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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茂x和宮 短篇19]





文久三年六月十六日,搭乘軍艦順動丸自京洛回到江戶的將軍家茂,與御台所逐漸發展成更加緊密的關係。
和宮獨坐桌前,振筆疾書寫著有空時會紀錄的日記,以及囉唆的瀧山需要的『將軍侍寢時間表』。
原本僅預計於京都停留十日的家茂,卻因天皇挽留、朝廷攘夷派不願放行、公武合體尚未穩固等原因,大幅拉長至三個月,等這座偌大城池的主人終於歸來時,季節已是朗朗炎日的夏。
而在夏季盛開的不僅是苑裡華美的繁花,還有人與人間熾熱的戀慕。
……耳根發燙。
一想到近日受欲望驅使所做出的種種乖張脫序行為,和宮不得不放下毛筆,手指捏捏燻熱耳畔。


上さん是個很好的人。
同時也是、非常殷勤的情人。


這讓掌管大奧侍寢統計的瀧山著實困擾,終於把習慣於半夜突然去御台所御殿過夜的將軍唸了一頓。
不論是正室或側室侍寢皆需經報備與儀式,為了安全也為尊重大奧的存在,如果只因將軍心血來潮就傳喚過夜,豈非如游廓賣身般低俗嗎?
——如此這般被嚴聲斥責。
儘管瀧山十分恭敬跪坐伏身,但依舊足以使本就性情謙和的家茂啞口無言。
在旁邊聽著的和宮則反唇相譏:『被找的人是我,我都不在意了,關其他人何事?』
『那麼,有關侍寢紀錄的事宜,就交給不在意被找的御台大人了。』打蛇隨棍上的瀧山頓了頓,繼續說:『只需時日即可,不用太多細節。』
誰會把細節寫給你們看啊?和宮當時回以沉默的白眼。
大奧歷史建立在嚴格規定上,法度代表紀律,紀律則仰賴於文書紀錄。經過層層把關安排的侍寢,寫下共度的時間和經過,未來將軍懷孕時才能確認何者是御腹之方,畢竟誰也不想搞錯未來可能繼位將軍的親父吧?
既然御台所對外是男子,就不能成為特例。更有甚者,眾人皆知家茂寵愛正室,為守住性別祕密更不能馬虎。
以後若出現質疑之聲,這些記載都可能成為駁斥的證據。


『抱歉呢,宮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沒什麼,不過是寫點東西。』
瀧山離開後,沮喪的家茂真誠致歉,公家出身的和宮也很清楚這類繁瑣規則,只是在此之前都懶得理會罷了。反倒是向來詳尊行儀的將軍,竟未經通報就來找她,這點實在出乎意料。
難怪最近少了莫名其妙就被侍從抓走、二話不說開始沐浴更衣的事件。
剛進到大奧時,為了應付幾乎每日來請安的將軍,不管是飯沒吃到幾口或茶碗剛拿起,又或是跟土御門下棋到一半——無論何時,只要御中臈接獲將軍入大奧的通知,就會把她如此折騰一遍。
家茂嘆口氣。『我的任性造成大家困擾了。』
『上さん是故意不說的嗎?來找我的事……』
覺得來找我很羞恥嗎?我是讓您必須隱蔽著、見不得人的黑暗嗎?
和宮低頭咬緊牙關。
這也是當然的,她一直以來就是被這麼認為,被母親、被橋本家、被那個說要娶她當側室的男人。
『嗯,我是故意不說的,因為——』握住那捏緊男裝袴褲的右手,家茂輕柔靦腆的嗓音,使和宮不自覺地便擁有抵抗失望陰鬱的勇氣,抬頭注視。『——被知道無時無刻都想跟宮大人在一起的話,這麼不穩重的將軍,傳出去會損及幕府威望吧?』
看到的是,偏頭微笑時,雙頰緋紅的女性。
一本正經地訴說,過於喜愛某個人,害臊不已的事實。
每一次去找御台的通報,都像是在宣揚著,哪裡是為了什麼公武一和的大義、實現守護幕威的夙願呢?
單純只是自己迷戀京裡迎來的正室而已啊!
『……您讓人困擾的地方才不是這點。』迷茫與恐懼,落寞的憂愁頓散,和宮啞然失笑,額頭貼著家茂的肩前。
『咦?難道還有其他地方嗎?』


