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Rollo會長總是一個人在會長室待到很晚。他是個注重時間的人,所以並不是有甚麼事情耽擱了,而是他本就給自己安排了如此多要完成的任務。

副會長曾經無意中見過Rollo給自己規劃的時間表,每一項都整理得非常仔細,而他回憶了一下,會長的行動的確總是按時間表進行。除了一次。

那次他知道了會長的過去有難言之隱。他只在緬懷亡夫的祖母臉上見過那種神情,哀傷又恍惚,單純回想起過往似乎就醉倒了那位老婦人。Rollo會長還未完全褪去少年氣的臉龐,已經浮現了那種哀切,他想如果可以的話,會長應該早已在啤酒館裏買醉,但那可是Rollo會長。他要喝大概也只喝葡萄酒,而且絕不允許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會長當時的臉唰一下就白了,彷彿下秒就會倒下,卻還是向老師報告完才離開。那次是煉金術課,不知是誰的疏失,沒處理好的曼德拉草被鍋下的火點着了,慘叫聲響徹了整個教室。大家都迅速反應過來,戴上了耳塞,優秀的會長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即使沒有聽見聲音,Rollo光是看到那株在火中亂跳的曼德拉草,就有了如此大的反應。

直到下一節課,Rollo會長才回來繼續上課。臉色看起來蒼白,又像是和平常差不多,剛才差點昏厥的模樣彷彿只是副會長想多了。副會長在開始自我懷疑之前,多想了一點:假如會長是因為見過活人被燒死的樣子呢。他隨即甩了甩頭。如果這樣就能把那個念頭甩開倒好了。

那天課程結束後,輔佐來和他說,上次的進度比預期中好,今天的會議大概不必開了。「正好讓會長休息一下!」輔佐說。

副會長說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會長大概也會歇一下,幫大忙了。雖然那個男人根本一直都需要休息,只是完全不聽勸。

輔佐沒有問發生了甚麼。他只覺得,會長肯休息就太好了,發生了甚麼完全不重要。

當輔佐敲門進入會長室時,Rollo剛敲完文件的最後一個字。他思考了一會兒,眉頭微微皺着,像是有甚麼話不知該不該說。輔佐先開口道,今天不必開會議,那眉頭才隨之展開。

「⋯⋯我本來正想說,今天的會議或許要取消呢。」Rollo深深吐出一口氣。那就好,他說,我今天需要一點額外的休息,抱歉了。

「會長肯休息就很讓人高興了,沒甚麼好道歉的呀。需要我拿點熱飲過來嗎?」

「那就拜託你了。」

輔佐帶着熱茶回來,正要敲門,卻發現門只是虛掩着。他從門縫裏偷偷看了一眼,想了想,回頭拿上了外套,才輕輕推開門進去。

會長正在書桌前小睡。為了不打擾對方,他將熱飲無聲地放在不會被手輕易碰到的地方,解開系在自己腰上的外套,披在會長身上。

「⋯⋯祝你好夢,會長。」

聽見關門的聲響,Rollo才稍微扯緊了被披上的外套。其實他睡眠本來就淺,剛才也只是閉起眼放鬆下來而已。留下半開的門是因為知道輔佐還要回來,示意對方不需要敲門問他,可以直接走進來。

但是,怎麼說呢。Rollo又拉了一下外套,袖子上還殘存些許體溫,對他來說,比火爐傳來的熱度舒適得多,這樣的溫度也沒有拒絕的必要。既然如此,他想,或許該恭敬不如從命,就讓他做個好夢吧。

這樣想着,他似乎就真的從閉目養神,落入了朦朧的夢境之中,輕盈得像羽毛飄揚,在空中浮蕩。

然而羽毛終究不能自力飛翔,最後還是會落到地面,沾上灰。火爐的灰。

Rollo還是一如往常地飄落到那天的灰燼裏。高溫侵蝕他的肉體,燒熔他,蒸發他。即使開始在地面打滾,火也不會熄滅,反而四面八方地將人包圍起來,掙扎的痕跡像飛濺的血混着汽油,順着路徑將潛意識化作火場。他無處可逃。

即使是在夢中,那份痛楚仍然真實得難以忍受,心跳踩下油門,更大幅度的掙扎只不過讓原本倖免的皮膚也暴露出來,加速擴大被熱浪灼傷的範圍。明知是惡性循環卻依舊一次次重複,因為人總要入睡,因為他為了身受同感而義無反顧。

當Rollo從飛灰中勉強睜開眼,冷汗浸透了全身,也提醒他已經脫離了夢境,否則汗水該被烤乾的。可是最終,他還活着,所以對方到底是在如何的痛苦中沒了聲息,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以想像。

Rollo匆匆擦去汗水,前髮還有些雜亂地貼在額頭上,起身查看時鐘,發現自己睡得比預想中更久,該抓緊時間追回落下的預習進度了。就在他打算在會長室裏過一晚,拉開椅子準備工作時,才發現身上原本披着的外套已經整齊地掛在椅背,火爐不遠處堆了一些柴火。

剛好足夠燒一個夜晚。

有人在他深陷惡夢的時候進來過,看到他流着冷汗的狼狽樣才取下了外套,卻沒有拿走,所以那不會是輔佐。Rollo的手在椅背停留了數秒,最終將椅子推了回去,走向火爐,在一個乾淨的角落抱膝坐下,聽着火焰中的木頭偶然劈哩啪啦地響一陣子又停歇,直到他的衣服被漸漸烘乾。

他會感謝副會長沒有多說甚麼。對方只是靜悄悄地走近過,又識趣地離開,即使他想對方多少看出了端倪,畢竟今天自己失態得太多。兩人一直以來的關心,無論說出口或者無聲,Rollo都看在眼裏。

或許沒有多說甚麼的,向來都是Rollo Flamme。他望向自己掌心,對着火爐的方向攤開,讓熱度適當地溫暖他。他害怕太過接近會燒起來。而他自己還在火中,也害怕別人離自己過近,落得和他一樣的下場。

這一夜無眠。但是,至少沒有惡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