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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63



善逸看著爺爺的背影。

一直覺得爺爺很高大，或許是因為第一次遇到爺爺的時候，就是被打趴在地上時，抬起頭，爺爺雪白的頭髮在陽光下很刺眼，背對光的樣子像嚴厲的天神。

訓練的時候也總是在地上打滾，逃上去抱住樹幹尖叫時，也覺得爺爺隨時都會揮舞著繩套把他扯下來。但現在看起來，爺爺怎麼忽然就變得這麼遙遠？

「宇髓先生。」善逸很小聲地說，在外人耳裡只像動了動嘴唇。但他知道宇髓先生聽得見。

肩膀落下溫暖的黑羽織，宇髓先生摸摸他的頭。

「我覺得很不安。」他說，溫熱的眼淚流失後，臉頰格外冰冷。

他轉過身，仰起臉望向宇髓，宇髓太熟悉這樣子的善逸，想要甚麼。

宇髓微彎腰撈起善逸，將他抱入懷中。善逸摟著宇髓的頸子，讓宇髓帶他走入林中。

林間的霧氣已隨著朝陽而漸漸消散，濛濛的金光有種滿佈的溫柔。聽見朝晨時草木聳動的聲音，以及踏著輕巧步伐的銀狐，善逸不想再看那條沒有爺爺的路，將臉埋在宇髓肩膀裡，雙手摟得更緊。

「我很不安。」善逸再講了一次，在他耳邊喃喃：「我聽到爺爺、道別的聲音。」


善逸這傢伙。宇髓抱著他往前走。是個極端的傢伙。害怕的時候大聲叫嚷，最不安時反而安靜地彷彿沒有力氣，但這些話，就只有他聽得到。

不禁有點得意。善逸的金色髮尾晃動著，像無數個金點。現在善逸早起打理的時候，都會自己抹一點橙花香，宇髓滿意得要命。


「老爺子確實做好了準備。」宇髓說：「見不到你的準備。」

「……甚麼？」善逸抬起臉，用力地抓住宇髓的肩膀，奮力地扭動：「你說甚麼？」

「獪岳啊。那個臉很臭的傢伙。」宇髓抓住扭動的善逸，箍在懷裡穩住：「他姓甚麼？本大爺不想叫他名字。」

「稻玉……稻玉獪岳。」

稻玉。我妻。宇髓發出一聲超大的「嘖」的咂嘴聲，毫不掩飾。

「獪岳大哥怎麼了？！」善逸更緊張，宇髓哼了一聲，摟緊他，說：「他沒事，但我看可能也快出事了──聽我說完！」他敲善逸的頭：「他沒去柱訓練，現在又沒有鬼，他能去哪裡修行？在外面瞎晃，沒聽過嗎，夜路走多了總也會遇上鬼。」

「而且，稻玉一看，就不是會顧念感情的小子。這樣的人，不可能真的堅持下去當人。離變鬼也差不了多遠了。」老爺子這段話無法說出口，宇髓能理解，這是老爺子基於對昔日弟子的情誼，還存有幾分不忍，以及希望是自己判斷錯誤的願望。

但宇髓可沒有甚麼情誼。

從第一眼看到稻玉，宇髓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聽到他叫善逸垃圾，宇髓連最基本對善逸家人的尊重之心都消失無蹤。善逸那聲「大哥」，聽得格外刺耳。在宇髓心裡，稻玉根本不配被善逸這樣稱呼。

「……」善逸抱著宇髓，沒說話。內心居然閃過一絲「似乎有可能」，這個想法讓他厭惡起自己。

宇髓停住腳步，把他的臉抬起來。善逸被餵養的比較圓潤點，在他的手心裡被擠成一團。

「說稻玉的事，不開心了？」

善逸聽見宇髓先生不高興的聲音。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立刻搖頭否認。

「……獪岳大哥是不太顧念別人的人。宇髓先生這點沒有說錯。」善逸坦然地說。說出口的時候，好像還聽見桃子砸在自己頭上，那種一瞬間迸濺開來的泥濘。是認識了炭治郎、伊之助、小葵他們，才知道獪岳大哥，是真的很討厭他。