是啊,那個讓人更加頭痛沒轍,擊碎她多年的孤獨與頑強。
自小在驕傲公卿們身上從未見過的特質。
身為武家後代,卻絲毫沒有想法僵硬的武骨慣性,有的只是包容萬物、立於萬民之上的器量,以及連和宮這樣的人都能真摯接納的心。
真真正正的天下人。
和宮雖不是武家的孩子,但在認識無數醜陋貪婪的人們後,竟在最無法想像的關東遇到一名最不可思議的主君。
她存有願為她奉獻身心的熱忱,就算是這隻僅剩的右手或雙腳,這條生命,全部贈出也無所謂。


整理桌上書本時,一張圖捲掉落桌邊,使她微皺眉間。
圖繪是一群武士裝扮的日本人,位於高帽禮服的歐洲異人間,四周擺列文藝品、雕像和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科技品。
繪者於右上角留白處烙寫:龍動(倫敦)萬國博覽會。


和宮降嫁當年,為兩都兩港開市開港延期問題至歐洲交涉的幕府遣歐使節團,從品川港啟程,一路經英領香港、錫蘭、葉門等地,終於結束為期一年之餘的任務,惟時逢將軍家茂上洛籌備繁忙之際,僅由數名幕臣帶著延期合議書入城呈報。
至家茂返城後,有關使節團於西洋等國一連串的航海日記與相關見聞,才有機會得以更詳細地告知幕府。
原來使節團到達英吉利時,正巧遇上萬國博覽會展期,對歐洲科學發展嘖嘖稱奇的幕臣們,參觀了博物館、電信局、造船所等處,並帶回許多稀奇古怪的設計圖,讓原本就對新事物開放好奇的將軍大人,興奮不已地分享他們的所見所聞。
和宮雖然也對大理石砌成的建築物感到驚奇——比起時常失火的江戶城,住在這樣的屋裡應該更安全吧——但始終覺得是與自己相去甚遠的世界,不像眼前這個人一樣佩服驚嘆。
『說是萬國展覽,那裡也有日本國的東西嗎?』
家茂露出頗是為難的苦笑。『確實有,但根據使節回報,都是些粗製的武士刀或上不了檯面的雜物,當下使他們相當難堪。』
『哼,英夷人弄不到我們的好東西,不是我們的問題吧?』
『……若這就是外國列強對我們的印象,那終會成為我們的問題。』
理解對方擔憂的和宮,不再多言。


遣使團最後得到延期五年的約定。雖然還有著必須降低關稅和允許與外國自由貿易等交換條件,但以幕府最大盛事”將軍婚儀”為由所提起的延期請求,始終是得到了好結果。
與弟君許下婚盟首先就為幕府帶來外交好處,即便之後進入江戶者實為女子之身的姬君,表面上協和公武的成就,很大程度維持住德川家燒至餘燼的權威。
當時說到這裡的家茂,愧疚地對和宮道歉,以成婚當藉口的不得已之舉,一切都是為了延後開國將對日本造成的傷害。


對和宮來說當然沒什麼。
這場婚姻原本就是出於政略目的,即使以前對政務毫無興趣,只因做了自私決定,當皇子替身來到江戶,此後就不可能再與權術置身事外,至少這點她還是明白的。
作為攘夷象徵東下江戶,如果有任何能幫上忙的地方……。


