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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Stars》
✦0803劉衆赫生賀噗浪安價文，已完結。
✦ooc/bug 歸我，故事屬於他們，涉及小說劇透請謹慎觀看。
✦謝謝所有參與的噗浪旅人陪我完成這篇故事，此篇是安價連載期間文句和bug的修正版，不會更改旅人擲骰出來的對話反應或劇情。


—— 既然上次行不通，那就讓這一次修改的故事，成功抵達結局吧。


00

金獨子從沒想過，一個人能在二十四小時內遭遇一堆可能會遇到，但機率極低的小小不幸。

而這些不幸中，最讓人感到痛苦的是——他的手機被踩壞了。

金獨子捧著從中間斷成兩截的手機殘骸，一臉沮喪地走出地鐵站，他今天多加了幾個小時的班，這個時間點早已沒有亮著燈的通訊行，能敞開大門拯救他的手機。

金獨子嘆了口氣，掏出鑰匙：「今天的更新還沒讀呢。」

當他把鑰匙插進鎖孔時，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噴嚏聲，金獨子疑惑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男孩坐在隔壁門口，正抱著膝蓋吸鼻涕，他似乎察覺到金獨子投去的目光，淡淡地回望一眼，又轉回去打了次噴嚏。

這是誰家的孩子？

他搬來這間公寓也滿一年了，除了房東以外的租客，就算不認識也稍微知道哪一間房住著什麼樣的租客，但他從沒聽過有帶著孩子的雙親住進來，更別提從他入住以來，隔壁一直都是空房。

金獨子想了想，收回插在鎖孔上的鑰匙，走到隔壁門口後蹲在男孩跟前。

「迷路了嗎？要不要哥哥帶你去警察局？」

男孩抬起頭，盯著金獨子沉默了數分鐘，才緩緩開口：「我只是忘了帶鑰匙。」

「鑰匙？爸爸媽媽不在家嗎？」
金獨子站起身，試圖按電鈴確認屋內是不是真的沒人時，男孩卻抓住他的衣袖，讓他的指尖停頓在門鈴前。

「我一個人住。」

金獨子一愣：「什麼？」

男孩見他不信，鄭重地再強調了一次。

「我叫劉衆赫，一個人住在這裡。」

01

金獨子並不相信男孩的這番話，但今天遇到的一連串不幸，以及因為上司的緣故而加班的他，從中午開始到現在都沒能好好地吃上一頓飯。雖然他想先帶孩子去警察局，但腹部傳來的聲音，率先打斷金獨子的理智。

「你要來我家吃泡麵嗎？」

從第三者的視角來看，金獨子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肯定就像一個誘拐幼童的準預備犯，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男孩答應了他的邀約。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金獨子心想，開門讓孩子先進去。

劉衆赫站起身，抱著懷裡的小書包越過金獨子，踏入較外頭稍微溫暖一點的屋內，暖黃的燈光打亮他圓潤的臉龐，雙頰浮現兩團紅暈。金獨子把男孩安置在客廳後，就先去廚房準備兩人份的泡麵。

他原想加一點辛辣的調味料，但考慮到與他共餐的是一位身高只到自己腰際的男孩，轉而選擇打出一張安全牌——牛奶泡麵。

這道老少咸宜的料理，應該不會被拒絕。

金獨子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心想，他將麵盛到碗裡後端到客廳，但乖巧地坐在沙發上四處張望的劉衆赫，瞥見他手中那兩碗麵時，神色怪異。

劉衆赫皺眉：「不要當我小孩子。」

「好吧，我保證不當你是孩子。」金獨子漫應，「趕快吃吧，吃飽就上床睡覺，等一下我再幫你鋪床，明天我會聯絡房東……」

「不需要。」劉衆赫哼了一聲，接過金獨子遞來的筷子，「我可以睡客廳，明天也會直接去找房東，我的合約還在她那裡。」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早熟？

金獨子見他一副小大人模樣，有些訝異。

雖然這樣的確省了他不少時間，但他的良心卻被自己的道德感狠狠地譴責中，為了把注意力從隱隱作痛的良心轉移，金獨子打開了電視。深夜的電視節目，除去成人向動畫後，現在只剩下重播的新聞。

他們只能盯著螢幕上重播的午間新聞，配著碗裡沒有青菜也沒有蛋的暖呼呼牛奶麵。

新聞主播剛好在播報最近鬧很大的兒童誘拐案，金獨子下意識地瞥了眼旁邊的劉衆赫，這孩子臉上毫無畏懼之意，無動於衷地小口小口吸著麵條。

當主播開始報導歷年兒童誘拐案例時，金獨子果斷切掉電視，劉衆赫一臉淡然地用衛生紙擦擦嘴巴後，打破沉默。

「你是懷疑我被誘拐嗎？」

他心虛地撇開視線：「大半夜一個孩子坐在鄰居門口，誰都會覺得奇怪。」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真的是一個人住。」把麵通通吃完的劉衆赫，把兩個空疊在一起，「我有足夠的錢能夠支付自己的生活費，不用你擔心。」

「你的爸爸媽媽呢？」

「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金獨子望向拿著空碗走向廚房的小小身影，突如其來地對他拋出一句：「你明天也來我家吃飯如何？」

但男孩似乎沒有聽見這番話，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把空碗放進洗水槽，但因為身高不夠沒辦法碰到水龍頭。

金獨子沒打算追著他回覆自己，而是拿了一張小凳子，走過去讓他踩上凳子後，才幫忙擰開水龍頭。
劉衆赫把手探進水中時，才又出聲：「你平時都這麼晚下班嗎？」

「今天算是例外。」金獨子幫他壓了幾下洗碗精，「我也都是一個人吃飯，你來的話我們就能作伴了，怎麼樣？」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飲食，大可不必如此。」

「我可沒這個意思，我是在邀請你當我的飯友。」

「飯友？」

「就是一起吃飯的朋友，只是你得等我下班。」

洗好碗的劉衆赫，思索了下才回：「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這小子居然還要提條件。金獨子雙手一攤，示意男孩開口。

「料理的部分請讓我來。」劉衆赫扶著他的手臂走下凳子，「我剛剛就想說了，你那碗泡麵的調味料比例好像不太對，明明湯底是牛奶，吃起來卻很鹹，而且應該要再加個青菜和蛋，你這樣吃會營養不良……」

金獨子聽完他這一串碎碎念，開始懷疑起他們倆的立場是不是顛倒過來了。

「你有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還在迷茫中的金獨子，抬起頭：「呃，番茄？」
「還是這麼挑食。」

劉衆赫低頭喃喃，但這話一說出口，他自己也跟著一頓，卻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默默地從書包掏出一支手機，把剛剛提到的番茄紀錄下來。

「那番茄醬能接受嗎？」

「勉強可以，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明天想做蛋包飯。」

金獨子眨眨眼，原本無神的雙眼瞬間亮起來，雖然他只隨意地「喔」了一聲，但劉衆赫敏銳地察覺了他的反應。

究竟誰才是孩子。劉衆赫一邊想著，一邊把手機收起來，爬上沙發準備就寢，但此時手腕卻被一隻白皙的手抓住。

金獨子指向不遠處的房門：「你跟我睡裡面吧，客廳沒有暖氣，睡在這邊會感冒的。」

劉衆赫遠遠地瞥了眼金獨子的房間：「好貧瘠。」

金獨子一愣，這句話打破了方才他對劉衆赫那種，明顯和年紀不符的成熟印象，於是以為自己聽錯的金獨子又問了一次。

「我說，你的房間太小了。」他回。

劉衆赫掙脫他的手，跳下沙發走進房間後掃視了周遭一遍，金獨子的房間除了兩個櫃子和一張單人加大的床外，再無其他家具，但是床頭上方的窗戶能夠見到懸在樹梢頂端的月亮。

他站在房中央，回頭看向金獨子：「你一個大人睡在這麼小的房間，我想你一個人生活肯定很辛苦。」

跟著走進臥房的金獨子沒打算跟男孩一般見識，他一手掀開棉被，一手擺出「請」的姿勢。

「你就委屈一個晚上吧，明天就能回去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我去睡客廳，這樣房間感覺起來應該會再大一點。」

「沒那個必要。」劉衆赫一屁股坐上床沿，「你跟我睡同一張床，還不用開暖氣，省錢。」

……這臭小子。

金獨子嘴角一抽，在心底不斷地告訴自己，對方只是個毛沒長齊的小鬼頭，千萬不要失了大人的風度，跟他起衝突。

「那你先睡吧，我洗完澡再過來。」

這次劉衆赫沒再回話，乖乖地把襪子脫掉後爬上床。金獨子見他終於安份下來，才關掉房間的燈光，一臉疲憊地去浴室沖澡。

這段期間，躺在床上的劉衆赫卻悄悄地翻下床，站在房裡唯二的櫃子前，仰首望著書櫃上那一整排擁有相同名字的書籍。

劉衆赫踮起腳尖，想取出其中一本，但無奈身高不夠，周邊也沒有能夠輔助他的家具。他低頭思考，卻沒能想出除了拿客廳那張凳子過來以外的任何方法，就在他想去搬凳子時，正在沖澡的金獨子驀地發出喀拉聲響。

他趕緊鑽回被窩，閉上眼睛。

金獨子走出浴室後坐在床邊擦頭髮，他掀起棉被的一角，露出窩在棉被裡的男孩臉龐，平穩的呼吸聲在小小的臥房起伏。

除了母親以外，這還是頭一個睡在他床上的人，他們不是朋友更不是伴侶，只是一個剛好相遇的飯友。他小心地掀開棉被，與男孩隔了一點距離後躺進去，或許是太過疲累，他的後腦杓一沾上枕頭，沒幾秒就墜入夢鄉。

月光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照入昏暗的臥房，被擠到牆邊的劉衆赫，一抬頭就能見到金獨子微敞的衣領，皎潔的光線微微打亮這人的頸脖，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潔白的肌膚有些透紅。

