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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月光下,看著那樹上一刀刀歪斜的劍痕,白天握著木刃許久,終究還是鬆了開來。
如果說這段感情發現的時候最不可置信的是誰,那絕對是白天自己。
雖說華山多為俗家弟子,但作為白字輩大師兄,他入門便已定下成為掌門的目標;而華山即使被戲稱為俗家,實際上掌門多為道士,所以他也理所應當地將結婚成家的概念從未來移除。在華山他也不是沒有喜歡過人,曾經因劉怡雪的外貌生過淡淡的情愫,但那種偏頗的情感隨著後來在華山的訓練很快就消失,只剩下把後背交給她的信任。
所以他從未預料到會再一次動情,對象甚至是自己的師侄。
喜歡青明很容易,但絕大部分相處中與其說是心動,不如說是心塞——他能不用一秒鐘就想到那瘋子幹過的一百種混帳事情。然而當發現自己回憶到一些事情會一邊覺得牙癢一邊又在銅鏡中看見自己的笑容,白天便知道,自己這是真的栽了。
怎樣的情況,才能讓人從僅僅想追上那領路人的背影,到開始覺得他可愛?也不知是不是哪次訓練中真的摔壞了腦子。
但即使發現這感情,他也未曾想要展露出來。
從少林到綠林、從北宮到長江……短短幾年內,五劍一併從華山踏出的那刻,似乎就直接踏入那亂世的開頭:魔教復甦、邪派興盛、正派內鬥……那段時間,他們不是在奔波的路上,就是在為奔波而準備。僅僅希望門派能好好存活都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連身為武者的信念都難以遵守,更何況考慮私人的情感。
所以白天悄悄地放任自己那點小情感。
他自認自己藏得很好,作為帶領華山的大師兄到代掌門,跟著五劍並行的同時,又看著那領路人的背影,不斷追逐著、然後、然後——
然後他回到了過去的華山。
有著後來被尊為大賢劍掌門的華山。
有著華山最為自豪的傳說——梅花劍尊的華山。
有著鼎盛的財力、堅強的同門,一切都很完美的華山。
也註定會在之後被摧毀的華山。
其實從他們的態度來看,白天知道秦夕林在這年代也算佼佼者,否則不會百年後秦家子孫仍謹記其名。深厚的內力與返老的外表也彰顯出他實力的不俗。但這樣的秦夕林卻遠遠比不上許多人。武不比劍尊,名不比掌門,甚至……甚至本還是終南的弟子。
他該如何插手華山?
想不到。
無法用武力直接強迫,也想不到以口才說服他們的方式。理智的知道不該急躁、必須先至少調整好自身再想下一步,卻在午夜夢迴想起那遙不可及的未來。
也許正因如此,那份原本被他深藏的情感才會開始失控。
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華山裡,過去設想好的未來的卻被過去覆蓋,設想好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那唯一熟悉的名字,成了他想抓住的現實。
所以,擅自的投射,擅自的挑釁,擅自地用對青明的了解去對付他後有些說不出的沾沾自喜,然後……
擅自地,為他擁有華山外的羈絆而酸澀。
……就連處得好的都是唐家,到底是要像到什麼地步啊。
白天閉目片刻,最後看了看手上的劍。
他揮舞起來,僵硬地控制著劍,在樹影間動著。
沒有,還是沒有。
劍鋒擦過木痕,劍氣延伸,卻始終未有期望的場景。
他猛然把木劍扔下,咬牙轉頭。
「都是那瘋子的錯。」他喃喃自語道,看向院樓後陡峭的懸崖,深吸一口氣。山的另一頭,青明挖了挖耳朵,確定不是掌門師兄發現自己喝酒要罵人後,才看向對面的友人。
「所以四川又出了什麼事情嗎?不會在那邊抓到什麼大魔頭了吧?」
唐步拿起酒杯輕飲一口,聞言笑出來道:「還能有什麼新鮮事,就是說了他們兩句,又被叫嚷煩得受不了才跑。至於邪教,那些不入流的能動得了我?」
「上次身上多了個窟窿的是誰?」
「道士大哥你自己不也有……嗯,今晚月色可真好。」
在青明終於收回瞪視的目光後,唐步才稍微壓低聲音問:「不過你們怎麼會收了雲天劍?他的事情……」
青明看著他難得有些訝異,「唐家有人跟你說這事?」
「好歹是太上長老,家主那小子還是會讓我知道些事情的。現在也才初春不是嗎?離過年回娘家時沒那麼遠。」
