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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冠 ]

  就算在路邊想了半小時,小埃莉恩還是不知道一支烏漆墨黑的炭筆要怎麼分你的我的。

  稍早,她剛結束一上午的孩童讀書會從外面回來,按照習慣去拿放在廚房桌台上的麵包當作午餐。她沒想到路易斯今天還沒出門,當大哥看見自己沒有按照規矩坐在吧台邊,而是咬著麵包窩在椅子上畫圖的時候,埃莉恩就知道自己會有麻煩。

  「你教養哪去了?」戴著細框眼鏡的棕髮男子輕蹙眉頭,像是在看路邊的髒動物一樣冷淡。鏡片下的灰色眼睛看到埃莉恩手上抓著的炭筆時,眼神變得更加凌厲,他伸手抽走那支炭筆,道:「說過了,不要碰我的東西。」

  埃莉恩想說她只是拿放在桌上的筆,而且上面也沒有寫名字。但她手上都是炭粉,嘴裡又正叼著麵包,有口難言於是只能搖頭。路易斯對妹妹態度模糊的反應生厭,正要開口再說點什麼時,在另一旁讀書、旁觀整個過程的弗爾儂忽然冷笑著插話:「又不是不知道你很神經質,傻了才去碰。」

  尖銳又直接的一句話將本來就煩躁的路易斯惹怒,他瞪向素來不服管的弟弟:「你再說一遍。」
  十七歲的高壯少年瞇起眼睛挑釁地笑,他從沒怕過對方:「你聾了?」

  喀。

  炭筆被捏折、黑色的細粉落到木地板上,有些飄到木紋縫隙裡,晚點清理起來很麻煩。埃莉恩盯著背對自己的路易斯的尾巴,他真的非常生氣,她想。

  聽到兩人不小的爭執聲,從院子回到房內的烏瑟皺著眉走到她身邊,趁兩個兄長不注意時,將手上還抱著畫本的她推到家門外:「埃莉恩,先出去。我等等去接妳。」說完就關上了門。

  她就這樣在嘴裡還咬著一塊硬麵包的時候被趕出去了。

  兄長吵架這種事情雖然不是天天上演,但也稀鬆平常到令她見怪不怪。埃莉恩漫不經心的散步到無人的地方,坐在石子路肩吃完麵包,接著用沾著碳粉的手在紙上繼續畫圖,學她印象裡路易斯在畫畫的樣子,稀里糊塗地抹來抹去,一直到她的手抹不出顏色為止。

  她的大作整張黑黑灰灰的,和路易斯畫出來的圖完全不能比。也只有對色彩沒有絲毫概念的烏瑟會點點頭,說他們畫的差不多好看。埃莉恩沒有其他事可做,把畫本放在一邊,望著天空思考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家睡午覺……不想被氣在頭上的大哥遷怒的話就要等烏瑟來接她才能回去,他們的程序一向都這樣:某個起因導致紛爭,烏瑟叫她去外面待著,在鎮上晃蕩,路易斯氣消了,烏瑟找她回家。

  今天的天空布滿雲朵,正午不燥不烈很適合小憩。年僅七歲的孩子就這樣在路旁的樹下呆坐不知道多久,聽到石子路那端傳來腳步聲,埃莉恩才疑惑的看過去。

  來的人不是烏瑟,是手上拿著一本書的弗爾儂。他此時沒什麼表情,邊走邊翻看著書,舉止一如往常,好像沒有被任何事給影響。埃莉恩起身的動作引起弗爾儂的注意,他挑眉看著面前輕晃著小尾巴的妹妹。

  「在等那個眼瞎的嗎?」

  「烏瑟沒瞎。」

  弗爾儂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繼續走他的路。他剛越過她時,佈滿黑鱗的深色尾巴被小孩子軟軟的手掌給抓住,弗爾儂沒有把尾巴抽回來走掉,而是側過身,盯著抓他尾尖的妹妹不耐煩地等她說話。

  埃莉恩鬆開手,走到他旁邊抬頭問:「你們還好嗎?」

  「不好,那兩個白癡腦袋天生就有病。」弗爾儂向前走,埃莉恩快步跟到他旁邊,認真的勸他:「你不要這樣講話。」

  「妳問的。」弗爾儂回答,同時攤開他的書翻回到方才的那頁繼續看下去。走沒一小段路,他再度放下書,回頭看又一次拉住尾巴的妹妹,沒有開口,那雙燦金的眼睛無聲的詢問她「幹嘛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對於問題埃莉恩搖頭否認,她左手拎著畫本右手揪著弗爾儂尾尖的毛團,稚嫩的小臉平靜的提出要求:「帶我去鎮外。」
  