劉衆赫喉頭一滾，趕緊把眼睛闔上，試圖驅散在腦中不斷盤旋的畫面，但從金獨子身上傳來的沐浴乳的香氣，卻緊緊地包覆著面色潮紅的男孩。

太卑鄙了。

他咬牙，想著明天得讓這個無恥的大人一點教訓。


02

一睜開眼，進入視線內的天花板是金獨子熟悉的紋路。

明明是在自己家，但床邊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他感到陌生，金獨子疑惑地朝聲音源頭望去，只見一個身形小自己很多號的男孩，搶先一步按掉響個不停的鬧鐘。

穿著星星圍裙的劉衆赫，面無表情地說：「金獨子先生，早安。」

「咦？喔……早。」

還沒完全清醒的金獨子，看起來有些呆愣。

清晨的光線灑在劉衆赫身上，在陽光中一雙整齊的墨眉微皺，儘管他稚嫩的臉龐看起來還沒褪去孩童的天真，但金獨子幾乎能在腦中描摹出男孩長大後的驚人容貌。

這孩子以後就算不說話，單靠那張過分精緻的臉跟別人溝通，應該也不成問題。

倒不如說他開口的話，反倒沒辦法好好交談。

「你還要繼續睡？不用上班？」劉衆赫老成的表情搭上那件黑底白星星的圍裙，莫名地違和，「趕緊起床，早餐放桌上了，記得吃。」

金獨子一臉恍惚：「你要去哪？」

「我要去上學。」

「跟誰去？」

「我一個人去。」劉衆赫解開圍裙繫帶，「金獨子，你問題會不會太多了點？」

「臭小子，我年紀比你大，好歹加上敬語。」金獨子翻身下床，「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為什麼？」

「當然是……」金獨子話說到一半，突然煞住聲。

如果老實說自己擔心他被拐走，這難搞的小子恐怕會反彈，金獨子想了想改口道。

「當然是因為我想和你一起出門，這樣也不行嗎？」

劉衆赫一頓，撇開頭：「隨便你。」

金獨子見男孩並不排斥自己跟著去的模樣，才趕緊去浴室刷牙洗臉，換上白襯衫。雖然平時這個時間點他能在家裡偷閒一下再出門，但手機壞掉的這期間，他也沒什麼事能做，就當一陣子這小子的保鑣也無所謂。

這樣他也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金獨子心想，走出房間瞧見桌上那豐盛的早餐時，嚇了一跳。

「這、這都是你做的？」

坐在沙發上的劉衆赫，點點頭。

金獨子跑去擠在男孩旁邊，他看了一圈菜色，直到目光觸及桌邊那一小盤紅番茄時，面色驀地一黑。

「我記得昨天提過，我不喜歡番茄吧。」金獨子苦笑。

劉衆赫吃下一顆小番茄：「總挑食的話，是長不高的。」

「我已經長得夠高了，倒是你應該多喝點牛奶。」金獨子皮笑肉不笑，吃完這孩子準備的早餐，就連小番茄也忍著那可怕的味道一口吃下去，「如何？連討厭的東西都吃，這才是大人。」

劉衆赫一邊收拾空盤子，哼了一聲：「幼稚。」

吃完早飯後，金獨子簡單收拾了一下公事包，詢問劉衆赫的學校位置後，才帶著他出門搭地鐵。

金獨子領著揹起書包的劉衆赫，穿越人潮洶湧的月台來到地鐵的閘門口前排隊。怕倆人被上班潮擠散的金獨子向男孩伸出手，劉衆赫沒有回握，只拉住他衣袖的一小角，和他一起坐上地鐵。

正值上班時段，沙丁魚似的人影在車廂裡搖搖晃晃，沒有手機能讀小說的金獨子，久違地把視線從螢幕裡的文字，轉到人群中。

他這一抬眼，碰巧和坐在對面的棕髮女孩視線相交，那孩子似乎沒料到金獨子會抬頭，有些慌亂地把頭低下去，想藉由瀏海遮去自己泛紅的眼尾，但被髮圈梳上去的瀏海卻沒能完全遮住她的神情。

那孩子是怎麼了？

金獨子滿臉困惑，但他也不好上前問，只得將目光移到劉衆赫身上。

意識到對方想讓自己做些什麼的劉衆赫，果斷地無視那道視線，但金獨子沒有放棄，湊到他耳邊。

「衆赫啊，幫個忙吧。」

他打了個顫，像隻炸毛的貓咪往後一縮，一個不小心撞到隔壁乘客，金獨子連忙護著他的頭，連忙向對方道了聲歉。

劉衆赫摀住通紅的雙耳：「……離我遠一點。」

儘管是昨天才認識的飯友，但金獨子這還是頭一次瞧見男孩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才放開手。

「你幫我一個忙，我就坐遠一點。」金獨子望向對面還在偷看自己的女孩，「你去問問那孩子需不需要幫忙，她看起來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劉衆赫順著金獨子的視線往對面看去，女孩也跟他對上目光，但那眼神似乎透出一點鄙視之意，下拉的嘴角甚至讓他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對方有遇到麻煩的可能。

他看了眼還在期待自己回答的金獨子，最後還是妥協了。

劉衆赫把書包塞給金獨子後，起身擠開人群朝對面走去，花了一點時間才到達女孩面前。

他語氣僵硬地對女孩問：「你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現在最大的麻煩就在我眼前。」這個歲數看起來跟劉衆赫差不多的女孩，沉下臉，「隊長，你過來幹什麼？」

「……你叫我什麼？」

女孩瞪大雙眼，她望著比自己矮了一點的劉衆赫，腦中閃過無數想法，最後只擠出一句。

「你可別告訴我，你全忘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女孩嘆了口氣：「真令人失望，你提出來的計劃，結果最先陷入混亂的卻是你自己。」

劉衆赫滿臉困惑，完全聽不懂這番話的他想開口提問，但棕髮女孩顯然不想再多說，已經表現出想讓他趕緊回去的意圖。

「我叫申流承，記得幫我跟大叔說。」棕髮女孩越過劉衆赫，看向朝她露出微笑的金獨子後跟著笑了笑，但對眼前的劉衆赫說話的語氣仍舊不變，「希望你能趕緊恢復狀態，我們沒時間了，隊長。」

還處在狀況外的劉衆赫，被女孩一把推回人群中。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推進無底深淵，往下墜落的同時，一些根本不存在於他記憶中的畫面在眼前閃過，等劉衆赫再次回過神來時，已經被夾在前後的人潮之中。

他在人海中清醒過來時，正好和金獨子對上視線，那人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劉衆赫一頓，小心地擠開前方的人群後回到金獨子那邊，但原本屬於他的空位，現在卻被一個陌生大嬸給佔住。

金獨子對他抱歉地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大腿：「委屈你先坐在這裡吧。」

劉衆赫嘴角一抽，昨天他分明已經告訴過金獨子不要把他當成小孩，這人卻依舊把他當孩子對待。

他的臉色比剛上車那會更臭：「不用！」

「那我的位置給你……」

「不需要。」

劉衆赫把準備起身的金獨子又壓回座位，雙手環胸抱著，黑色的小書包被後頭的乘客擠壓成一團，站在兩個大叔間的男孩，像是卡在兩棟高聳大樓間的小小透天厝。

列車稍微加速，他小小的身軀便往旁邊撞，一度惹來旁人嫌棄的目光，但劉衆赫絲毫不在意。

直到列車駛進月台後車門往兩邊移開，人群紛紛往外而去，一旁的大叔瞪了劉衆赫一眼才離去，但他的公事包卻勾到了男孩的手臂，身形嬌小的孩子沒能穩住身體，往前踉蹌了幾步。

金獨子伸出手，攬住男孩後把人拉到身邊，沒等劉衆赫同意就將他抱到自己腿上。

「衆赫啊，要稍微委屈你一下囉。」

「你……」

沒過幾秒，另一波人群湧進車廂打斷了他的話，不久劉衆赫原先待的空位已經站滿了人。男孩只能愣愣地坐在金獨子的大腿，對面的申流承見他這副模樣，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一臉嫌棄地把頭轉開。

他總覺得車廂上的人都盯著自己看，劉衆赫臉孔煞時通紅一片，低下頭嘴巴開開合合，愣是沒能成功擠出任何句子。

金獨子見狀，費了不少力氣才把笑聲吞回去。

列車穿過黑暗的隧道，過了幾站後就是劉衆赫學校的所在地，為了怕孩子走丟，金獨子牽起他的手，走出地鐵站。男孩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訝中回神過來，從地鐵站到學校途中竟一句話也沒說，就像個普通孩子一樣任金獨子牽著走。

等他們抵達校門口，劉衆赫才掙脫他的手。

「趕緊走吧，上班要遲到了。」

金獨子摸摸他的頭：「我下班後再來接你？」

男孩皺著一張臉撥開他的手，拒絕了他的好意。金獨子拿這小子沒轍，離上班時間所剩無幾的他沒時間說服劉衆赫，只能丟下一句「晚上見」後，轉頭往地鐵站奔。

直到金獨子匆匆忙忙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轉過身準備進學校，但兩個陌生女人卻站在校門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繼申流承後又來兩個奇怪的人，這讓劉衆赫按耐不住地在對方開口前，先一步走到他們眼前，語氣不善地問

「有什麼事嗎？」


03

「有什麼事嗎？」

但這兩人沒有回答劉衆赫的問題，逕自聊起天來。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師父那麼乖地被誰牽著走，要不是我們認識大叔，我恐怕就報警了。」其中一個綁馬尾的少女，蹲下來湊到劉衆赫跟前，「不過他是真的忘了我們嗎？」

「流承是這麼說的。」

劉衆赫聽著眼前這兩人的對話，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

「看來他是真的全忘了，智慧。」

「沒想到這次輪到師父的自我意識被吞噬……尚雅姐，我們是不是先回去一趟擬定其他策略……」

劉衆赫打斷他們，沉了聲：「你們跟那個叫申什麼的女孩同一夥的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講一些我不懂的話。」

