只有通訊器閃著微弱的光。勝己用力掐住大腿內側保持清醒,隨口胡扯。
「在露營。」
『露營?小勝休假了?怎麼沒跟我說?』
出久的語氣十分訝異。
「臨時決定的。」
『真好。』
「山上收訊不好,所以一直沒開機。」
『現在收得到訊號了?』
「嗯,找到一個好地點。」
他聽見出久翻身,棉被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
『小勝那邊是白天?晚上?』
「晚上。」
『看得到星星嗎?』
「嗯。」
『一定很漂亮吧?』
深谷遮蔽了位在遙遠高處的沙漠天空,勝己仰望著空無一物的漆黑,勾起嘴角。
「自己一個人看有點無聊。」
『⋯⋯』
通訊器那頭陷入沈默,只能隱約聽見出久的呼吸聲。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不知多久後——也許只有幾秒而已,通訊器又發出聲音了。
『小勝,我的料理應該有進步了。』
「嗯。」
『教授給了不少建議,同學們也有幫忙我。』
「喔。」
看吧,他的青梅竹馬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家人、師長、戰友,現在又多了一群勝己不認識的大學同學。他自認沒有將那些無關緊要的路人放在心上,但每當出久說著那些他不認識的人事物時,內心那個遲遲沒有被填滿的裂縫裡,有個聲音在嘲笑他:你自作自受。
所以出久興高采烈地分享生活中的趣事時,勝己總是平靜地聽著。
『我會做溏心蛋了,吐司也不會烤焦了!』
「基礎中的基礎,標準有夠低。」
『小勝不覺得以我的程度已經算是進步神速了嗎?』
「那你的作業有頭緒了嗎?」
『嗯。』出久語帶笑意地回答:『剛剛決定了。』
「是喔。」
『等小勝放假回來後,我做給你吃,好嗎?』
「⋯⋯」
勝己捏住眉心,深深吐了一口氣。

他一直在後悔。
爆豪勝己很少做出後悔的決定,他曾經自以為聰明到能夠預判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正確的。但人生總有意外,綠谷出久就是那個姍姍來遲的意外。無論是好是壞。
那份悔恨一輩子也無法消彌,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卻毫無保留地點亮無盡的黑夜,一點一點地填滿他心中的空缺。

『小勝?』
他抬頭望向幾百公里之外,與他隔著一座銀河的那顆星。
「我可以期待料理不會毒死我嗎?」
『不會啦!你相信我!』
空氣越來越冷,連呼吸都漸漸感到費力,但這一刻他沈重的身軀忽然變得輕盈。
人在生死關頭時,總是該死得誠實。
勝己握緊通訊器,閉上眼睛。
「嗯,我相信你。」

*

下課鐘一響,勝己立刻背起書包走到青梅竹馬的桌邊,輕輕踢了下他的桌腳。
「走了。」
「嗯!」
青梅竹馬手忙腳亂將攤在桌上的課本和講義收進書包,勝己眼尖地在雜亂的書包一角看見早上老師發下來的志願表。
「你寫好了?」
「什麼?」
勝己抬起下巴。
「高中志願表。」
青梅竹馬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尖,臉頰微微泛紅。
「嗯,填好了⋯⋯雖然媽媽應該會反對,應該是說,大家都會反對,但我還是決定了。」
勝己懶洋洋地瞥他一眼。
「什麼反對不反對,你又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是這樣沒錯。」
青梅竹馬笑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勝己的腳步,心情似乎很好,嘰嘰咕咕說起他最近遇到一個很厲害的人,那人認同無個性的他也可以成為英雄,他正在對方的幫助下努力鍛鍊身體,體能和肌肉都比以前進步不少。
「你看,我有二頭肌了!」
勝己上下打量幾秒後,愉快地朝他吐舌。
「就這點程度?是我贏了!」
「我、我才剛開始嘛!以後一定會追上小勝的!」
「喔喔、最好是。我拭目以待。」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朝家的方向前進。
經過車站時,職業英雄正在追捕搶匪,兩人好奇地擠在人群中圍觀,青梅竹馬一邊興奮地觀察英雄們的技能一邊迅速地做筆記;經過雜貨店時,按照慣例一人買一包英雄洋芋片,可惜今天沒人抽到歐爾麥特的卡片;經過公園時,他們像小時候一樣比賽誰能最快爬到鐵架頂端,這次他們平手。
很快地,兩人走到岔路,左邊是勝己家,右邊是青梅竹馬的家。勝己隨意揮手當作道別,青梅竹馬忽然從背後喊住他。
「小勝!」
「嗯?」
「你不問嗎?」
「問什麼?」
「我的志願。」
「啊?」
這不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嗎?他們從小到大的目標都一樣,從來不曾改變。
「不是說好要一起去雄英嗎?」
勝己莫名其妙地回頭。青梅竹馬背對著夕陽,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勝己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感到一絲不安。
「出久,你怎麼了?」
「⋯⋯」
「出久?難道你不去雄英了?你填了別的學校?」
「小勝。」
青梅竹馬看著他,微微一笑。
「小勝,沒關係的。」
「⋯⋯」
「沒關係。」
「可是我、」
「小勝,過去不需要改變,你也不需要改變。」
綠谷出久走向勝己,握緊他的手,溫柔地在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