他以前都以為，是自己太弱小，太笨，所以活該被獪岳大哥斥罵。

「啊啊，就說了本大爺是神啊。」

宇髓先生又往前走，明顯的開心起來。善逸重新抱住他的肩膀，忍不住覺得這樣的宇髓先生很可愛。

善逸突然有訴說的衝動。他跟獪岳的記憶，他從來沒有向誰說過。並不是刻意隱瞞，只是單純覺得沒有必要向誰提起。但這段記憶，也不是像炭治郎到現在還會笑著談起已逝的家人，那樣像是隨時把他們都懷在心裡、帶在身邊。

「爺爺以前一直叫我學學獪岳，變成他那樣。」

宇髓不以為然的撇嘴，但沒有說甚麼。

「我、爺爺、獪岳大哥，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跟老是哭著逃跑的我不一樣，獪岳大哥非常努力，沒有二心……我總是望著他的後背。」

這是他第一次跟別人提起。如果宇髓先生只有牽住他的手，他或許就顧左右而言他的說完了；只有這麼緊貼的擁抱，汲取宇髓先生更多的體溫，他才能把這些好好說出口。要說這些，原來要花這麼多的力氣，要宇髓先生很長久的擁抱。

宇髓忍耐著沒回話。要聽善逸提起一個他瞧不起的人，這無疑是修行。之所以沒有反駁，是聽得出來善逸曾經真心地這樣尊敬過那小子。他用斷肢撐住善逸的身體，另一隻手撫摸善逸的頭髮。草鞋底下的石道凹凸不平，宇髓走得很穩，偶爾有風吹過林間，彷彿應和善逸的話語，發出乾枯的聲音。

「我還為他打過上級的前輩。因為他們說獪岳大哥不會壹之型，架子還很大，成不了柱的，肯定馬上就死了。說這種話太過分了吧？對吧？宇髓先生！」

「架子很大倒是真的。」宇髓公允的評論，點到為止。善逸趴在他肩膀上，笑了。

「獪岳大哥叫我別惹事，」善逸隱去被辱罵「垃圾」，剩下的如實說：「他說，有你這種人在，真是丟人。」

宇髓終於忍耐不住了。

「我不會這樣對待為我挺身而出的家人。」宇髓的手陷入善逸的髮絲，善逸將臉貼在他頸側：「我知道啊，宇髓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善逸聽著宇髓先生血液的流動，專注地聽著。

「在我看來，你華麗的做得很好。」宇髓先生忽然說。

「真的嗎？我真的做得好嗎？不會很魯莽嗎？」善逸問。他知道宇髓先生一定會給正面的答案，所以他故意追問了，而他就是需要這樣的回答。


而他也得到超乎滿意以上的答案。





牧緒坐在簷廊上，抱著天梓，邊餵奶邊輕聲哼歌。一早，桑島爺爺就離開了。她們沒有遇過這樣的長輩，嚴厲又溫暖，這些日子，當桑島爺爺叫她或雛鶴或須磨的名字時，都感覺到一股溫厚的暖流。桑島爺爺離開了，著實會寂寞。

