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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敦月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袁柳。

  上輩子與他的緣分太淺,沒能白頭到老,往後的餘生裡他一個人在思念和遺憾中度過。

  許是天地被他的深情感動,為他們這對不能終成眷屬的情人感到遺憾,所以特別給了他前世的記憶,好讓他在這一世尋得愛人,再續前緣。

  可是造化弄人,袁柳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夏敦月屢屢對他所訴說的過往情誼像對牛彈琴,甚至袁柳還說出「既然已經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為何不讓他就這麼過去?」這般如此椎心刺骨的話。

  而當他連連問起我們是怎麼分開,夏敦月又說不出口。

  他該怎麼說呢?

  為了保護他而枉死在白刀下,那些過往是夏敦月不想提起也不願回想的曾經,更別說讓袁柳想起。

  夏敦月頓時啞口無言,落荒而逃,回到宿舍,抓著室友一頓哭訴,說他被當成了騙子。

  室友是夏敦月從幼稚園就認識的,兩人是對門鄰居,一起長大的竹馬。在室友成長的歲月中,最荒唐的事是眼前的男人自稱擁有前世記憶,總是囔囔著要找愛人要找袁柳。

  前世記憶這類用科學難以證明的事情,沒有遇過的人都很難理解——就算遇過了也很難證明。

  一開始室友也不相信,以為夏敦月撞壞了腦子,憑空捏造一個殺人不見血、手腳俐落的職業殺手——這挺正常,畢竟很多小孩子都曾經擁有過幻想朋友。

  他也有一個,還給他取名叫小明,總是穿梭在各科教材裡頭,體驗不同的人生故事。小明還有個感情特別好的死黨叫做小華,像他和夏敦月。

  可自從八歲的夏敦月靠著華麗的技巧放倒身材不知道大了幾倍來挑事的國中惡霸,室友的想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他可以證明,夏敦月從來沒有進修過防身術這類型的課程,整天只會和他一起打遊戲,或是製作紙板手裏劍和竹筷子槍——這些小玩意兒還都是夏敦月教他製作的。
  
  而剩下的時間就只會嗷嗷哭說要找袁柳。

  一個不知道有沒有一起投胎轉世的袁柳。

  現在兩人一起讀到了大學,離開了家鄉搬進了學校宿舍,為了積攢學費和貼補家用,夏敦月找了一間便利店去打工。而就在一個月黑風高,危機四伏的夜晚,有個男人拿著小刀站在了他的面前,晃著刀尖說要搶劫——而『袁柳』,懷裡抱著一堆罐頭,從商品架後出現了。

  說起那位半夜行搶的竊賊,夏敦月還是挺感謝的。逢年過節都會往男子監獄送禮,送到人家說不要再送了,他快被這莫名其妙的好意嚇出精神失常。

  收到獄方的回信後,夏敦月從善如流,後來也的確沒再這麼做——他改成寫信。

  信裡寫的都是對他的感謝之意,若不是他那天到店裡面行搶,『袁柳』也可能只是碰巧經過的客人,兩人可能說上一句「歡迎光臨」、「謝謝光臨」就擦身而過。

  捧著信的囚犯讀完這封千字文是淚眼汪汪,跪求獄警從此之後只要是這個人的來信都扔進垃圾桶,他的『感謝』只讓他覺得頭皮發麻,周身發冷。

  話又說回來。

  那次相遇之後,夏敦月厚著臉皮要了對方的聯絡方式,他是個陌生人,所以『袁柳』很是抗拒,為此夏敦月還為了他的猶豫誇了幾句。

  「對陌生人有危機意識,很好。」

  「啊?」被誇的人呆了半晌,許是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誇他,才結結巴巴地應了聲謝謝——雖然腦袋還是暈呼呼的。

  後來夏敦月明查暗訪,他才知道『袁柳』是大他兩屆的學長,在附近找了一間小套房,而小套房就座落在他打工那間便利商店的附近。

  那天『袁柳』是因為肚子餓才打算去小七買個泡麵當夜宵——夏敦月知道這件事後又開始讚嘆泡麵、感謝上蒼,整的『袁柳』以為眼前的人精神有問題,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說甚麼。

  接下去說的話就更荒謬了——眼前的瘋子說他是他上輩子的愛人。

  室友還記得那天,夏敦月一夜沒回家,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早上九點。他一手包著拳頭大的繃帶,一手抓著他的肩膀,說他找到了此生摯愛,眼神格外真摯。

  這天一過一反常態,夏敦月每天睡醒都是精神百倍,一下課就溜得不見人影,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去找他心愛的愛人。

