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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終於成真時，不自覺的笑容〉

　　「魔女小姐，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呃——」賽巴斯蒂安盡力地踮起腳尖，看著那一鍋冒著紫色泡沫的東西，雖然自己曾經下定決心要全力支持對方，可他還是無法遏止地擔憂了起來：「我是說，我們在人類世界一般不這麼做。」

　　「放鬆點，賽巴斯蒂安，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諾瓦藉著身高優勢揉了一把對方的頭，她聽說人類世界的孩子長大得很快，初有型態的發育已經讓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許多，像個男人一樣，骨架也逐漸變大，所以諾瓦總是很珍惜還能一手抱起對方的時候：「我的藥水不怎麼常出現失誤，你看，只要再加一點魔法野莓的邊角料……大功告成！」

　　「但這鍋並不是魔藥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要是我們的晚餐才對。」踮腳的動作終歸還是太容易累了，他伸手在桌上摸索到了魔女的魔杖，揮了三兩下便讓自己成功漂浮在空中，從更全面的地方俯視這鍋特別的湯頭，他望了對方一眼，問道：「你還記得這件事對吧？」

　　「我想，這鍋東西的味道應該會不錯。」諾瓦絲毫沒有心虛，但能明顯地從話裡的意思察覺，她似乎真的沒有把「晚餐」跟「魔藥水」的差別放在心上，用木湯匙舀了一勺鍋裡的湯，她吹涼以後遞給了對方：「嚐一口如何？」

　　賽巴斯蒂安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伸手接過了湯匙，迅速地將湯往自己的喉嚨裡灌，濺到臉頰上的紫色痕跡能明顯看出來他不太信任那句「不錯」，卻還是得做出毫不猶豫地喝下這樣的行為，他閉起了嘴巴品嚐剩在嘴裡的味道，末了，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確實不錯……」

　　提心吊膽了整個過程的賽巴斯蒂安頓時有種被耍了的感覺，眼前這傢伙總是會做出種好像要出事的錯覺，卻從來沒有一次真的發生什麼事，他記得最糟糕的一次案例，也僅僅是把窗簾的顏色從藍色換成了墨綠色而已，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魔女都是如此，但不得不肯定對方的能力，至少在這種日常上是絕對優秀的。

　　「病死的羊骨髓和野莓的搭配永遠不過流行！」活了千百年從來沒跟過人類流行的魔女如此說道，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搭配多麼詭異，若是在賽巴斯蒂安張口前就說出了其中的成分，他都得在把湯匙放進自己嘴裡前猶豫幾分。她神態自若地為自己盛了一碗湯：「營養美味兼顧，是不是還不賴？」

　　「真沒想到，魔女小姐同時還擅長烹飪。」他說，話裡有一些恭維的成分，但他認為對方不會發現。「我能帶碗湯，去給房裡的安妮喝嗎？她也會喜歡這種美味的湯頭的。」

　　說到妹妹，賽巴斯蒂安的臉上又多了那一分柔情，這是他來到魔女家的原因。

　　「我不介意，當然。」諾瓦點了點頭，隨後從對方手上拿回了自己的魔杖，揮了揮手送對方離開了。

　　安妮的房間在三樓，這裡本來是閣樓，諾瓦只是揮了揮手，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堪比女孩的城堡一樣空間和陳設，可這一切安妮都看不見。

　　意識不清楚的女孩躺在床上，連吃飯都需要他人幫忙餵養，無論何時，賽巴斯蒂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

　　那是去年的事，一個魔女襲擊了村莊，用惡毒的咒語帶走了他妹妹的靈魂，當時的他和現在的他一樣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妹妹的意識被關進一個小玻璃瓶內，那魔女惡劣地說，在明年的同一天，她還會回來拿走他們全家人的靈魂，而那天唯一倖存的，也只有賽巴斯蒂安，和失了神的安妮。

　　他恨魔女，所有魔女，毫無疑問，可他知道自己不借助其他力量，是沒有辦法戰勝他們的，輾轉之下，他製造了一場機遇，帶著妹妹跨越陰險的黑森林來到傳說中有魔女的地方，他也沒想到，只是幫忙撿了幾塊落在糖森林裡散落蜜毛蟲的屍體，就讓他被邀請進了魔女的家裡作客。

　　那位魔女說，自己的名字是諾瓦，他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顯得友善和親切，卻隱瞞了自己對於魔女族群的惡意，為了獲得那句輕飄飄的同意。

　　「我希望……能在這裡學習魔法，魔女小姐。」

　　「噢，當然可以了。」魔女笑笑地說道，「事不宜遲，我們去準備你們兩個住的房間吧？」

　　他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那麼順利，可在後續的相處中，他還是無法適應對方的隨心所欲。