勝己醒來時,滿臉都是淚水。
全身上下使不出力氣,勉強轉動視線,出久那張哭的唏哩花啦的臉便映入眼簾。他似乎沒發現勝己醒了,雙眼紅腫,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勝己的臉頰上。
「⋯⋯出久,你再哭我就要被你淹死了。」
「小、小勝!?」
他沙啞的聲音一開口,出久立刻被嚇得從床邊跳起來。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馬上請醫生過、」
吵死了,這裡是病人的房間。
勝己伸手抓住出久的衣袖,阻止他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輕輕一扯,失去平衡的出久便搖搖晃晃地趴倒在床上。
「小勝?」
翠綠色的眼睛裡交織著驚喜、困惑和慌張。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令勝己想起高中畢業典禮的那一天,他傾身將出久耳際的花瓣吹落,出久的臉頰和眼角染上一層櫻花般的淡淡粉色。隔著氧氣罩聞不出出久的味道,但勝己知道他身上總帶著些許柔軟精的清香。睫毛上還沾著淚珠,他一眨眼,淚珠便沿著臉頰滑落。
勝己沒有問出久為什麼會在這裡,多半是歐爾麥特通風報信。也沒有問他現在是幾月幾號,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在此刻一點也不重要。
微微顫抖的指尖撫過出久狼狽的臉頰、鼻子,在乾燥的嘴唇上捏了一下。
「出久,你是不是偷親我?」
「!?」
那張看了二十年的書呆子臉頓時五顏六色精彩萬分。
接著他四肢並用,比手畫腳地編藉口說是為了確定他還有沒有在呼吸所以才靠那麼近是不小心碰到臉頰的絕對不是一時情緒湧上心頭忍不住偷親。
出久氣喘吁吁地抓著衣領,勝己愉快地欣賞他的表演。兩人對視幾秒後,受不了他調侃眼神的出久鼓起臉頰,自暴自棄地將臉埋進他的枕頭。
「還、還不是因為小勝在夢裡叫我的名字,我才⋯⋯」
「嗯。」
勝己抬起手,揉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小勝。」
「幹嘛。」
「還好你醒了。」
「嗯。」
「幸好還來得及,時間剛剛好。」
「什麼意思?」
勝己轉頭看他,出久笑著用額頭推推他的臉。
「小勝,生日快樂。」
「⋯⋯蛤?」
「哈哈哈哈哈、小勝,你的表情好好笑。」
出久笑到全身都在發抖。
笑什麼笑。誰知道自己這麼一睡居然睡到生日當天。
勝己正要開口,出久抹掉眼角的淚水,笑瞇瞇地看他。
「小勝,我會做蛋糕了喔。其實我一直在偷偷練習,雖然只是簡易的那種,不用烤箱,本來打算當作小勝的生日禮物⋯⋯不過等你出院也可以吧?當作慶祝康復!啊、放心,我有調整過比例了,絕對不會太甜的!」
清晨的陽光鑽過窗簾的縫隙,還不足以點亮病房,只刷上一層透明的微光。勝己睜著眼睛直視那顆比太陽還遙不可及的星星,遠從幾百公里外的銀河翩然落下,輕巧地融入他心臟那道微小的縫隙。大小不偏不倚、恰到好處,然後滿溢而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