據上さん描述在京洛的經歷,天皇陛下雖已明瞭攘夷不可行,但朝廷被長州把持,四月間行幸石清水神社時,三條實美逼帝君硬要授予攘夷節刀予征夷大將軍,率先得知消息的家茂當日只能假病不予列席,將軍後見人的慶喜更是當場說腹痛難忍狼狽脫身。
既便如此,攘夷期限還是訂於五月十日。
由於幕府方不輕舉妄動的訊息相當明確,最終執行敕令的只有認為自己勢頭正旺、發了瘋的長州。
挾兵擁眾,屯集京畿,大動干戈,與其說是為攘夷,倒不如說是想與幕府開戰的長州藩,無謂的權謀術數使朝政運作加倍混亂,飄渺國運被棄於激盪風浪之上,若受西洋列強報復,京洛町民將更為辛苦。
家茂談起這件事的擔心面容,和宮回想起來仍歷歷在目。對京裡的人來說,幕府在黑船來襲時是違敕締約的亂臣,但在人人自顧不暇的此刻仍把他們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也只剩下德川的將軍。
長州要到何時才會醒覺,被他們以”洋夷”蔑稱的人,實際上擁有能一炮輕鬆擊毀京都和江戶的軍力呢?


——七月二十日,酉之刻,將軍入大奧——


繼續執筆記下每一個侍寢的日子,敷衍了事自然不可能多寫細節,況且瀧山本人也說不需要。但想到昨夜的對話,和宮的眉間越皺越深。
『……退位?』
是激情過後依然昏眩的腦袋所致嗎?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結束情事,情潮緩緩平撫的溫存時光,趴在枕上原想喘口氣稍作休息,但那個人柔軟的唇落在赤裸背肌,好似想就著月光親吻肌膚的紋理,從尾臀、腰椎開始,慢條斯理地來到兩側的肩胛骨。
吻降臨能使人瞬間顫抖的耳朵時,和宮忽然聽到這句不明究理、想也沒想過的詞語。
『待局勢穩定,我想把將軍之位讓給更適合的人。』
『更適合的人?』她詫異轉身,望著那雙嚴肅清澄的黑眸。『先別說您怎麼會有這種荒唐的想法——所謂的更適合者,難道您是指那個男人嗎?』
一橋慶喜。
那不要臉的傢伙,連將軍都能利用,甚至厚顏不慚地宣之於口,膽大妄為的狂徒。
家茂躺回另一邊的枕席,沉穩解釋:『其實早在繼位時我就想過這件事,慶喜公比我更受世人期待,他也是個聰明機智的人,若由他當將軍,天下將會更加安泰。』
過於驚愕的和宮,一時半刻找不出話能說。
一橋慶喜因擁有宮家血緣,又是無所出的德川家定掌政時呼聲最高的繼嗣人選,連她在宮裡都聽過傳言,次期將軍一定是慶喜、之類的話。
豈知家定公薨去後,繼位者卻是年輕的紀州藩主。不僅如此,還是個女人。
朝廷仰賴幕府的稅收和俸糧,只能依慣例頒布將軍宣下敕書,但僅因薩摩進言就讓慶喜當將軍後見職可知,朝廷仍希望他是幕府的將軍。
『您確實說過、陛下想將政務交託德川家……』
『慶喜公也是德川之人,比起我更受朝廷信賴。』


不是這樣的吧?這個人在想什麼啊?
如果是以前的和宮,一定立刻劈頭痛罵。
請您清醒點吧,普天之下哪裡還有比您更關心百姓的人呢?
每每提到慶喜那傢伙,天璋院總是語帶保留,難道您都沒發覺嗎?
受不了敕使的逼迫,給不出交代,反過來逼您奔波上京的那個男人,難道您都不感怨恨嗎?
——不。
不是沒發覺。不是不清醒。
這個人真的是這麼想。
有比德川家茂更適合當將軍的人。