  可好景不常,某一天夏敦月一臉愁容地回到宿舍,抓著他就是一陣訴苦,後來有好一陣子夏敦月都像是醃壞的泡菜,不成型還不能吃,整天病懨懨的。

  室友終於是看不下去,說:「你從幼稚園的鞦韆上摔下來暈過去後,醒過來就一直囔囔著要找袁柳,要找袁柳。尋尋覓覓這麼多年,終於是被你找到也確定了是他,人家說你一句是個騙子,你就直接打退堂鼓了嗎?」

  「我當然不想就這麼作罷啊。」夏敦月頹喪地坐在床沿,像被拋棄的小狗委屈巴巴。

  可是怎麼辦呢?『袁柳』說那些事情都是過去式了,還說他是騙子。

  「你被人家說騙子也是情由可原,誰叫你都不把話說清楚。」室友想起小時候,他也是花了一段時間一一應證了夏敦月的話,才信了他的說詞,以及配合他改口喊他的『老』名字。

  「你就應該把上輩子他為了保護你,枉死在刀下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說你後來沒有他的日子一個人是怎麼熬過的。」室友湊到他面前說。

  室友想起每到冬季,尤其是霸王級寒流報到的時節,夏敦月總會把那年的事一遍又一遍的向他傾訴。

  滾燙的血像是當夜鵝毛紛飛的大雪,止也止不住,他的聲聲呼喚沒有半句回音,只有無盡的沉默和逐漸冰冷的身體——他每次都不忍心說,他覺得夏敦月像西遊記裡的唐僧在念緊箍咒,念的他腦袋發脹。

  「他不用知道。」夏敦月反駁得很快,對於這件事他一向態度堅決,他不希望『袁柳』知道任何過往,那些痛苦只需要他一個人承擔。

  聽見他的回答,室友突然很想問,為甚麼他要受這種苦?

  「好,我不管你是因為自責所以說不出口,還是慚愧也罷,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總不能就這麼陷入僵局,駐足不前吧?」室友問,夏敦月慢慢地點了點頭,他是最不可能在這當口選擇止步的人。

  室友頓了回兒,又說:「你不是總說他是個爛好人嗎?讓他知道你的遭遇,讓他同情你憐憫你......對,就是你現在這個表情。」

  就是這張深閨怨婦的臉,像被全天下人拋棄了的表情。

  「讓他不要那麼著急地推開你和你劃清界線,在慢慢地讓這份同情憐憫昇華成為愛情。」室友說,一邊比手畫腳,做出粉紅泡泡的手勢。

  「我不想利用他的善良。」 

  「這不叫利用。」室友循循善誘:「這叫技巧,你聽過三十六計兵不厭詐嗎?意思就是不管用甚麼方法,為了達到目的,就算是欺騙的手段也可以使用!情場如戰場,用點手段很合情合理的!」

  「三十六計裡面沒有兵不厭詐。」上輩子作為職業殺手,這一世的夏敦月對攻防戰略特別有興趣,閒暇之餘最喜歡做的就是飽覽關於各個國家的戰略書和戰爭史,三十六計更是背得滾瓜爛熟。

  室友沒想到夏敦月這愛情白癡aka職業殺手會突然來這麼一遭,一時語塞,而後大喝一聲:「總之!」,抓回因為說錯詞彙而尷尬的主場。夏敦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抬頭正對上他的眼。

  「把你的愛全部表達出來吧!沒有甚麼比直球對決更讓人心動了!」說完,室友做了一個彎折手臂向前的動作,目光炯炯有神。

  夏敦月還沒反應過來,室友又抓住了他的雙肩,這次沒有剛才的慷慨激昂,語氣很淡,裡頭的情感卻是濃烈。

  「我當了你這麼多年朋友,看著你這樣一路走過來,說實話,如果就這麼放棄了,我都替你覺得可惜,你不覺得嗎?」

  可惜,怎麼可能不可惜。

  獨自走過了好幾年孤獨的路終於有了盡頭,就好像無盡的黑夜裡亮起了點點星光,微弱卻溫暖的指引著他前行的方向。

  夏敦月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像是想通了甚麼,夏敦月握緊了拳頭,登時跑出了宿舍,跑過了走廊,穿過了同學間的談笑聲,在偌大的校園裡大步流星的尋找他的蹤跡。