名叫尚雅的女人跟著旁邊的少女一起蹲下來，她對男孩微微一笑，但顯然一點作用也沒有，反倒讓劉衆赫更加戒備。

「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劉尚雅緩緩道，「不用緊張，你只要繼續你的生活就行了……可以的話，請幫我們關照一下獨子先生。」

「這跟金獨子有什麼關係？你們想對他做什麼？」

劉尚雅聞言一頓，和旁邊的李智慧相視一笑。

「師父雖然小了一號，但果然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師父！」

「是啊，幸好他的人格沒有一起被吞噬。」劉尚雅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塊懷錶遞給男孩，「這是你忘記帶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了。」

「……妳是在哪裡撿到它的？」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希望它能夠多少讓你想起些什麼。」

劉衆赫接過它，小心翼翼地翻看那懷錶，確認沒有任何損傷後才抬起頭：「你們到底是誰？」

「是『你們』的同伴喔，衆赫先生。」劉尚雅笑了笑。

李智慧拍拍胸脯：「之前總是師父和獨子大叔挺身站在前頭，這次輪到我們了。」

完全在裝況之外的劉衆赫，並沒有因為這些似乎能勾起人不少感觸的話而放下戒心，他選擇不再跟這兩人多嘴，迅速地向她們道謝後，轉身朝學校奔去。

他捧著那塊懷錶，嘴角微微上揚。

另一邊，剛好踩點進公司的金獨子，望著桌上那厚厚一疊等著測試的遊戲項目，頓時覺得頭大起來。

金獨子想起晚上和劉衆赫的約定，腦中閃過那孩子一個人在家吃飯的情景。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難得提起幹勁，沒有因為這龐大的工作量感到心煩，心裡
只想著趕緊做完工作，去接那個嘴硬的劉衆赫。

他希望和飯友的第一次邀約，不會因為工作而失約。

手機損壞的這段期間，沒辦法躲在茶水間偷閒讀小說的金獨子，將專注力全放在這堆不合理的工作量上，除了午休的那一小段休息時間外，其餘時間他都默默地坐在螢幕前，不斷地操控角色來來回回地跑支線。

等他完成上頭交代的工作，再回過神來時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

金獨子再瀏覽過一次紙上那些該檢查的項目後，才捧著一大疊紙走到部長的座位。指派給他工作的課長，瞅著眼前拚了一整天的金獨子，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後，半信半疑地抽出其中一張檢查。

「今天怎麼這麼有幹勁，平時不是總要耗一堆時間嗎？」

「因為晚餐是蛋包飯。」

「什麼？」

「課長，您抽查完畢的話，我能先離開嗎？」金獨子沒理會他的疑惑，望向就快抵達數字12的時針，「今天的工作，我準時做完了。」

課長透過鏡片盯著金獨子看，原本想再挑問題，但手邊剛好沒有能再塞給下屬的工作，只能鬆口放人。

成功得到課長下班指令的金獨子，迅速地把東西收拾好，跟隔壁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就往地鐵站衝。他瞄了一眼錶，距離那孩子放學還有一點時間，從公司搭地鐵過去剛好能碰上。

金獨子成功在放學前到達校門口，他站在門口的雕像旁，沒有手機能讀小說的他，只能隨意打量學校周遭，試圖轉移從心底蒸騰而上的焦慮感。

但隨著學校放學的鈴聲響起，湧出校門的人潮逐漸增多，他比其他家長更早來到這裡，最先衝出來的一群孩子們，看見獨自站在雕像旁的金獨子，不知道發現了什麼開始竊竊私語，甚至頻頻對著他笑。

從母親那本書出現在世人眼前，直到現在也過了好幾年，金獨子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衆人的視線，但此刻那群孩子的目光和竊笑，彷彿逐漸湧上的海潮，淹沒他的咽喉，讓他感到窒息

金獨子撇開頭，慌張地想掏出手機讓自己再讀一遍沒看完的小說章節，但他卻忘了手機已經斷成兩截，被自己扔在家裡。

他試著藉由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一隻手拉住他的衣袖。

金獨子低頭望去，只見矮自己好幾個跟頭的劉衆赫正背對著自己，挺直背脊地對那群孩子揚聲道。

「你們有什麼話就正大光明地說出來！自己在那邊竊竊私語，是想幹架嗎？」他語畢，看向金獨子，「如果真的要動手，不用你出馬，我一個人就夠了。」

金獨子一愣，沒能憋住上揚的嘴角，在那群目瞪口呆的孩子們的目光下，帶著男孩離開學校。

劉衆赫仰首：「你是因為怕他們才走的嗎？」

「不是，我是怕他們受傷。」金獨子帶著他到附近的大賣場，笑了一下，「畢竟我們聯手的話，大概會讓他們留下一輩子的心理創傷。」

「那是他們自作自受……還有，我不是說不用過來接我嗎？」

「我沒有特別過來找你，只是剛好路過，就順便帶你一起過來。」金獨子推了一輛賣場的手推車過來，指著兒童座椅問，「你想坐上來嗎？可以少走一點路……」

金獨子還沒說完，旁邊一個推著手推車的婦女與他們擦肩而過，推車的坐椅上一個看起來比劉衆赫小的孩子，對著他們倆咿咿呀呀地喊了一聲。

男孩見狀，惱羞地對金獨子吼：「我不需要！」

他笑得更歡，這才打消讓劉衆赫坐上兒童座椅的念頭，跟著前頭氣沖沖的身影一起走進大賣場。

金獨子推著推車跟在劉衆赫後頭，男孩拿著提前寫好的清單在生鮮區徘徊，但他短小的手沒辦法伸到冰櫃深處，只得踮著腳尖貼住櫃子，努力地把手往前伸。

但他伸了大半天，都沒能勾到想要的東西，只得悶悶地回頭求助金獨子，而在他身後的金獨子，享受著這倔強的男孩每一次回望過來時，露出的那種不太甘願卻只能拜託自己幫忙的表情。

除了蛋包飯外，劉衆赫還想多煮一道湯，於是讓金獨子自己去挑食材，結果這人卻拿了一大包乾燥的海帶回來。

「只有這個？」

金獨子一頓：「我自己煮都只放海帶芽。」

劉衆赫沉默了幾秒，拖著他到生鮮區多拿兩盤牛肉放進推車。

等他們拿完食材，準備往結帳櫃台前進時，那個步履堅定的孩子卻突然定格在某個冰櫃前，只見他望著貼在櫃上的廣告標示，那上頭畫了一個包子頭的小人物。

「想買嗎？」金獨子湊過去。

劉衆赫難得沒反駁他，乖巧地頷首。

金獨子把推車放到一邊，雙手撐住孩子的腋下，輕輕地把人抱起來：「要哪一包？鹹的還是甜的？」

劉衆赫迅速地將所有包子種類看過一遍後，指向角落最不起眼的某一袋鮮肉包。

金獨子應了聲好，稍微調整一下角度，直到能讓孩子的手能拿到袋子。

被抱起來的劉衆赫微微傾身，摸到袋子的角角後用力一拉，但冷凍包子的重量加上結在袋子邊緣的霜，讓男孩小小的手沒能拿穩，咻地往下一滑。

他眼明手快地接住那袋包子，但他懷裡的男孩沒了金獨子的另一隻手支撐身體，猛地往下一落，整個人趴在他的手臂上，跟對面趴在商品櫃上當作裝飾品的翻車魚玩偶，一模一樣。

男孩倚著一個柔軟的胸膛，身後那人鬆了口氣後，卻突然將他往自己懷裡抱緊。

劉衆赫一愣，忽然發覺自己和金獨子之間的距離，從早上地鐵那一次意外事件後，似乎變得越來越近。

意識到這一點的劉衆赫臉孔乍紅，趕緊掙脫金獨子，搶過他手中的冷凍包子後抱在懷裡，氣憤地往前走。

這小子又怎麼了？

摸不著頭緒的金獨子，抬頭瞥見對面的翻車魚娃娃，恍然大悟。

他趁著男孩沒注意，趁機拿了一個玩偶塞到推車的雜物中，等劉衆赫幫忙把食材拿到結帳櫃檯上時，才發現那個多餘的翻車魚娃娃。

「那是給你的見面禮。」金獨子笑了笑，「就當是我們一起吃的第一頓飯的禮物，不覺得它跟你有點像嗎？」

劉衆赫看著眼前的金獨子，一臉開心地把玩偶湊到自己面前，原本僵硬的臉色變得更臭。他僵著臉想拒收這個禮物，但金獨子那副高興的模樣，讓他已經提到喉頭的語句，再默默地吞回去。

「我跟它一點也不像。」劉衆赫嘴上這麼說，但還是把他送的翻車魚玩偶拿給結帳人員。

金獨子笑笑地把空的推車往前推，等著櫃檯人員結算。就在櫃台人員一一結帳時，劉衆赫瞥見旁邊有一堆成山的魷魚吊飾，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金獨子出聲喊他才回神。

他應了聲，跟在金獨子後頭走出賣場。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男孩拉住金獨子的袖子。

「我去上廁所。」

說完，劉衆赫沒等他回應便頭也不回地衝回賣場，沒來得及喊住人的金獨子，只能站在賣場門口乾等。沒過一會，男孩的身影出現在自動門的另一端，金獨子想也沒想，跑過去拉住他的手。

「下次請讓我跟你一起去。」金獨子收起笑，「就算是去廁所，你一個孩子也太危險了，再加上你這長相更容易……總之，外面壞人很多。」

男孩皺著一張臉：「金獨子，不要把我當小孩。」

「我考慮。」

劉衆赫氣不打一處來，把手中的東西塞給金獨子後，生著悶氣提著其中一袋食材和那隻醜陋的娃娃離開。金獨子愣愣地望向被塞到手裡的魷魚吊飾，想了一下才明白男孩為什麼會有那種莫名其妙的舉動。