『……上さん退位後,打算做什麼呢?』和宮深深嘆息,窩入家茂的懷裡。
在一個接一個的外國武力商船入侵下,忽然必須支撐腐敗衰殘的幕府,為維持搖搖欲墜的威信,委屈地容忍京都官人在城中的無禮,直至今日依然屈於下座敬稱她為”宮大人”……負起這麼多責任,只是為了解決問題後,能把幕政安然交託給下一個人。
怎麼忍心罵她呢?
就算不同意判斷,就算認為她的決定有瑕疵,那又怎樣呢?
本來就沒有完美的聖君,如果時代來到了連這樣的人都不能當將軍的時候,幕府終焉就由上蒼安排了。
『打算帶宮大人回紀州哦。』談到這個,家茂掃去陰霾,笑咪咪地抱緊和宮。『我們不用繼續待在江戶城,到時回紀州,可以像普通的夫妻那樣生活,不會再有不能留宿的日子。』
如果我很晚才入寢,也會盡量小心不吵醒您。
如果我很晚才回家,您也可以不用等我先吃飯。
就算白日突然想來找您,也不用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了。
說著一些平凡無奇的小事,並因如此想像而歡喜的家茂,使和宮安靜淺笑地闔起眼。
不是將軍的日子,只能幻想出來、平淡至極的畫面,卻擁有如熾火燃燒,點熱心頭的威力。
連她都開始期待著那樣的一天。


——戌時,御台侍寢。二十一日,卯之刻,將軍回中奧——


十四代將軍家茂有意退位的發言,自然不能記下。
和宮闔上書冊,捏捏緊繃的肩膀。若她不是正室,被夜裡的寢役人員聽到此番對話,想必當場就被抓去砍頭了。
畢竟是比外戚侵擾政務更嚴重的枕邊風,就算是由將軍自己提起,會被問罪的對象也是身旁的人。


「宮大人,將軍大人蒞臨。」
熟悉京都腔的官人聲音,自帷帳後傳來。
和宮驚喜地起身,趕緊走到寢室外,正巧遇上自廊外進入的家茂。
「宮大人,午安。」
笑意盈盈的對方,將一朵粉紫石竹笑鬧般地插入和宮耳上。
色彩繽紛的花朵,再加上紫色枝莖,天生適合夏季綻放的植物。
「經過庭園時看到,覺得真漂亮啊,就隨手摘下帶來給您了。」
「我”這個男人”不適合撫子花吧?」拿她沒辦法的和宮,只能苦笑。
「那可不。您知道過去吉原裡其實是一群男人嗎?爭奇鬥艷、美麗不可方物的男人。」家茂托起和宮的下巴,笑意加深的唇瓣吐露調情言語。「就如此時的宮大人。」
「您提起美男子卻是以吉原譬喻而非大奧,瀧山若知道會很難過啊。」
「啊。」笑容轉為不好意思,家茂慚愧地說:「這真是我的失言了。」
大奧對這位將軍存在的意義,並不在於競爭側室之位的男人們,作為大奧總管的瀧山想必也很清楚。
但他與和宮更加清楚的一點是,將軍只要在位的一天,產出血緣相繫的嗣子責任就不可能迴避。
和宮不願深想這個只有唯一解方的問題。
隱於衣袖內、失去左手的胳膊,托起家茂那隻染著綠汁的右手指尖。「上さん居然自己折枝,真是太亂來了。」
抽出衣襟內繡帕試圖擦拭,但已經乾涸自然擦不掉。向來成熟的人卻做出孩子氣的事,真傷腦筋。
命一旁的小姓拿盆水過來,兩人跪坐榻榻米,不久,浸水的絹巾總算將綠汁完全拭去。