　　這個魔女很古怪。

　　入住以後，魔女並沒有教導他任何魔法，反倒更像是把他和安妮當作自己的孩子照顧，為了治療自己的妹妹，他時常會找機會和藉口進去把魔女臥房裡的古書以及魔杖偷出來，再用自己日漸成熟的口音念叨咒語，幸虧他還頗有天賦，測試用的幾個小咒語都成功了，可試到更高階的魔法時，卻伴隨著頻頻的失敗，有時候為了不驚動魔女，他只好用整個身子去擋住因失敗而爆炸的咒語。

　　他本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直到有次自己施法的樣子恰好被剛起床的諾瓦看見，他下意識想要藏起自己手裡的東西，可對方卻只像是看見一件尋常事一樣跟他說了聲早安，繞過他後去浴室拿了自己洗漱的牙刷，以為自己蒙混過關的他在此時又覺得有些良心不安了，準確來說，他更擔心的是對方因自己的態度而給予什麼懲罰，所以他主動承認並道了歉，換來的卻只是諾瓦若無其事的一句：「你喜歡的話，我再做根新的送你吧？」

　　賽巴斯蒂安當場有些發愣，諾瓦則歪了歪頭，疑問道：「你不想要嗎？」

　　「不……只是——」

　　隔天，他收到了一根魔杖，甚至比魔女的那支都還要新、還要稱手。

　　他對於對方曖昧不明的意思完全無法理解，卻又不敢挑開來講明，就怕失去了這唯一的機會，他對於諾瓦的態度一直以來都是小心謹慎的，卻在一天天的生活中，連自己都沒有發現地對對方放鬆了戒備。

　　「你先回去吧。」在某次捕獵時，黃昏的日光打在他們兩個身上，賽巴斯蒂安聽見諾瓦這麼說道。

　　「怎麼了？」賽巴斯蒂安問道，怕對方是因為自己剛才沒有抓好時機用魔咒射中鴿子而覺得自己礙手礙腳。「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我不這麼覺得。」諾瓦擺了擺手，隨後把自己的掃帚自然地遞給了對方，她已經習慣讓賽巴斯蒂安自己掌控自己的魔法了。「我只是記得，你好像每次都會在這個時間去餵安妮吃飯。」

　　諸如此類的對話，他其實不常在其他人身上聽過，就算是家人。

　　他不理解，為什麼魔女要留心他這個孩子，還有安妮。

　　他還想過，諾瓦是不是沒有自己需要的那麼強，只有他自己親身經歷過才知道，那天那個毀了他的家的魔女是多麼暴虐而惡劣。

　　可他的懷疑沒有持續太久，一樣是個平靜的清晨，他總是會比較早起來做早餐，這天，他準備叫諾瓦起床時，卻在窗戶外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張牙舞爪的惡熊往他們屋子的方向靠近，而提著滿滿一籃子蔬果的諾瓦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瞪大眼睛的賽巴斯蒂安就這麼看著那隻熊在即將靠近她時，被隨手揮的一下魔杖解決。

　　諾瓦回來時看見他在準備早餐，還說了句：「午餐有熊肉可以吃了，我敢打賭你絕對沒有吃過這麼新鮮的一頭熊。」

　　魔女都是糟糕的、殘酷的，若是諾瓦想要，她隨時可以處死他，他深知這件事情。

　　他的生活在安穩與不安中渡過，噩夢時刻會侵入他的腦中，留給他一身驚醒的冷汗，他總會夢到，自己同時失去了諾瓦和安妮，特別的是，他沒有預料到，諾瓦在他心中已經有如此厚實的份量了。

　　他偷偷計算，當時那位魔女提及的那一天即將到來。

　　「就是明天了。」他擔憂地說道，嘴裡的嘆息無法抑制，特別是——看著眼前的魔女諾瓦沒有絲毫警戒心地吃著甜食。

　　「你總是太緊張了。」諾瓦說道，拿起一塊碎糖片便放進了對方嘴裡。「來，吃塊糖吧？」

　　「我倒是特別想看看那個魔女厲害成什麼樣子。」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好奇和熱忱，隨後叮囑賽巴斯蒂安記得要好好休息，也沒說自己會帶來好消息，可他就是不自覺信任著對方。

　　難以入眠的夜晚終究在擔憂中逐漸闔眼，他在夢中見到無數次安妮好過來的樣子，他們過上了三個人平和的生活，可這也讓他開始思考起，若是安妮醒了，他們還需要，或者說還能夠留在這裡嗎？

　　在惡夢裡輾轉醒來，看見妹妹在自己身旁張著無神的眼睛，這副模樣讓他知道，自己目前還沒有資格想這個。

　　再睜眼時，他看見諾瓦，不，他就躺在諾瓦的懷裡，發抖的手指被誤會成了覺得冷，所以戴上了手套，他不自覺睜大眼睛去檢視對自己重要的二人，對他重要的諾瓦手上，拿著對他重要的安妮的靈魂，就裝在小罐子裡。

　　她揮揮魔杖施法，看上去相當輕鬆，同時伸手揉了揉賽巴斯蒂安的頭，低聲叮囑：「不要吵，她還在睡覺呢。」

　　他不自覺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