金獨子提起另外一袋追上去：「原來你是偷偷去買這個，謝謝你。」

「我不是特別買給你，那只是回禮而已。」

「我很開心。」金獨子將吊飾拿在手上，又說了一遍，「謝謝，我會珍惜它的。」

劉衆赫撇開頭，悶在心底的那股氣在聽完這番話後才稍微洩一點出去，他們走在馬路邊的紅磚道上，採買結束後已經臨近晚餐時間，西沉的太陽正好落在大樓與柏油路的交界線。

落日如融化的黃金，從遙遠的彼端一路傾瀉到他們腳邊，在人行道上拉出一大一小的身影。

從劉衆赫有記憶以來，他就被塑造為一個孩子，沒有嬰兒時期的記憶，更沒有父母養育自己的印象，除了定時會把錢拿過來給自己的那個律師以外，他的人生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

雖然他跟金獨子相處的時間，至今不過短短一天左右，但這個令人心煩的傢伙，卻給了他一點「家」的感覺。

此時，一對母女與他們擦肩而過，女孩興高彩烈地抱著娃娃對母親笑，而女子也回以燦爛的笑容。同樣抱著娃娃的劉衆赫，看了一眼那對母子後，將目光投射到走在旁邊的金獨子身上。

察覺到他的視線的金獨子，對男孩微微一笑：「趁天還沒黑，我們趕緊回家吧。」

劉衆赫緊抱手中的翻車魚玩偶，默默地點了點頭。


04

進入職場後就沒怎麼進過廚房的金獨子，愣愣地看著男孩手腳俐落地處理食材，一時之間竟不知要從哪裡搭把手，最後他站到洗手槽前，終於找到自己能幫上忙的位置。

金獨子負責把菜洗乾淨，遞給穿著星星圍裙的劉衆赫。

男孩正專注於切菜上，一旁的金獨子見他精湛的刀工，忍不住問：「你都是自己煮飯嗎？」

「我一個人住，當然是自己煮。」劉衆赫將青蔥倒入已經煨了點時間的海帶湯，「我只相信自己調的醬料。」

金獨子愕然，他沒料到這孩子對自己的廚藝抱有這麼大的信心，雖說早餐似乎是劉衆赫親手做的，但他仍舊對此半信半疑。他回了句「原來如此」，心裡想的卻是待會兒要怎麼對男孩端出來的料理，給予正向的評價。

身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不該吝嗇給予孩子應得的讚賞。

但等所有東西都上桌後，他才又一次認知到，某些人的天賦從出生開始就已經定下來了。嘗過劉衆赫料理的金獨子，敢肯定這孩子的廚藝無疑是頂尖，這也讓他認清自己這輩子只有當食客的份。

「真的很好吃。」金獨子把湯匙上的蛋包飯一口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真的很厲害，我在你這年紀的時候……」

金獨子頓了頓，腦中閃過坐在探監所中的小小身影，和那個窩在圖書館閱讀小說的自己。

他沉默了一下，把飯吞下去才又接著說：「我除了讀小說之外，什麼都不會……你真的很厲害。」

坐在他旁邊吃飯的劉衆赫，咬了一口包子，螢幕上的新聞主播正在播報最近攀升的自殺人數統計，他將肉餡徹底咀嚼後嚥下，思緒在腦中轉了幾圈才回應金獨子的話。

「沒有什麼好比較的，哪怕你覺得自己只會看小說，那也是屬於讀者的你的人生。」

金獨子似乎沒想過他會說出這番話，愣在原地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淡淡地笑了一下：「衆赫啊，我有時候覺得，你比我更像個大人。」

「這是事實沒錯。」

這對話讓金獨子堆在心底的苦悶稍微散去了些，他笑著跟劉衆赫一起掃光桌上的食物。

簡單收拾了一下餐桌後，他們一起擠在廚房的洗手槽，金獨子負責洗碗，劉衆赫則幫忙把碗盤甩乾，放進烘碗機。

「話說回來，你的名字跟我一直在讀的小說主角一模一樣。」

劉衆赫「喔」了一聲，隨口問了句：「那是什麼樣的小說？」

「是一個關於■■的故事。」

「你說什麼？」

「■■啊。」

以為他在特意賣關子的劉衆赫，皺起眉頭：「你是在賣關子嗎？」

「我沒有，難道這對你來說太難懂了點？」

「才不是，我是聽不見你說的那個詞。」

他一愣：「你說■■嗎？」

金獨子一提及「■■」，這個莫名消失的詞就像被拉壞的錄音帶，在劉衆赫耳邊發出喀拉喀拉聲，連音節都沒能聽清。金獨子困惑地瞧向面色發青的男孩，思索了一下後逕自離開廚房，再回來時只見他手中多了本書。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如果親自閱讀的話，說不定你就能知道我在說什麼。」

男孩瞥了眼書名，想起他昨晚在書櫃上看見的那一整排書，當時因為好奇想拿下來卻沒能成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拿到手。

他接過書：「這就是你說的那篇小說？」

「嗯，這可以說是我的人生小說了。」

金獨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書脊有五十元硬幣厚的小說，遞給擦乾手的劉衆赫。

「《在滅亡的世界中存活的三種方法》。」劉衆赫複誦了一遍書名，「有夠中二，但的確挺像你會看的故事類型。」

金獨子嘴角一抽：「你這自大程度跟故事主角不相上下。」

「我跟他不一樣，我說的是事實。」

「我也是實話實說。」

劉衆赫哼了一聲，抱著那本小說跳下小凳子，走到客廳後一屁股坐上沙發，抬頭看了眼金獨子。

「你不說給我聽嗎？」

他一臉苦笑不得，坐到男孩旁邊：「你不是說很中二嗎，怎麼還會想聽。」

金獨子說，《在滅亡的世界中存活的三種方法》是他的人生小說，這本光是名字就很中二的故事陪伴他走過孤獨的童年，他或許一直都看著和自己同名的那個主角背影，一路生活至今。

只有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他稍微有些羨慕那個主角。

如果他是那個主角就好了。

男孩低下頭，沒能注意到自己不經意地將心聲一股腦地傾倒而出：「小說雖然很中二，但我更想了解你。」

金獨子聽見這話，瞧向劉衆赫垂首喃喃的身影，呆了好一會才回神。

「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意識到自己犯傻的劉衆赫，強裝鎮定地瞪了他一眼：「沒道理只讓你知道我是誰，卻不讓我了解你吧。」「能讓你想了解我，是我的榮幸。」金獨子笑著附和男孩，「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給別人說故事了，希望口條沒有因此退步。」

劉衆赫沒回話，但已經將手裡的書放回桌上，抱起金獨子買給他的翻車魚玩偶，那副已經就定位的模樣，讓準備述說故事的青年突然尷尬起來。

他清清喉嚨，開始講述這篇陪伴了自己前半生，還沒完結的小說。

就在金獨子開口的剎那，劉衆赫察覺到一絲違和感，原本窗外傳來的車流聲，此刻卻異常地安靜下來，就連距離他最近的青年也跟著停頓，右手靜止在半空中，彷彿一座佇立於博物館的天使雕像，垂下的長睫毛微微遮住他墨黑的雙目。

劉衆赫面色一沉，他抱著翻車魚玩偶忽地站起身，喊了金獨子幾聲卻沒能得到任何回應，他掃視這個詭異的客廳後，瞥見被金獨子擱在桌上的那本小說，裹著一圈忽隱忽現的白光。

儘管這可能是陷阱的一環，但暫且沒能理出解決辦法的劉衆赫，只能硬著頭皮先把金獨子移開，讓青年盡可能地離那本小說遠一些。

確定金獨子待在不會被傷到的距離後，劉衆赫才過去掀開書。

【您已啟動「白日幽會」，開始接受未讀訊息。】

男孩盯著突然出現的淺藍視窗，一臉茫然，但沒過幾秒眼前又跳出另外一個方框。

——劉衆赫你這渾蛋，還想混到什麼時候！

劉衆赫一臉困惑地看了眼訊息發送人，只見發送人欄位上大大地寫了三個字。

韓秀英。

這個名字讓他有些熟悉，但劉衆赫怎麼也想不起來。

但比起這點，他更在意旁邊靜止不動的金獨子，於是劉衆赫給發送人回信。

『把大叔還給我。』劉衆赫按下發送後，又多補上一句，『我不管你是誰，只要你照我的話做，我就饒了你。』

『哈，就憑現在的你？會不會太自大了點？』

『你怎麼覺得我辦不到，我跟你很熟嗎？』

對方停頓了好一陣子，才讓他收到回信，只是這次的訊息並非文字，而是一段錄音：『除了金獨子那傢伙以外，我是最了解你的人，這樣還不夠熟？』

『你們到底是誰，我可不記得認識像你一樣欠揍的人。』

『你才欠揍！臭小鬼！』

劉衆赫讀完這則訊息後，視窗緊接著又傳了一小段影像過來，影片的正中央站著兩個女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在風暴中前行，但圍繞在她們周邊的暴風由一串串文字構成，字句的邊角刮傷她們的肌膚，故事從裂開的傷口不斷流出。

那些溢出的故事，被捲入周遭的暴風之中，再不見其蹤影。

男孩瞇眼細瞧，發現那兩人是今天早上見過的劉尚雅和李智慧。

『雖然她們覺得靠自己努力就行，但我可不這麼想。』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要插手了，劉衆赫。』

劉衆赫心底驀地升起不祥的預感，面色一沉：『你要幹什麼？』

【故事「預測性剽竊」，開始講述故事。】

「既然你沒準備要動作，那就該換我了。」

看完這則訊息的他猛然轉頭，一個眼角有淚痣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金獨子旁邊，她一手攬住青年的肩膀，望向滿臉震驚的男孩，嘴角微微一勾。