「好了,拿下去吧。」
「是,御台大人。」
小姓將使用完的水盆和毛巾帶走後,偏頭的家茂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和宮挑眉問道:「怎麼了?」
「前陣子因過夜的事挨瀧山罵,那時我就覺得奇怪了,宮大人……您允許大家用”御台”稱呼了嗎?」
她抿唇撇嘴,反省從前的無理取鬧。「反正也不是大事,沒必要一次次糾正。」
「神田祭上曾聽家定公用”御台”稱呼義父大人,所以我繼位將軍與朝廷緣談婚盟後,也想過若是跟我的御台所能夠這樣就好。」
「……如果上さん想用御台稱呼我,也不是不行。」
「我不會的。因為、您不是討厭這個稱謂嗎?」
「我也討厭葵紋、討厭江戶口調、討厭大奧的規矩——但因為您在這裡,因為我心屬之人是德川家的將軍,所以這些我都願意忍受,就如您忍受我的壞脾氣一樣。所謂的夫婦不正是如此嗎?」
坦蕩灑脫的姿態。
皇族的自尊心不允許扭扭捏捏地對心意說謊。
「不是的。」
只是一句話就能輕易打破自信,和宮垂下肩膀,囁嚅:「我們確實不能真的算是夫婦……」
畢竟都是女人。
家茂笑了出聲,牽起和宮的手。
「不,我的意思是,我並非忍受您的脾氣。宮大人最初即使不是好相處的人,但我從未認為您秉性不善。不如說,不管是沉思的樣子,不開心的樣子,說著挑剔的話或難得微笑的時候,我都深受您的吸引——打從一開始就想更加親近您。」
啊,真是的,這個人。
臉頰暈紅的和宮別過頭,無法再望著那張清麗容顏上的誠懇與溫情。「我、我們現在的關係,不需要再說這種求愛的話了吧?」
「一定是因為,方才聽到宮大人說我是您心屬之人,過於開心了。」
請原諒我。
這名出色光輝的女性,低垂眼簾、彎下潔白的頸項,朝自己湊了過來。


和宮當然,迎合了她的親近。
接受了她的求愛。


密合的唇與唇,相融的吐息。
闔眼時撫過頰邊的眼睫毛。
只是知道自己正被這個人吻著,便比床褥交歡更讓胸口溫暖滿溢。
無論是霜色皚皚的心境,凝露侵骨的寒氣,全部煙消雲散。


她是弟弟和宮的替代品。
當將軍以會反覆上洛為由沒時間生產,並因此拒絕與側室過夜時,她曾以為自己也能當床事的替代品。
因為身為名義上的正室,除依大奧法度不得留宿的情況外,她們二人已日日相見、夜夜同寢,再加上同為女性,不論如何親熱都不會有妊娠的可能性。
這段名正言順的夫妻關係,還有誰比她更便於執行隱密任務呢?
特別是未曾經歷男女情事的將軍,需要一個不會傷害肉身和心靈,溫柔細膩的引導者。
不過就是女人間的親密,如何帶來感官愉悅,這麼點小事——。


……這麼點小事。
和宮抓緊繁美的武家打掛,熱切的吻在唇舌反覆交織中持續。
絕不是替代品能達成的事。
正是不想再當替代品才能達成的事。
單純作為一名女人存活於世,想要呵護被託付於掌中的這顆心,拚了命地握緊從不敢妄想的幸福。
是一生只可能遇上這麼一次的事啊!


「——咳,上様,御台大人。」刻意清喉嚨的聲音,尷尬地從半啟拉門後傳來。「今晚大川(隅田川)的水神祭已準備完畢,隨時都能出發。」
「唔、我知道了,謝謝你,瀧山。」相比起和宮惱怒的瞪視,家茂紅著臉結束親吻,拉開有禮的距離。
瀧山端正的神色,卻完整地表現出”我才不想在這時候出聲”的意志。「御台大人的駕籠也已備妥。」
「啊啊,我忘記問了!」家茂急忙對疑惑的和宮說:「傍晚大川要施放煙火,我本來是來問宮大人可否願意與我出城的!」
第八代將軍吉宗公,為袪除饑饉與傳染病的災厄,也為超度飢荒中的死者,舉辦了名為水神祭的祈福祭事。除觀賞煙火的町民之外,還有看準人潮來擺攤的許多小販,加上河岸茶屋,形成一片熱鬧盛況。
擁有納涼船的河岸船宿與那一帶的飲食店,為吸引顧客上門,同時會因應需要自費施放煙火,而某些財力雄厚的商賈更會競相購買爭搶施放。
話雖如此,也非年年皆有舉行煙火大會,但因近年和宮降嫁、將軍上洛等幕府大事,以慶祝為由加強宣傳幕威,今年德川家特別為水神祭金援資助。
「出城?是指——出去這座千代田城池嗎?」
「是的。」
「可以嗎?」太過驚訝激動的和宮,臉頰泛起與親密被目睹無關的潮紅。
家茂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大奧不是牢獄,本來就可以申請外出。」
而且,您這次是跟將軍一起出城,更不會被攔下。
「原本我就想帶宮大人走一趟江戶、看看町民的生活,但由於上洛一事才拖延著……」眼睛因笑意彎成月牙似的形狀,家茂口吻期盼地問:「現在既然回來了——宮大人,跟我到城外走一走吧?」