須磨和雛鶴在準備早餐，牧緒從大門望出去，遠遠地能看見天元大人和善逸的身影。

啾太郎振振翅，飛了出去。善逸也像隻小雀鳥，停在天元大人的手臂上。





「華麗的到家了。」宇髓鬆開手，要讓他滑下去，善逸雙手掛在他頸子上，沒下來，宇髓罵他臭小子，一邊彎下腰。善逸維持摟著的姿勢。

善逸小聲地說：「我很重吧？」

「少瞧不起本大爺了，你比我一把刀還輕。」宇髓說。

「……那可以再抱抱我嗎？」

原本善逸想得只是普通的站在原地抱抱，結果身子一騰空，又被抱起來了。善逸開始哇哇大叫：「等等等等！！」

「等甚麼等，你不就是要我華麗的這樣抱嗎。」

「不對、不是──」不是這種被懸在半空中的那種抱……

「善逸早安啊。」牧緒招呼。

「牧緒小姐，早、早安──放我下來！宇髓先生！梓！！救命！！！」善逸不安分地踢腿，被宇髓拍了一下屁股：「你太矮了，你站在原地跟我說話，脖子不會酸嗎？」

天梓看向善逸，不專心喝奶。

「啊？！我這也是男生正常高度吧？！」善逸轉頭向牧緒小姐求證：「對吧，牧緒小姐？」

牧緒說：「正不正常我不知道，天元大人長得太高了，善逸不用跟天元大人比較，而且身高矮一點，看了很可愛。」

善逸一時之間不曉得牧緒小姐是說他矮還是說他高，但至少被稱讚了，善逸就概括接受。

「柱裡面還有長得比我高的，真神奇。」宇髓先生說，看來他也知道自己長這麼高不正常。

「大家──吃早飯了哦──」須磨招呼，湊過去看天梓喝牛奶：「天梓寶寶吃完早餐了嗎？好喝嗎？」

「妳太近了！！」

宇髓一路把善逸抱到簷廊，善逸在踏石上脫了鞋子，站在簷廊上，才勉強不用抬頭看宇髓先生。

「……宇髓先生。謝謝。」他很小聲地說。




早餐結束，善逸在日常訓練前，還是忍不住去逗了下天梓。天梓精神還很好，躺在善逸懷裡。除了大哭以外，他是很安靜的孩子，只有笑得時候、洗澡的時候，才會發出一點聲音。

「桑島曾爺爺今天回家了，你會不會捨不得？」他說，在臉上比畫了下翹翹的大鬍子。天梓笑了，善逸跟著笑出來：「很有趣吧？曾爺爺的鬍子。」

「你父親說桑島爺爺做好見不到我的準備，」善逸抱著天梓，說：「跟獪岳大哥有關。他是你的舅舅，眼神很兇的那個人。不要怕他，我們都很愛你。」


單獨和天梓說話的時候，善逸就會跟天梓這樣稱呼宇髓先生。跟懷孕的時候不一樣。


「你曾爺爺和你父親都覺得他離變鬼不遠了，但還沒有走到那一步之前，都還可以阻止吧？而且，獪岳舅舅收到我的信，畢竟還是來音屋敷一趟了。」善逸選擇相信這一點。他低頭看著天梓小小的臉蛋：「而且，他還沒認真看過我們可愛的梓，怎麼可以就這樣變鬼，對不對？」

宇髓都聽見善逸的話了，青筋華麗的冒出額頭。稻玉最好離他兒子遠點，滾得越遠越好。而稻玉來音屋敷，宇髓不認為是像善逸想得那樣，就在桑島老爺子離開音屋敷的前一晚，有完整地告訴過宇髓，那天他和獪岳說話的內容。


是聽到這段話，桑島才確認了，某些已經永遠崩壞的事實。


他打開紙門，開口：「熱個身，先去跑個十圈。」

善逸親親天梓的額頭，小聲說：「好啦，我要去訓練了。我會很努力的，梓也要努力長大哦。」

他依依不捨地放下天梓，讓宇髓接過去，善逸一步、兩步，緩緩退到門口，還是敵不過天梓「嗚嗯」的要哭。

宇髓晃著天梓，很習慣地安撫他，示意善逸去跑步就對了。善逸猶豫地看著天梓，上次狠下心地試過跑走看看，天梓一直鬧，哭到身體都拱起來，善逸霹靂一閃的衝回來，心疼得要命。

「我找到華麗哄他安靜的方式了，只有我說才有用。」宇髓信心滿滿地說。

善逸半信半疑地往外走，關上紙門，神奇的是，確實聽到天梓的哭聲慢慢漸弱。





「梓，你母親很快就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善逸聽見宇髓先生，不斷低聲又溫柔地重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