「小子，交班吧。」她說。

沒等男孩反應過來，女人就使勁往劉衆赫的後腦勺一搧，突來的衝擊讓他一時之間沒能招架住，面朝沙發地往前倒去。

「金獨……」

男孩伸手，卻沒能阻止身影逐漸化作故事字句散去的倆人。


05

陷入昏迷的劉衆赫，等他再度睜開眼時，發覺自己所在之處已非金獨子家那個小小的客廳，而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映入眼簾的天花板紋路，讓他感到陌生。

不知道是誰把他抱到床上的劉衆赫，坐起身來時發現右手手腕被銬在床柱上，他愣了一下，還沒能理清思緒，房門先一步被人推開。

推開房門的是一個比他高了幾顆頭的少年，他手裡端著盤子，上頭放了杯盛滿純白液體的玻璃杯和一盤蒸熟的包子。

「吃飯了。」少年將東西擱在床邊小桌，「雖然秀英姐交代我看住大叔你，但可沒讓我喂你吃飯，你應該能自己來吧？」

劉衆赫皺著一張臉，還不曉得金獨子安危的他，哪怕端出美味的包子也沒能降低他的戒心。

劉衆赫把身體往後縮了一點，沉聲：「你們把獨子大叔帶去哪了？」

少年雙目瞪圓：「你、你剛剛叫他什麼……」

劉衆赫沒理會他的訝異：「金獨子去哪了？」

「你問我就得回答？對於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你不應該是最清楚的那一位嗎？」少年見劉衆赫臉色越來越黑，又說了句，「免得你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頭……秀英姐那麼做，可是大叔你自己交代的。」

少年瞄了眼手錶：「順利的話，秀英姐那邊現在就該有個結果了。」

一直被這群人無端指責的劉衆赫，在少年這番嘲諷下，逐漸上升的怒氣值終於到達頂端，他忽然站起身，不管手腕會不會因此被鐵銬擦傷，像隻炸毛的貓咪準備攻擊眼前的少年。

但那些難聽的字句在脫口而出前，劉衆赫卻先被突然襲來的劇烈頭疼，逼得往後退了一步。

「大叔？」少年察覺他的異狀，眉頭微皺。

「滾……給我滾開……」

劉衆赫扶額，腦中閃過不存在於他任何記憶中的畫面。

一幕幕陌生的場景宛如煮沸的滾水泡泡，一點一點地浮上腦海，最為鮮明的那一幕畫面，中央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背對著劉衆赫，對身前的矮小女子說。

『金獨子就由我負責，只要來得及過去，說不定這次就能成為100%。』

『你辦得到嗎？』

『不行也得行，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要是你的意識被吞噬的話，我們的計畫可就全泡湯了，到時候怎麼辦？』

『韓秀英，你肯定知道該怎麼做。』那男人擁有低沉的嗓音，他像是感應到劉衆赫的存在，微微地轉過頭看向他，『到時候，打暈我帶走金獨子就行了。』

兩人的談話到此，男孩的意識也從這段記憶抽離開來。

他軟軟地垂下扶著額頭的手，目光渙散有些恍惚的樣子，直到他摸到收在口袋裡的懷錶後，眼神才重新聚焦。

「喂喂，大叔你該不會連意識都被奪走了吧？」少年語帶嘲諷，但還是湊過去看看他。

「……李吉永。」

被點名的少年一愣：「大叔，你想起來了？」

劉衆赫抬頭，墨黑的雙瞳閃過一絲金色的光芒，而窗外的黑夜也迎來了劃破天際的那道曙光白箭。

「我可從沒交代過你們，要把我囚禁在這裡。」

「秀英姐說，放你一個人亂跑準沒好事。」

「那個瘋女人說什麼，你都全盤照收？」

李吉永沒打算屈服，硬著頭皮回了句：「我們準備這麼久，就是為了把獨子哥帶回來，我現在放了你，豈不是自找麻煩？你肯定會讓計畫亂成一團。」

「既然我已經恢復記憶，又怎麼會去攪亂計畫。」

「你……總之，不行就是不行。」

李吉永還是沒有打算放人，他撇頭抓了個包子後扔給劉衆赫，深知演講功力不敵對方的他，有些招架不住地想逃離現場。

「大叔就乖乖待在這裡，之後自然會放了你。」李吉永打開門，「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還是希望獨子哥能夠回來，大家也是這麼想的。」

「你們帶走的那個金獨子，也同樣是金獨子。」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李吉永咬牙，黯然失色到連反駁的聲音都小了點。

一個故事能夠存在，是因為有讀者閱讀了它們。

若是沒有人發現，不曾有讀者翻閱過，那們它們終將遺失於大量的故事星流中，默默地衰弱直到脆化散去，化為浩瀚宇宙中飄散的小小的星辰塵埃，就像被韓秀英帶走的金獨子一樣。

如果劉尚雅沒有發現遺落在這個世界的故事碎片，那個被故事風暴層層包圍起來的99%的金獨子，再不會有完整的一天。

但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金獨子，哪怕只有1%，他也同樣是金獨子。

「大叔你就在這裡等吧，事情結束秀英姐就會過來找你。」

李吉永不再跟他提金獨子的話題，把門闔上後逕自離去，將劉衆赫獨留在這個小房間裡。劉衆赫坐在床上低頭思索，他只跟這個世界的金獨子相處不過短短一天，但那個青年與他記憶中的金獨子並無不同。

這個世界的金獨子，一樣喜歡蛋包飯和討厭番茄，也會對自己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和笑逐顏開，他也同樣地閱讀了劉衆赫的故事，並深深地著迷於那一次次回歸的故事。

他摸著口袋裡的懷錶，深吸了口氣。

雖然提出這個計畫的人是劉衆赫，但即將推翻計畫的也會是他自已。

劉眾赫仔仔細細地觀察房間，他先是在放置食物的小木桌底下翻出一根別針，他小心地收進口袋後，雙手抓緊床鋪倒頭栽，緊接著在床底發現一台老舊的筆電。

他的身體還沒恢復原本的大小，再加上手銬局限住他的活動範圍，短小的手臂根本構不著那台電腦。

劉眾赫思考了下，掏出口袋的那根別針後扭開它，以彎曲的部分探入鎖孔，不過一會就成功解開手銬。男孩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半個身子伸進床底，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那台筆電勾出來。

只是他勾出來的筆電蓋上黏著一個透明夾鏈袋，而被密封起來的是一管螢藍針劑。

劉眾赫不認為那幫人會留下任何能讓他逃出去的東西，這些物品恐怕是某個人為了阻止計畫，特意放置的「保險絲」。儘管他不曉得這個人的身分，但能肯定的是，此人跟自己一樣，並不希望這個世界的金獨子再次犧牲。
他小心地收起那管針劑後打開筆電，螢幕中央的圈圈跑了幾秒，接著跳出輸入密碼的視窗。

劉眾赫眉頭微微一皺，對於密碼毫無任何頭緒的他，想了一下後才點擊視窗下方的「找回密碼」。

只見螢幕上列出一串文字——密碼提示：地鐵車廂。

劉眾赫看著眼前這行密碼提示，腦中閃過的號碼是自己最初搭的那節車廂，但當時那節車上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再無其他倖存者。那麼可想而知，這串號碼必定得排除他搭的那節車廂。

最後，他輸入金獨子搭的那節車廂號碼——3807。

劉眾赫按下ENTER鍵後，不過幾秒螢幕上的畫面，已經變成藍天白雲的系統預設桌布。

看來是成功了。

他心想，隨意地看了一眼桌布，發現有幾個被事先打開的網頁，被放在桌面下方的工具列中。

劉眾赫點開網頁，只見一個紅色旗幟坐落於某個座標上。

他望著這個沒有標示出地名的紅色旗幟，默默地將座標記在心裡後，打開另外一個網頁，網頁裡沒有寫什麼資訊，只有幾張縮圖。

劉眾赫點開那幾張縮圖，只見占滿螢幕的是一篇漫畫，那是某部經典的名偵探作品，而螢幕上的這篇恰好是這部作品最為人所知的橋段——主角被灌藥後，身體迅速縮小了好幾倍。

他一愣，把收起來的那管針劑又拿出來。

雖然這篇漫畫似乎暗示了針劑的功用，但劉眾赫一點也不想草率地，把這來路不明的東西打進身體，只是周邊沒有能試驗的生物體，讓他苦惱了好一陣子。

直到他想起李吉永，才猛地一頓。

韓秀英不可能只留那孩子在這裡，劉眾赫心想，順手把筆電推回床底後將那管針劑藏進袖口，連忙把那幾顆包子塞進肚裡。

等東西全下肚他才爬回床上，裝作被手銬銬住的樣子，深吸了口氣朝門外大喊。

「我餓了——」


06

男孩稚氣的嗓音在房內迴響，似乎驚擾外頭看守的人。

希望進來的不會是那小子。

劉眾赫握緊手中的針劑，看著眼前的房門被緩緩推開。

「……衆赫先生？」頭髮翹成一團的男人，從門後探出頭來，那張曾被金獨子稱讚過帥氣的臉，現在卻一副剛睡醒的模樣，「發生了什麼事？是牛奶不夠喝嗎？」

劉衆赫那一點點的良心不安，隨著他拋出的那句疑問後一併消逝。

「我餓了。」他望向張夏英，「你們只端那一點過來，是想餓死一個正值發育期的孩子嗎？」

張夏英搔搔頭：「吉永不是說衆赫先生恢復記憶了嗎，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

「你如果不拿食物來，我就自己去找。」

劉衆赫說完作勢下床，手銬撞在床柱上發出喀拉聲響。

「等等，我這就去端，你別再撞了。」張夏英走上前，喃了幾句，「衆赫先生現在可還是細皮嫩肉的樣子，不小心撞傷的話，我可沒辦法跟其他人交代。」

劉衆赫趁著張夏英端起空盤子的瞬間，將人往床鋪一拉，沒反應過來的張夏英一頭往棉被裡栽倒。

「什……」他還沒說完，手臂便傳來一陣刺痛。

「就算是孩子，你也不該掉以輕心。」整個人壓在他肚子上的劉衆赫，沉聲道，「還有，比起牛奶我更喜歡包子。」

張夏英開口想反駁些什麼，但針劑的藥效似乎成功奏效，他白眼一翻昏睡過去。劉衆赫一邊觀察他的反應，一邊將床上的空碗盤收拾乾淨，等他用手銬把張夏英的左手和床柱銬在一起後，這男人的身形才開始起了點變化。