幕府資助的慶典,當然必須有將軍於觀覽臺親自參與。
但這樣一來就無法自由行動了,所以黑木又被指派了將軍替身的任務,在臺上簾後孤單地呆坐。
另一方面,喬裝成普通武士的和宮與家茂,與幾個隱身在人群中、頭戴斗笠的護衛,以及隨侍在旁的瀧山,於傍晚時分乘坐駕籠來到川邊。


和宮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如此多人。
擁擠的民眾,花枝招展的和服,四處叫嚷的攤家,美味又奇妙的各種食物味道隨風飄來。
「抱歉呢,護衛們說只能在這裡待著,不能再往前了。」
「無妨,我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身穿紅梅色羽織的家茂站在她身邊,為上洛須著纓冠束帶而剪短的黑髮綁成馬尾,腰插兩把刀的威儀裝扮,卻配上清秀明淨的容貌與安寧氣質,更突顯一股超凡脫俗的秀美,風采逼人。
那日一身黑袍朝服的對方離開後,就連土御門都讚嘆地說,將軍大人宛若光之君再現。
而如今是徹底的武士姿態……和宮拉拉她的衣袖,暗示對方彎下頭,側耳傾聽。
「今晚您也會來過夜吧?可以穿這身來嗎?」
「咦?為什麼?」
「我想看嘛!」
「所以說為什麼……?」
後方的瀧山盡量放空心神想假裝自己不在這裡,但某位皇女殿下的彆扭要求,實在似曾相識地讓他無聲而笑。
他想起許久以前那日,被穿著流水紋裃服的天璋院大人所驚豔,命瀧山交待御台直至侍寢都不能換下衣服的家定公。


心思複雜又婉轉的女人。
想要的東西往往也很簡單的女人。
當初認為武家粗魯,關東文化低落,忍辱含垢下嫁東國——而如今,將身與心奉獻給德川將軍的御台所,有誰能預料到這個結局呢?
她正跟這裡的町民一起,露出一樣喜悅驚嘆的表情,一樣仰頭望著升空散開、將夜裡照得如曙光乍現,來自江戶祝福的煙火。


——七月二十一日,亥時,御台侍寢。子之刻,將軍眠。


也許某天在紀錄書裡,會出現側室的名字。
會寫下將軍腹中之子的生父。
生產的日子。命名的時刻。
新一代的將軍,新的大奧主人。
也許那樣的一天會很快來臨。
但至少,和宮於江戶親手書寫的文字裡,一定都會是些關於再平凡不過、伴侶來找她送禮的日日瑣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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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文久遣歐使節團:文久元年(1862年)為修訂德川家定時代不平等的通商條約與視察西洋產業改革,包含福澤諭吉等人的使節團出使法、英、荷蘭、葡萄牙等各國,取得兩港(新瀉、兵庫)兩都(江戶、大坂)開港開市延期五年的合議。但原訂於1868年1月1日的期限,卻因長州五月開始前後攘夷的失敗,五年不到就被強勢的英國以談和條件為由逼迫開港。

2.江戶舊曆5月28日是大川(隅田川)的開川日,從這天起,到8月28日為止的三個月期間,是納涼船獲准夜間營業的期間。

3.時間
酉:約下午五點,江戶商家關店,吉原開始營業。
戌:約晚上八點。
卯:約早上六點,江戶商店開門。
亥:約晚上十點。
子:約午夜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