言下之意就是從和親的唐家女子那裡取得的消息嗎?青明晃了晃酒杯,一飲而盡。
「那傢伙的事情是掌門師兄決定的。就這樣罷了。」
「只是這樣?我看道士大哥好像挺喜歡他的。」
「算是吧。」
唐步看他這樣瞪大眼輕輕“哇”了一聲,「能讓大哥這樣看得起。看來我能考慮收個新的小弟?」
「什麼看得起。還有他年紀比你大好不好,白癡。」
「但現在算是徒孫吧,嘛,這輩分算起來可真複雜。」
「所以別瞎搞了。」青明擺擺手,喉頭殘存火辣辣的灼燒感讓他莫名有些嘴饞,但桌上小點沒有甜食,所以他乾脆一如往常地拿著靈丹來解饞。
「反正以華山弟子來說,他也是少有的有點骨氣的傢伙罷了。」
唐步看著酒杯低笑:「骨氣啊……」

「——道士大哥,這就是你說的骨氣嗎?」

聽到他們的聲音,原本倒在地上筋疲力竭的人突然起身,喘著氣看著他。此時的他滿身狼狽泥濘,白色的弟子服都滿是塵土。
而偏生是如此狼狽的情況,他卻突然深吸一口氣,並對著前面的人抱拳。
「華山……四代弟子白天,懇請梅花劍尊比武切磋。」
「……」
太陽慢慢升起,崖頂上的雲霧逐漸散去。
白天看著緩緩收斂表情的青明,抱拳的手指收得更緊。
果然不只是代入,而是真的很像。
青色的髮帶豎起的高馬尾,訓練出的結實肌肉,高挑的眼尾與鋒利的氣勢。
走路的姿勢,身上的酒味,除了身高與那沒束好的亂髮中那一抹淺淺的銀絲顯現出他的年齡外,就像是……
青明看看,把腰間的劍連著劍柄抽出。
「華山青明接受比武邀請。」
作為臨時見證的唐步自然而然地退後一步,留給他們足夠的空間。
白天拿起木劍,喘著粗氣。
這場堪稱荒謬的比武根本沒有第二種可能。
梅花劍尊很強,甚至,不,應是比他認識的青明還要強大。而且身體在剛經歷過那麼誇張的體力負荷訓練,甚至沒有任何休息的夜晚,也遠不是最佳狀況。
但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下提出?
他拿起劍。
既然身體被曾經的記憶控制,那就耗盡力氣。
既然內力的運行方式不同,那就連丹田的勁都使上。
既然無論如何都被制約著,那就把自己逼迫到極限吧。
就像是青明說過的,只是舒舒服服的訓練不算努力,要累到停下來就要倒地昏迷的程度,要讓自己徹底燃燒。
梅子落在石縫間,就要任其腐爛嗎?
在青明看來,白天現在的動作當然不好,不如說他感覺是撐著意志在拖著身體前進。
這傢伙要表達某種決意嗎?雖然不理解,但既然提出比試,青明可不管他狀況是否不好。
濃烈的殺氣刺向白天,疲憊的身軀在這種情況下本能地發抖。
後面是懸崖,前面是無法打敗的強者。退無可退,沒有後盾。
而且那個人已絕對不會出現。
所以,如果自己現在只有一招的力氣。
他舉起木劍。
不是交給身體,不是交給意志,而是將一切交與劍上。
吾心即吾劍,吾劍即華山。
他所想要展現的,他心底要做的——
唐步倏地站起身,青明也變了臉色。
捨棄了抵禦,鋒利的風劃開朝霞,如同用力伸展開的枝枒。
那不是終南派的人會有的行為。終南是防禦的劍,以自身中心去格檔。
但這展開鋒利的劍,即使都以自身為中心,然而其散開的劍招,那種綻放的模樣。
風起、雲散。
梅花開。
白天的劍招沒有碰到青明,帶著鋒芒的幻象於梅花劍尊手中過於孱弱,甚至在白天能意識到前,他已經再次倒在地上。壓在喉頭的力道很輕,然而在那壓人的殺氣上幾乎讓力竭的身體窒息。
「為什麼你一個終南派的弟子會二十四手梅花劍?」
青明瞇起眼,逆著光,白天著實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誰……」
白天動了動乾裂的唇,終於擠出一個字。「……你。」
一整夜的疲勞,多日的難眠,剛比武完的力竭。
能撐住他說話的只是靠著意志力。
白天終於推開了劍,他顫抖著爬起身,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抱拳,努力地讓聲音不因力竭而帶上顫音。
「那是……留於掌門倉庫內,華山先祖——第十三代弟子、」
「梅花劍尊……親手所留下的、梅花二十四劍。」
「我叫白天,我是……」
「……華山弟子。」
「是正魔大戰,所有先人死去百年後的……華山代掌門,白天。」
一片花瓣從樹梢落下,輕輕的,點在白天交疊的拳頭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