他原先窄小的身版變得強壯了些，那張被世人稱作英俊的臉龐，比起剛剛進門那會兒，看起來更成熟了點。

劉衆赫看著針管中的螢藍液體，方才他只給張夏英打了一點點，雖然沒辦法推算多少劑量能讓他恢復成原來的身形，但這管針劑的量應該足以他變回原來的樣子。

儘管還有些疑慮，但時間緊迫，劉衆赫只能冒著風險將剩下的螢藍液體全打進身體。起初迎來的頭疼還不算什麼，但隨著時間過去，劇烈的疼痛從腳底開始攀上全身，彷彿有萬千小蟲在啃嚙他的皮肉，又癢又痛。

嬌小的四肢逐漸變大，當初穿的童衣再也繃不住地裂開，等劉衆赫適應這種痛苦時，他的身體已經恢復成原本的大小。

劉衆赫站起身，雖然想立刻出發追上被帶走的金獨子，但光著身體跑出去的話，不說其他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妥。

他瞄向還沒醒來的張夏英，一臉嫌棄。

費了好一番功夫，劉衆赫才黑著臉穿上張夏英那套，略為窄小的黑襯衫和西裝褲，基於一些不得而知的緣由，他留了一條內褲給張夏英，並順手替這個光著身子的男人，蓋上棉被。

接下來，只要追上那個瘋女人就行了。

萬事俱備的劉衆赫小心地收起懷錶後，才準備離開房間，但他走動時卻意外發現西裝褲的口袋有奇怪的硬物，他伸進口袋拎出一串鑰匙，正一臉茫然時突然想起，這小子之前曾向大家誇耀過新買的酷炫重機。

他想了想，決定暫時借用一下那台炫炮的機車。

打定主意的劉衆赫，輕輕地推開房間門，確認外頭的走廊無人看守，才小心翼翼地打開走廊盡頭那唯一一扇對外的窗戶。

劉衆赫目測了下窗外的環境，除了能讓他攀著下去的水管和冷氣室外機外，底下還有一堆疊在一起的垃圾袋。

他毫不猶豫地爬出窗戶，左手扳著老舊的水管和窗沿往下移動，等確認腳下沒有窗戶後，他才採上冷氣的室外機。確定附近沒有人看守的他微微蹲身，右腳一蹬，跳過一樓那堆垃圾袋，以手護頭做了個前滾翻，最後完美地從二樓逃脫。

如果金獨子親眼瞧見他一連串俐落的動作，肯定忍不住拍手叫好。

劉衆赫一思及此，嘴角微微一勾。

他加快步伐來到張夏英的車庫，熟門熟路地打開車庫門，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到那台傳說中的機車。他一手拉開被防塵套蓋住的黑色重機，正準備跨上機車時，車庫門口卻出現一道身影。

「你要去哪？」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問題嗎？快讓開。」

「大家都期待完整的獨子大叔回來。」擋在門口的申流承，垂下眼簾，「你這麼做，是違背了大家和你之前的意願。」

劉衆赫抬眼，淡淡地：「你是金獨子的化身，應該知道他所期望的故事，但你自己怎麼想？你想怎麼做？」」

「我、我當然也跟大家一樣，希望獨子大叔回來！」

「那妳為什麼要留那些東西給我？你明知那些能幫助我逃離這裡，去破壞這個計畫。」

「獨子大叔他……從未將理想硬是套在我們身上。」申流承咬緊嘴唇，不讓盈滿眼眶的淚水流下，「我也不希望把自己對未來的憧憬強加給大叔……但、但我卻同樣自私地想讓他回來……」

「所以你才偷偷地藏了那些東西。」劉衆赫放輕語調，「申流承，我向你保證，我會把這個世界的金獨子帶回來。」

申流承望著眼前對自己許下承諾的隊長，這個人的故事曾經拯救了許多人，也將獨子大叔拉出那片深不見底的童年沼澤，對金獨子而言，劉衆赫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對劉衆赫來說，金獨子也是相同的存在。

沉默許久，女孩才用衣袖擦掉淚珠：「我會盡量幫你拖時間的，趕緊走吧。」

劉衆赫點了點頭，確認金獨子所在的方向後跨坐到機車坐墊，他重重地踩了一下踩發桿，發動引擎的同時將衝刺的技能使用在重機上，隨後一陣風逐漸盤旋而上，沉重的機身也隨之漂浮於空中。

他瞄了一眼準備關閉車庫的申流承，催動油門。

下一秒，車庫裡已然不見劉衆赫的身影，站在外頭的申流承，仰首瞧向一望無際的藍天，喃喃道。

「獨子大叔就拜託你了，隊長。」

07

有了張夏英的重機和衝刺技能的加持，沒花多久時間，劉衆赫已順利抵達座標所在地。

但韓秀英他們所在的位置被故事風暴層層環繞，重機前頭剛觸碰到暴風外圈，車頭就已經被字句刮得遍體鱗傷，他無懼於身上迸出越來越多的傷口，一股腦地催動油門，騎著重機突破風暴外圍。

等成功闖進暴風眼後，四周才忽然平靜下來。

一台突兀的黑色重機衝出暴風圈，一個漂亮的甩尾後停在準備行動的眾人頂頭。有如漫畫情節一般的英雄登場畫面，讓以韓秀英為首的一群人頓時鴉雀無聲，訝異地盯著坐在機車上，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

此時，劉衆赫才發現漂浮在一顆碩大氣泡中的金獨子，他環視了一遍在場所有人的神情後，沉聲道：「都給我讓開。」

最先回神來的是韓秀英，她揮手讓其他人繼續動作後，抬頭望向那個瘋起來一發不可收拾的男人，喊了一聲。

「劉衆赫，收手吧！」

「還沒開始就放棄，不是我的風格。」

「我才不管那是不是你的風格，我們都已經到最後一步了，你還打算攪局？你不也想讓金獨子回來嗎？」

「現在不這麼想了。」劉衆赫翻身下車，踩在半空的腳尖一蹬，往韓秀英後頭的方向一衝，「把金獨子還給我，這個世界需要他！」

當劉衆赫只差一點就能碰到氣泡時，韓秀英早他一步擋在那顆巨大的氣泡前，她握住的純黑劍柄上是一把折斷的劍刃，而那斷面湧出半透明的劍身，劍尖正好抵住男人的咽喉。

劉衆赫瞧見她手中那把劍時，雙目瞪大。

「你在他身邊已經好一段時間了，都沒發現嗎？」韓秀英淡淡地看著他，「這個世界並不需要金獨子，但我們需要他，只要……」

「你難道忘了那瘋子規劃的未來藍圖裡，並不包含他自己嗎？」劉衆赫握住雪白的虛擬劍身，鮮紅色的血液順著劍刃緩緩流下，「我們這樣做，只是將自己的想像套在這個世界的金獨子身上而已。」

韓秀英握緊劍柄的雙手，因為劉衆赫的這番話而顫抖。

她比誰都明白這麼做可能只是徒勞無功，但哪怕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性，哪怕希望就像遙遠夜空中的星星，她都想試著伸手抓看看。

她緊繃著的神情，突地一柔：「我當然知道這個故事，可能會和過去那段與金獨子一起生活的故事全然不同。」

「既然如此……」

「劉衆赫，你覺得作家遇到瓶頸時會怎麼做？」

韓秀英微微笑了笑，眼神銳利起來：「有些作家會回顧自己的故事，當他們發現繼續筆下的劇情可能會導致無法抵達結局時，在可控的範圍內，他們通常會進行大幅度的修改……而我，已經陷在瓶頸期裡好一陣子了。」

劉衆赫瞳孔一縮，還沒來得及回應這段話，就見韓秀英轉身衝向那顆裹著金獨子的巨大氣泡，她將劍刃直直地往氣泡戳，沒去理會身後發怒的劉衆赫，咆嘯了一聲。

「既然上次行不通，那麼就讓這一次修改的故事，成功抵達結局吧！」

劍刃成功戳進氣泡後，韓秀英使力地往上一揮，劃出一道巨大的裂痕。包裹著金獨子的故事不斷地從氣泡裂口流出，原先比人還大的氣泡也隨之消減，而昏睡於其中的金獨子似乎因為這動靜，睫毛微微一顫。

韓秀英並沒有因此停手，雪白的劍身依舊直直地往金獨子的方向刺去，為了將故事碎片與99%的金獨子融合，她只能挖出這個世界的金獨子的記憶核心。

劉衆赫咬牙，趕在韓秀英的劍碰到金獨子前，先一步衝過去把人扛到肩上，不顧被劍刺出傷口的肩膀，奮力地跳上不遠處的大石頭上，後面跟著韓秀英行動的幾個人，一邊叫喊一邊趕緊追了上去。

他站在巨石上，把準備攀上來的人一腳下去，在高處俯視底下臉色不太好看的韓秀英。

「從現在開始，金獨子歸我管。」

韓秀英聽見這話，終於對他大發雷霆：「你這混帳別開玩笑了！你現在這麼做肯定會後悔的！」

「可能會吧，但現在我只想這麼做。」

劉衆赫說完，沒等她回應轉身就跑，首先追上來的是韓秀英的怒吼，接下來才是一連串腳步聲。

一顆星星的消逝無法摧毀擁有無數星雲的宇宙，在那浩大的星流中仍然有無數顆閃著光亮的星子，光芒依舊存在於靜默的黑暗，但對生活在某個行星上的人來說，那顆星星或許就是他們所認知的，自己能擁有的唯一的光。
為了保護這道光芒，拚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是金獨子公司的全體意志，但提出這個計畫的劉衆赫卻意外打亂他們的計畫，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光芒熄滅。