  最終,夏敦月在長廊的盡頭看見了他,和同學並肩而行的他,談笑間的他。

  好好的他。

  「袁柳!」夏敦月大聲呼喚他的名字,所有人都被這聲呼喊吸引了目光,可他的視線直直的鎖定在眼前穿著白衫,瀏海齊眉的青年身上,其他人投來的異樣目光他絲毫不在意。

  「我愛你!」

  話音剛落,時間像是被人用手撥慢了,四周是一片寂靜,蟲鳴鳥叫也停在了這一刻,夏敦月只能聽見自己心如擂鼓的響動,迫切地望著站在盡頭的青年。

  青年呆了半晌,好一回兒才反應過來,似大夢初醒般,推攘著身旁的同學加快腳步走遠了。

  他走遠了。

  如翩翩展翅的白鴿,飛向他伸手也抓不到的長空。 

  「不!」一聲慘叫和一陣陣越來越大的笑聲交織成名為青春傷痛文學的交響曲,響徹在整個校園。

  此時待在宿舍因為做了一回愛情推手正愉快哼歌的室友萬萬沒想到,夏敦月會直接跳過在感情的交流中,最為重要的一道程序——名為推拉的曖昧期。



  「喂,喂,你等等我。」說話的人笑得不見眼,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後面:「那位學弟他是在喊你吧,我記得之前他常常來找你。」

  常常,有多常?大概是每節課下課,除了上課時間沒有見到之外,都會看到那位學弟屁顛顛的跑來,再依依不捨的離開——雖然每次他來找的人都沒給他好臉色看,但那位學弟就像打不死的黑色流星,一次又一次的出現。

  說起來,最近的確有一陣子沒見到他,但剛才那一舉動他突然明白,學弟原來是在憋大招,CD條還沒滿。

  「我不知道啦,煩死了。」穿著白衫的青年甩掉了他扒在肩上的手,似乎又氣又惱,瀏海下的臉有些紅。

  「臉紅啦?害羞啦?人家那麼大方的告白,你這樣頭也不回的走掉可以嗎?」

  就算不要,好歹回去好好拒絕人家!難得有人讓他們在無聊的大學生活中增添一抹異彩,他們心底還是挺感謝的。

  青年身旁的同學們又七嘴八舌好好地感嘆了青春一番,說已經很久沒有人和自己告白,也很久沒牽過女生的手云云。話鋒一轉,其中一個人問:「但是我之前就想問了,宋亞青,他為甚麼叫你,袁......袁柳?袁流?」

  「袁柳,柳樹的柳。」

  「對對對,他為甚麼這樣叫你啊?」

  「我怎麼會知道。」宋亞青懶得解釋,沒好氣地推著他們,說:「別看了別看了,上課快遲到了。」

  大概是聽到關鍵詞,幾個人這才著急往教室走,一邊走還一邊回頭,注意到那位學弟還跪在原地,就又和宋亞青說了幾句。

  「別管他。」宋亞青這些天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對方又喜歡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明明沒見過幾次面卻總是擺出一臉我很懂你的樣子,還總是喜歡跟他有肢體上的接觸。

  認識宋亞青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性子好,非常適合去當幼稚園老師。但有時候還是會被盧的心底有股火在燒——尤其是在面對夏敦月的時候,他的理智線斷裂的速度異常之快。

  終於在某天他忍無可忍,質問對方,『過去他們到底是怎麼分開的?又為甚麼分開?』

  這問題宋亞青問過無數次,每一次都被夏敦月巧妙的帶過,從來沒有得到正面回覆——理由不就顯而易見嗎?前世今生這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全部都是這個人胡謅的。

  『我不管你是跟誰玩真心話大冒險玩輸了,還是跟誰打賭要來開我玩笑,想騙人也想好一點的台詞和劇本,前世今生這種梗爛大街了!』

  宋亞青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夏敦月他是這麼說的,他也記得當時夏敦月聽見這句話眼底的悲痛——有那麼一瞬間,宋亞青覺得自己真的說錯話了。

  後來,夏敦月似乎真的害怕他生氣似的,有好一陣子沒有見到。惱人的蒼蠅終於不在身邊繞啊繞,宋亞青鬆了口氣,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宋亞青是真不懂他和那位『袁柳』之間是有多刻骨銘心,才會讓他轉世後還念念不忘——也不懂自己為甚麼默許了對方喊自己袁柳。

  「诶诶他走了。」

  「看他的背影好可憐哦,你不去安慰安慰人家嗎?」

  「對啊宋亞青,你是學長耶!」

  同學們七嘴八舌的聲音打斷了宋亞青的思緒,他看過去,夏敦月拖著身子,緩慢猶如殭屍片中的喪屍,那雙腳像是有千斤重,拖著腳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要安慰你自己去安慰!」宋亞青白了同學們一眼,而後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管他甚麼袁柳、方柳還是魚柳,他宋亞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