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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ardian


……糟透了。修葉蘭垮著臉踢開腳邊的石頭，被遷怒的小石子彈滾幾圈後落入旁近的湖裡，濺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澄澈的藍色雙目注視著湖面的變化，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此刻的臉容：眉間緊皺，白皙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粉色——真的是糟透了。修葉蘭摀起臉，又繼續遷怒地踢了幾顆石頭，本來在精神領域裡窩著的精神體小貓也似乎感受到他的躁動與焦慮，化出形體，動作輕巧地來到修葉蘭的腳邊蹭了兩下。
「……」修葉蘭蹲下身，一手伏著膝頭，一手順著貓背撫摸，他喃喃自語道：「……你說，洛艾爾那傢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咪嗚？」貓咪不理解嚮導複雜的思考，但精神體連結著擁有者最真實的情緒，牠越是表現得安穩自若，修葉蘭就越感覺不對勁。

不對勁。太糟糕了。沒有一件事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不管是洛艾爾那個混蛋，還是范統……

想到方才在塔內同時遇見摯友的情形，修葉蘭就想乾脆一頭撞死在無噪室的牆上。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被任何人看見自己與洛艾爾走得太近的樣子——尤其是范統——所以每一次讓洛艾爾進行精神梳理時，修葉蘭都會刻意拉著人走到最偏僻的無噪室，並強烈要求洛艾爾除了替他梳理之外，都不許有一點肢體接觸。
他劃出分明的界線，只因他察覺了某些端倪。
洛艾爾的態度讓修葉蘭難以理解——或者說，是下意識要去否決，因為那與他的生命經驗是相悖的。

修葉蘭停下撫摸精神體小貓的動作，小聲地說：「怎麼會有人……」後頭的話被他含在嘴裡，就連是出於自己的言語都無法相信，那又該如何去信任另一個人所傳達的意思就是真實的呢？
就算是范統，也不能輕易說服他相信洛艾爾。
但再怎麼說，他都不該遷怒范統……啊啊……
嚮導開始鑽起牛角尖，將臉埋入手臂圈起的範圍裡，在恢復平靜的湖邊蜷成一顆球。一旁的精神體小貓見狀喵嗚兩聲，但修葉蘭沒有理會，只隨意擺了擺手，讓小貓自己到處去溜達。

專供哨兵與嚮導訓練的場域，就連風都很輕。修葉蘭在細草翻飛掠過頭頂時，默默將臉從膝上抬起，目光轉向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頭端坐著的狼犬。
「……？」藍色的眼裡浮出疑惑，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精神體小貓不見了，於是又轉回狼犬所在的方向，一瞬間有些遲疑。
他剛剛應該是讓小貓自己去玩，而不是改變形體吧？不對，牠沒辦法這麼做啊？
狼犬汪了一聲，隨即撲到修葉蘭身上，尾巴晃得厲害，一雙黑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看起來像是對修葉蘭很有興趣的樣子。修葉蘭雖然對精神體狼犬的出現感到猝不及防，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思考，他沒在塔內見過這隻精神體，也不太確定目前有登記的名單裡，有哪一個哨兵或是嚮導的精神體是狼犬的。

硬要說的話，接近這頭狼犬型態的精神體，他反倒是知道一個。
想起那個讓自己心神不寧的混蛋，修葉蘭平靜的神情又浮現了不悅，狼犬察覺到了，輕輕地用鼻頭拱了拱修葉蘭的手。
「……」修葉蘭看著可憐兮兮的狼犬，濕潤的黑眼看起來純真又無辜，他忍不住心軟，用指尖捏了捏狼犬的耳朵。
「抱歉。」修葉蘭說，「雖然不知道你是誰的精神體，但我不該遷怒的。」
「汪嗚！」狼犬開心地舔了舔修葉蘭的手。狼犬不帶有任何心機的親近，這讓修葉蘭感到放鬆——暫時不必疑懼對自己釋出的善意是真是假，只要單純接受另一方的示好。

總是很少向誰坦露真心話的嚮導一邊捏著狼犬的腳掌肉球，一邊鬼使神差地開口：「我剛剛也不該對范統生氣，他明明是好意……」
修葉蘭捧住精神體的頭，仗著這是陌生人的精神體，而四周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他短暫的卸下了心防。
「就算洛艾爾對我表現出『愛』，但那就是真的嗎？」
「我表現出來的樣子，和我真實的樣子，他真的都接受了嗎？還是，他只是當作好玩、拿捏住我的弱點，覺得這樣子很有趣而已……」
狼犬發出低低的鳴叫，就像是在安慰情緒低落的嚮導。修葉蘭斷斷續續地說了不少的話，那些不敢對洛艾爾本人說的、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如果不能成為哨兵的後盾、在任務中表現出色，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嚮導。
如果無法保持優雅、自信、完美的姿態，就不會獲得青睞。
嚮導應該要溫和、要敏銳，要時時刻刻都能成為哨兵的指引。
一位優秀的嚮導必須隨時維持自身的良好狀態，同時兼顧哨兵的各種狀況——自從覺醒成為嚮導、進入塔內訓練後，修葉蘭便以此當作生存信條。

塔內的一切就是修葉蘭的一切。
他兢兢業業，維持完美，可隱藏在完美之下的的狼狽不堪，卻逐漸將他的內心啃食得千瘡百孔。

——這麼沒用又狼狽的我，真的能夠被人愛著嗎？
修葉蘭沮喪地想。他沒有答案，也害怕擁有答案。這些想法他從未跟任何人傾訴，就連被他認定是重要存在的范統都不知道。
「汪！」狼犬嚎了一聲，用頭顱頂了頂修葉蘭的胸口，前掌巴著修葉蘭的身軀，微熱的舌尖舔拭著修葉蘭的臉，就像是在給予修葉蘭肯定。

臉上的濕潤並沒有讓修葉蘭覺得髒或噁心，反倒有種被安慰的釋然，他圈抱住精神體狼犬，空氣裡躁動不安的情緒分子漸漸趨於安定，與洛艾爾為他進行疏導時的感受很類似，但修葉蘭沒有想太多，精神體本就具備相似的功能，他想，等晚一點回到塔裡時，或許可以問范統認不認識這隻精神體狼犬的主人。

修葉蘭摸著狼犬的耳朵，全然沒有注意到湖邊的森林裡，站著另一個人。

※

黑暗哨兵想要隱匿自己的氣息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包含重塑精神體的外型也是。

洛艾爾站在靠近湖泊的高聳樹木後面，看著比主人更敏銳的精神體小貓蹭到自己腳邊，順手將小貓撈進懷裡，伸出手指逗著小貓玩。
怎麼比本人還好哄？洛艾爾在心裡偷偷抱怨著。他輕晃指尖，小貓受到吸引，隨著洛艾爾的動作靈巧地撲抓。

他玩了一陣子，薄藍色的眼眸重新望向湖邊正抱著狼犬的嚮導。
不枉費他把自己那本來是狼型的精神體暫時重塑外表，化型成比較容易親近、也不會引起修葉蘭疑心的狼犬——雖然洛艾爾還是很想吐槽，怎麼就這麼輕易相信了——哨兵捏著小貓的肉球，在看見修葉蘭彎起眼睛的時候，卻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果然還是笑起來好看一點。洛艾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