劉衆赫比誰都明白，這種什麼都沒辦法做的無能為力感，他甚至無法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的行為就是正確的，但比起這些，他更不願瞧見金獨子再次死在眼前。

他加快步伐，最後將金獨子放到重機上，發動引擎。

「金獨子，起來。」

被呼喚了幾次才有反應的金獨子睜開眼，只見他有些難受地咳了幾下，將哽在喉頭的故事片段吐出來，才稍微緩過氣。

等他抬頭看清周遭情況時，驀地一愣。

一個比高了他幾顆頭的男人，正低著頭注視著剛清醒過來的金獨子，墨黑的深邃眼眸清楚地映出他的身影，而且絲毫不在意後頭那離得越來越近的怒罵。

那張與男孩有著極為相似的臉龐擺脫了孩童的稚氣，不知何時被歲月捻出成熟的氣息，如果哪個人瞧見眼前他的面容卻不被迷住的話，那個人恐怕是難得一見的異類。

金獨子喉頭一滾，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對眼前這個似乎是成年版的劉衆赫，說了一句。

「等等，難道現在是『意外變成植物人的我被鄰居家的男孩照顧多年，直到剛剛才醒來』的那種套路？」

「……隨你怎麼想。」

劉衆赫漫應著金獨子的胡言亂語，他把還在碎碎念的青年往前挪了一點後，也跟著跨坐到重機上。

被圍在雙臂之間的金獨子，身體一僵：「非、非得用這種姿勢嗎？」

劉衆赫淡淡地指向不遠處追過來的那幫人，金獨子從沒見過那些人，但他們卻個個凶神惡煞地朝他們衝過來。

「他們是來找你的。」他說。

金獨子一臉茫然：「你該不會為了我的療程，跑去跟黑社會借高利貸吧？」

「我不缺錢，他們是需要你才追過來……他們極需你的記憶。」

「所以你才跑來救我嗎？」

「嚴格來說，不算是。」劉衆赫催動油門，輔以技能的重機排氣管倏地噴出一連串透明的字句，將車身推離平地，「因為提出這個計畫的人是我。」

「那你這個boss怎麼丟下同伴帶著人質逃跑，不應該把我扔回去嗎。」

「我不想。」他頓了一下，「我不想在哪個地方又發現你的屍體。」

「怎麼說得我好像是累犯一樣。」金獨子笑了出來，看了眼底下叫喊的人們，和遠處被其他人包圍住的氣泡，「現在就帶走我的話，你不會後悔嗎？」

劉衆赫聽見這話，低頭瞥了眼身前的金獨子，這個視角卻無法讓他瞧見這人此刻擺到臉上的神情。他想問個清楚，但韓秀英的怒吼聲已經逼近他們，他只能先騎著重機離開這裡。

直到確認底下那幫人沒辦法追上他們後，劉衆赫才開口，他的聲音夾雜在迎面而來的風裡，聽起來有些沙啞。

「為什麼這麼問？」

「雖然我對他們沒有什麼印象，但我和幼年時期的你相處過幾天。」金獨子喃喃，「如果說我犧牲一點東西就能幫上忙的話，我很樂……」

「閉嘴，金獨子。」劉衆赫打斷他的話，「你只要繼續之前的生活就行了。」

金獨子沉默不語，就在重機的車頭快碰到故事風暴時突然靜止下來，不管劉衆赫再怎麼使勁催油門，機車依然無法前進半吋，但排氣管卻持續排出透明的字句，引擎也沒有熄滅。

他沿著暴風周圍繞了一圈，始終沒能找到能突破能夠出去的缺口。

「可能是因為我的關係。」

金獨子苦笑了一下，從剛剛開始他就很在意地望著遠處被眾人圍繞的巨大氣泡，儘管距離有些遠，但他本能上地知道被氣泡包裹住的人是誰。

「劉衆赫，放我下去吧。」


08

金獨子說完話，發現坐在後頭的人頓時沒了聲響。

他疑惑地轉過頭，只見總是趾高氣昂的劉衆賀低垂著頭，那雙一直都泛著光芒的眼瞳，此刻竟黯了下來，宛如鋪滿夜空的星辰同時間一起熄滅了似地。

金獨子看見他這副表情，內心莫名其妙地一緊。

不該這樣的。

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場景，這個人即便身陷絕望之中也從未放棄，那才是屬於他的故事。

一思及此，金獨子驀地瞪大雙眼。

從那天晚上巧遇劉衆赫開始，那孩子時常讓金獨子有種莫名的既視感，就好像自己跟這個人已經認識了許多年一樣，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那並不是錯覺。

金獨子靠著他的故事，度過無數個只有自己和故事的夜晚，走過那漫長而孤獨的道路，一路前行至今。儘管他不曉得，為什麼小說的主角會和自己扯上關係，但劉衆赫救了自己一次，這次輪到他了。

金獨子伸出手，卻在撫上劉衆赫臉頰前，又縮了回去。

劉衆赫見狀，及時捉住他縮回一半的手，沉默半晌：「我可以放你下去，但你得向我承諾，不會隨便犧牲你自己。」

金獨子一愣，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那麼做。」

劉衆赫盯了他好一會才放開手，帶著金獨子將機車騎回巨大氣泡。

握著折斷的信念的韓秀英，在重機熄火的同時，把劍指向引起騷亂的罪魁禍首。劉衆赫俐落地翻身下車後，順手扶著金獨子的手讓他下來，他們倆頂著神情淡漠的韓秀英和眾人疑惑的視線，站在中心點。

韓秀英嘴角一抽：「你們倆放完閃了嗎？現在該辦正事了吧。」

「妳再繼續胡說八道，我真的會砍了妳，瘋女人。」

「既然回來了，那就繼續之前的計畫吧。」韓秀英沒理會那個瘋子，逕自朝金獨子走去，「雖然對你有點抱歉，但我們真的需要你。」

「他不會照你的話做。」

「給我閉嘴！別再給大家添亂了你這蠢蛋！」

「妳才……」

沒阻止兩人鬥嘴的金獨子，沉默的站在一邊，他正試圖從腦中挖掘這個名為韓秀英的記憶片段，但最終還是沒能理出頭緒，作為唯一熟悉《滅活法》的讀者，金獨子仍舊沒能想起這個角色在書裡擔當的位置。

但劉衆赫看起來似乎跟她很熟，那麼她在故事後期肯定也占了重要的一席。

撇開對韓秀英的困惑，金獨子瞄了一眼她身後的那顆巨大氣泡，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才看清，被裹在裡頭的人。

——是『金獨子』。

這麼一看，他真的是這一連串鬧劇的導火索。

金獨子苦笑了下，正當他準備打斷還在互罵的韓秀英和劉衆赫時，圍著他們的群眾後方，有人早他一步出聲。

「秀英姐，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李智慧拄著劍鞘，一拐一拐地走過大家讓給她的那條小路：「難道不能只抽取大叔的記憶，一定要……」

「智慧，這一點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了，這個世界的金獨子是碎片之一，如果只抽取記憶的話，失去所有故事的他就會像被喝光的飲料罐，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空瓶……我不想讓他跟個垃圾一樣，被丟在這個世界。」

韓秀英望向一旁主角大大：「你難道不這麼想嗎？」

劉衆赫沒回話，反倒是先看向站在李智慧後頭，同樣身受重傷的劉尚雅。

她曾是最了解金獨子的人，但無論是當初大家討論計畫的階段，抑或現在正爭執著有關金獨子的去向時，她要不一語不發，要不就只是默默地點頭附和。

即便在劉衆赫身體縮小，陷入混亂的那段期間，她曾和李智慧一起向自己承諾過會履行這個計畫，但從那時到方才那瞬間，劉尚雅只是跟著大家的想法走，從未提過自己的想法。

和金獨子過去的那段故事中，劉尚雅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個只會消極地接受他人想法的人。

如果說，讓她變得這麼消極的理由，是因為她察覺了金獨子的想法的話，那麼從一開始，劉尚雅應該就不看好這個計畫。

那傢伙該不會……

劉衆赫猛地轉頭，但他卻沒瞧見應該待在身邊的金獨子身影。

跟著他移動視線的衆人，這才發現話題的中心人物，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在那裡！」

他們望向聲音源頭，而說這話的人正指向巨大氣泡，那裡站著他們再熟悉不過的人影。

金獨子背對著那群曾參與過另一個自己的故事的夥伴們，在他們訝異的目光中，硬生生地以手撕開氣泡外的保護膜，他的手指被尖銳的字句磨得出血，大量的故事在他撕裂保護膜的下一秒自裂口湧出。

【偉大的故事《無王世界之王》開始闡述。】

【偉大的故事《魔界之春》講述中。】

【偉大的故事《吞噬神話的火炬》再次述說。】

【偉大的故事《光與暗的季節》開始講述。】

【偉大的……】

他未曾知曉的故事迎面而來，金獨子有些著迷地看著眼前的字句，儘管參與這些故事的是另外一個比他更完整的自己，他依舊因為這些故事動容。

直到後頭傳來腳步聲，眼眶泛紅的金獨子才轉過身。

站在那裡的，是撐著金獨子走過前半生的男人。

「金獨子，你想怎麼做？」


09

從氣泡裂口湧出的那些故事字句圍繞著金獨子，他的目光越過這些文字，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劉衆赫。

他曾幻想過自己成為主角在故事中奔馳，與無數夥伴們去冒險去追夢，甚至嘗試著去愛一個人，但他終究不像劉衆赫是個英雄般的主角，也不像韓秀英那樣是個能寫出無數故事的作家。

金獨子，只是一個閱讀他人故事的讀者。

那些屬於另一個自己的故事如海潮般朝他撲來，金獨子才知道「那個自己」所謂的拯救對他人來說何其殘酷，那些夥伴們被拯救的同時，卻也同樣受到無法挽回的傷害。

這樣的「自己」卻仍舊被這些人所接納，將他視為生死與共的同伴。

作為這些故事的讀者，金獨子有點羨慕起另外一個自己，他作為故事碎片之一，基本上除了劉衆赫以外，他不曾參與其他人的故事，所以他完全能明白韓秀英為何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換作是他，也會做出相同的舉動，畢竟這個世界的金獨子，對他們而言只是故事的片段，是一枚小到不能再小的碎片之一，也是相當於局外人的存在。