  她仰望那本弗爾儂手中的植物學圖鑑:「我想看花。」


  鎮外往西順著常規的馬車道路走大約數十分鐘,滑下一個小丘就能看見整片的小花野原。這邊最多的就是一叢一叢長在草堆間低矮的橘芯白花,一些紫的紅的粉的開花小灌木,然後就是稀稀落落的喬木。弗爾儂用腳踢開地上的碎石和雜草,在一處視野較好的月桂樹蔭下坐下。他看埃莉恩還站在一旁就隨便的擺擺手讓她去其他地方野,哪邊都沒差就是不要煩他。

  對哥哥趕狗似的動作一點都不在乎,埃莉恩不吵不鬧也沒走太遠,張望幾眼,來到離弗爾儂最近的小花堆邊抱著尾巴蹲下來,兩個人隔著五步的距離,在陰涼處一個賞花一個讀書。

  雲層悠悠地在天上飄過,陽光的照射讓天氣熱了起來。好在待的是樹下,不至於熱得讓人發汗。埃莉恩撥開被風吹得擋住視線的長瀏海,若有所思地抬手,輕輕碰著白花的花瓣。

  她想到弗爾儂那本書插圖裡的花圈,決定摘下周圍花瓣完整漂亮的白花。揀選好四五朵小花,埃莉恩試著把它們的莖編成環,然而無論她怎麼嘗試,那些白花只要鬆手就會散落總綁不到一塊。

  辣手摧花的拔禿附近小花還是沒有成功,數次失敗不會打擊她的堅持,固執的小孩子決定走到較遠的地方摘。她才剛走出樹蔭,肩膀就突然被某個東西砸了一下,她莫名其妙地看看腳邊的小石頭,又看看弗爾儂。

  「去哪?」
  「摘花。」
  「妳要拔光這邊嗎?」
  「沒有,我想做花環。」
  那一地殘局想不看見都難,弗爾儂嘲笑她:「等妳做好就跟拔光差不多了。」這話激起埃莉恩的不滿,她不多說了。轉回去找她要的花,晴天下閃閃發亮的赤棕色長尾巴快而急促地來回刷著草葉。

  啪。

  又一個石頭打到埃莉恩的腰上,「摘好回來找我。我教妳,傻子。」弗爾儂說完就低頭看書,不在乎妹妹是如何怒瞪著自己的。

  埃莉恩是很生氣,可是學做花環的吸引力太大了。她還是乖乖收集好十來朵白花,捧著它們走到弗爾儂面前。弗爾儂沒有馬上教她,而是指使妹妹去摘另一邊紅紫色的大花,並在埃莉恩疑問的注視下起身折斷幾支月桂樹的枝葉。

  當他開始編花環時,弗爾儂精巧的手藝出乎埃莉恩意料。他幾乎像是在施法,在埃莉恩手上總是折損斷裂的莖柔軟地和桂枝一起塑造出環型,較大的紫花紅花隨意的安插在桂冠上,不過份搶眼又能和素雅的白花搭配,就連被他惡趣味地纏到上面、胡亂翹著幾搓的雜草也像別出心裁的造形。

  瞧妹妹還沒反應過來的傻樣,弗爾儂終於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大笑起來。黑鱗的尾巴晃著愉快的弧度,他邊笑著邊把花圈放到埃莉恩的頭上,略大的花環歪歪地掛在她的角上,看起來更呆。

  埃莉恩小心地想喬正,但一撥動花環就壓住瀏海遮住整片視野,她只能不斷地往上推,把頭髮搞得一亂:「這是什麼花?」

  「白色的是雛菊,大的是薔薇。」

  「我沒看懂,你再編一次。」

  弗爾儂聳聳肩,不花幾分鐘就乾淨俐落的又編出一個給她。接著也不問埃莉恩學會沒,把剩下的材料扔在她身上,帶著笑容拿起植物圖鑑往後讀,撒手不管了。

  小角掛著大和小的花圈,埃莉恩背靠著哥哥慢吞吞地拿桂枝和雛菊打結綁圈。然而一直試到接近黃昏準備打道回府,她也只用雜草束勉強綑成三個圈,作為裝飾的幾朵雛菊被她毫無美感地直接硬卡在草莖葉隙間。

  埃莉恩分了弗爾儂一個,他嫌棄的挑走其中花朵最完整的,就算妹妹似乎想看他戴也當不知道,只肯掛在手臂上。

  在回家路上他們比來時要多說了更多話。

  「下次再教我。」
  
  「教過了。」

  「我弄不好。」

  「想辦法學。」

  埃莉恩頭戴小花環,一手拿大花環一手牽哥哥尾巴,認真專心研究花環的構造。

  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著弗爾儂而不是烏瑟回家。因為隔沒幾天,弗爾儂就收拾了他的個人物品,聽到聲響的埃莉恩在半夢半醒間看見大門打開關上,那條長長的黑尾巴被隔在門後,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之後,他編給她的兩個花環掛在牆上慢慢凋萎,鎮外花開又花謝,縱使用了各種方法,埃莉恩一直到她長大成年也沒能再編出一樣的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