但劉衆赫卻問他，自己想怎麼做。

——我也想和你們一起見證故事的尾聲。

首先浮上心頭的這想法，在成為字句滾出喉頭前被金獨子及時阻攔，他硬生生地將這念想咽了回去。緊接著壓過這想法的是，如果作為碎片的自己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金獨子，讓大家通往幸福快樂的結局的話，他何樂而不為？

他默然，思索好一陣子，掃視一遍沉靜下來等著他回答的眾人，組織好言語後才緩緩開口。

「另一個我雖然做出許多傷害大家的決定，但我已經向衆赫承諾過，不會再重蹈覆轍了。」金獨子抬起頭，揚聲道，「這次，我會帶大家一起走到故事的最後。」

聽見這話的劉衆赫，原先繃緊的表情似乎稍微放鬆了些，韓秀英那張因為怒氣而皺著的臉也跟著舒緩開，而離他稍微遠一些的劉尚雅，則擔憂地看著金獨子。

金獨子率先做出行動，他扳開氣泡裂縫後側著身子鑽進去。

「金獨子，我會盯著你的。」跟著他進去氣泡裡的劉衆赫，沉聲，「你要是又想投機取巧，瞞著大家隨便犧牲的話，我會先殺了你。」

他一愣，無論對哪一個金獨子，他所認識的劉衆赫對「他們」的態度並無兩樣，意識到這點的金獨子淡淡地笑了起來。

可以的話，他真的希望能夠和這個人一起看見故事的結局。

不是另一個自己，而是曾與小一號的劉衆赫度過短短時光的，這個世界的金獨子。

他對劉衆赫點點頭，已經讀完那些故事的他，明白另外一個自己希望看見的結局景色。金獨子朝另一個自己伸出手，就在手指碰觸到「他」的那瞬間，他們倆周遭炸開了一圈刺眼的光芒。

因為光線太過刺眼，讓劉衆赫等人忍不住閉上眼，等他們再睜開眼時，另一個還在沉睡的金獨子稍微動了動。

因為光線太過刺眼，讓劉衆赫等人忍不住閉上眼，等他們再睜開眼時，另一個還在沉睡的金獨子似乎稍微動了動。

但喚醒他的這個世界的金獨子，身影卻逐漸淡去。

劉衆赫面色倏地泛白，激動地衝過去抓住他的肩膀，雖然金獨子的身影漸漸地變淡，但手中傳來的觸感依舊溫熱。

「你……」

「放心，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再犧牲我自己了。」

劉衆赫沒能完全相信這番話，他在越變越淡的金獨子面前，毫不猶豫地使用了技能。

【您已發動專用技能「測謊」。】

【已確認該言論為真。】

劉衆赫愣愣地，將視線拋向淡得只剩薄薄一層虛影的金獨子身上。

「那你這是怎麼回事？」

「秀英不是說過，如果只抽取我的記憶，我就會變成跟空罐一樣嗎？那麼，只要將記憶和這個『空殼』全交給另一個我就行了。」金獨子微微一笑，「這樣既能讓完整的金獨子回來，也能讓我的意識存在於另一個我身上。」

「金獨子！你不是承諾過……」

金獨子望著他：「衆赫，相信我。」

劉衆赫一頓，憤怒地想揪他的衣領，但手卻在碰到對方前先揮了個空，這個人早已淡得連實體都碰不著。他咬牙，轉頭瞧向站在氣泡外對此默不作聲的韓秀英。

但韓秀英卻露出了劉衆赫沒能預料到的神情，她眼眶微微泛紅地扳開氣泡裂口，往他們走來。

為了還原完整的金獨子，韓秀英與同伴們收集了各種故事，但哪怕她再怎麼精準地以文字構築出那個唯一看完故事結局的讀者，韓秀英仍舊無法重現100%的金獨子。

就在他們即將放棄時，那個總是走在大家前頭的劉衆赫，提出了這個計畫。

當時，韓秀英毫無猶豫地舉雙手贊成，但他們並不曉得這個世界是不是還存在著其他劉衆赫，只能設法降低故事可能性帶來的衝擊，於是韓秀英將自願縮小身形的主角大大，送到了對此毫不知情的金獨子身邊。

她甚至藏在人群中踩壞金獨子掉到地上的手機，試圖讓沉浸於小說中的讀者，能夠注意到劉衆赫的存在。

儘管當韓秀英親眼瞧見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與大家沒有任何交集的金獨子時，內心的不安頓時如滾水泡泡逐漸升騰，但她仍然堅信著，劉衆赫的這個計畫與自己的決定，能夠和金獨子公司的夥伴們，一同迎來美好結局。

但她忘了，金獨子期望的是「沒有人犧牲的故事」，而那個人從未把自己含括在內。

當韓秀英目睹這個世界的金獨子，主動將自己交付出去那一幕，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又重蹈覆轍了。哪怕金獨子的舉動，和韓秀英先前準備對他做的行為並無兩樣。

「你真的是個渾蛋。」她朝金獨子虛揮了一拳，爾後低下頭啞著聲道，「但我也是個渾蛋，抱歉。」

劉衆赫見狀，原想抓住韓秀英質問的衝動，彷彿被硬生生地澆了桶冷水，一瞬間就被滅得乾乾淨淨。

他和韓秀英站在一塊，彷彿不小心弄丟養了好幾年的貓咪似地，感到悲傷。

讀完故事的金獨子，看著眼前佔有「金獨子的故事」中重要一席的作家和主角，此刻竟然都哭喪著臉時原先積在心底的苦悶，忽地一掃而散。

這兩個人，為了這個世界的自己而感到難受。

雖然沒辦法碰觸到這兩人，但金獨子仍舊對他們張開雙臂，一把抱住皺著臉的作家和主角。

他輕輕一笑：「你們沮喪什麼呢，我不是都說了，不會再犧牲自己嗎？」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你這傢伙……」

「他說的是真的。」劉衆赫打斷一邊流淚，一邊張牙舞爪的韓秀英，「我剛剛用了測謊。」

「你還真夠信任我啊。」

金獨子皮笑肉不笑地，朝劉衆赫的後腦杓使勁拍過去，雖然手掌穿過了這人的腦袋瓜，但他看起來快活了許多。

說完話的金獨子身影又褪去了些，他望向站在氣泡外哭得一蹋糊塗的李智慧，和在一旁扶著她的劉尚雅等人，對她們倆拋去一個「別擔心」的唇語後，才把視線再移回劉衆赫身上。

雖然沒辦法以這個世界的金獨子的身分，和他們一起參與接下來的故事，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會因此消逝。

在徹底消失前，金獨子指向劉衆赫右邊的口袋，笑著交代他一句：「衆赫啊，我的東西麻煩你暫時幫我保管一下吧。」

劉衆赫一頓，伸手拎了拎張夏英的褲子口袋後，掏出一個小小的魷魚吊飾。

「你……」

劉衆赫抬起頭，但金獨子的雙腿已經碎裂成一個個字句，往另一個金獨子飛去。

那些文字在昏睡的金獨子胸口上，聚集成一團光後緩緩地埋入他胸口。

『我們待會兒見。』

金獨子想開口道別，但他發現自己的聲帶先一步變成了故事在空中飄散，他無奈地對著明顯還想說些什麼的劉衆赫，露出明亮的笑容。

在夜幕降臨之際，這個世界的金獨子已經徹底消失在他們面前，作為故事的碎片回到另一個他身上。

但直到沉睡的金獨子胸口上的光團熄滅為止，他依然一動也不動，圍繞著劉衆赫等人的故事風暴已經停了下來，那些遺失在暴風中的字句，如落雪般飄散在夜空中，一一落到腳邊，最終融化於泥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待金獨子已久的那幫人之中某個人率先出聲。

「……還是失敗了嗎？」

但那人得到的回應，是主角和作家難得一致的咆嘯：「閉嘴！」

劉衆赫淡淡地：「他會回來的。」

「如果不回來，我就去把那混帳的意識拽出來。」鼻子通紅的韓秀英，擦乾臉上的淚水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劉尚雅攙著李智慧走過來，也跟著韓秀英一起席地而坐，沒有人因為金獨子遲遲不醒而離去。劉衆赫則站在離金獨子最近的地方，手裡握著他送對方的吊飾，一語不發地盯著面色蒼白的金獨子。

這個世界的星座尚未沒落，空中依然滿布星群，一行人守著金獨子坐在夜空下等待。

或許在旁人眼中看來，這個世界的金獨子的故事並不是那麼特別或精彩，但對劉衆赫來說，哪怕他是僅有1%的故事碎片，他依然是金獨子的一部分。

而這次，劉衆赫和他的夥伴們，不會再把金獨子遺留在宇宙的一角。

墨黑的夜幕隨著時間逝去逐漸蛻變為淡青色的薄紗，幾顆殘星還鑲在天空邊際，等遠方的地平線翻出一點魚肚白時，金獨子的指尖才輕輕一顫。

所有人因為金獨子這細微的動作衝上前，緊張地擠成一團看著他。

直到旭日初升，金獨子微微地睜開雙眼，映入他眼中的是一群哭得唏哩嘩啦的夥伴們，就連劉衆赫也是一臉被凍得蒼白的模樣。

還有些虛弱的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說過，我不會再做出傷害你們的決定。」金獨子撫上離他最近劉衆赫的臉，從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稍微一頓，「衆赫啊，不說些歡迎我回來的賀詞嗎？」

劉衆赫連同掌心的魷魚吊飾，一起握住了他的手：「……歡迎回來。」

金獨子聞言，在升起的陽光中，粲然一笑。

「我回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