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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雜事 | 其三 | 哭才能離開的地方】

  唐翎燕也不清楚,這究竟是他第幾次來到這個地方了。
 
  每次迷霧散去之後,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座熙熙攘攘的茶館,喧囂的人聲與氤氳茶香交織,彷若一個美好的幻境。
 
  他熟練地在人群中穿行,偶爾像是早有預料般順手扶住了一位差點跌倒的路人,或是倏然停止禮讓差點衝撞到他的小孩,他的目光落在身穿玄甲的背影上。
 
  手輕拍在冷硬的軍甲上,伴隨著沉悶的聲響,唐翎燕毫不見外地繞到對面坐了下來。
 
  「……」
 
  「怎麼不說話?」熟悉的聲音打破沉默,唐翎燕看著對面與自己相似的臉,正帶著幾分玩味的意思望著他。每次見面時,對方總會先叫出他的名字再打招呼,然而這次卻破了先例。
 
  「心情不好?」褚昀知抬手招呼店小二要了一壺酒,為唐翎燕斟滿了一杯,將酒杯推到他面前。
 
  「沒有。」唐翎燕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端起酒杯向對方略為示意,隨即仰頭一飲而盡,又自顧自地將杯中斟滿。
 
  「哦?那……是和你那可愛的小人兒鬧了矛盾?」褚昀知笑著揣測,隨手輕彈了一下唐翎燕的額頭,「你這木頭腦袋,從唐家堡學來的那些性子該改改了。記住,你媳婦說什麼都是對的,可不要跟他反駁啊。」
 
  「……」唐翎燕聞言愣住,雙眼驀然瞪大。記憶裡,褚昀知可沒這麼彈過他的額頭。
 
  褚昀知少見他露出其他的表情,頓時覺得新奇又有趣,忍不住伸手揉亂了他的頭髮。在凌亂的頭髮映襯下,唐翎燕竟多了幾分少年般的稚氣。
 
  「你快哭吧。」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忽然從唐翎燕的口中冒出,他語氣平淡卻又帶著一絲催促的意味。
 
  褚昀知皺眉困惑地看向他,似笑非笑的說道:「我要哭什麼?說哭就哭,那可不是神經病嗎?」
 
  唐翎燕沉默不語,只是端起酒杯又一口悶下。杯底朝天時,他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彷彿飲盡的不是烈酒,而是一杯清水。
 
  「你啊……」褚昀知長嘆了一聲,眉目間隱約透著幾分無奈,「這樣喝,你遲早得醉倒。」
 
  「不會。」唐翎燕眼神如句語氣堅定的回,彷彿要證明給褚昀知看,唐翎燕直接抓起酒壺將最後的酒都喝盡,也不見他眉頭有皺過,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褚昀知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他俯身上前一把奪過早已空蕩的酒壺,重重的放在桌上。
 
  沉悶的聲響響起,酒壺穩穩地站立在桌面,像是擊中了某種無形的屏障,將周遭的氛圍驟然拉緊。
 
  「你到底怎麼了?」褚昀知的笑容不再,語氣低沉而壓抑。他的手微微握緊指尖泛白,似是在努力壓下一肚子的疑問和怒火。
 
  唐翎燕見他反應仍然不吭聲,只是手放桌上撐著下頷看著褚昀知,他太熟悉褚昀知了,表面上是生氣但實際上卻是在對他的關心……這個人真的從來都沒變過。
 
  這時,褚昀知才察覺到不對勁。周遭本該嘈雜的人聲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在這一張桌椅相對。
 
  「……這是怎麼回事?」褚昀知眉心深鎖環顧四周,語氣帶有著戒備,心底充斥著疑惑和不安。
 
  唐翎燕依舊沉默,他似乎早已對眼前的異象習以為常,只是伸手將被揉亂的頭髮撫平,眼中閃過一絲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褚昀知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他緊盯著唐翎燕,聲音低沉:「你早就知道了吧?這裡是幻境?」
 
  「可以這麼說。」唐翎燕語氣平靜,幾乎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像是要印證這個說法,他拿起桌上方才空空如也的酒壺,緩緩地將酒倒入杯中。出人意料的是,酒壺竟流出澄澈的酒液,不僅倒滿了杯子,甚至溢出流淌在桌面上,他卻毫無停下的意思。
 
  看著眼前荒謬的場景,褚昀知沉默了片刻,他整理了思緒,再度開口:「那為什麼要我哭而不是你哭呢?」
 
  聞言,唐翎燕停下手上的動作,目光落在酒杯上,語氣依然不緊不慢:「你不想離開這裡嗎?」他頓了頓,又說:「如果是我,早就哭一哭直接走了。」
 
  「哭的人才能離開。」褚昀知挑眉,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的弟弟他還不懂嗎,「所以……不哭的人會被困在這裡?」
 
  唐翎燕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片刻後,他才抬起頭直看著褚昀知,語氣淡然地說:「這裡只會留住那些不願放下的人。」
 
  褚昀知微微一怔,眼神漸漸深沉。他手撫過桌面上未曾乾涸過的酒液,眼底顯露著思索的神色。
 
  「你說……小時候要是沒有那些盜賊,我們倆現在會過成什麼樣子?」褚昀知忽然開口,聲音透著一絲恍惚。他的手指沾了些桌上的酒液,在桌面上畫了兩個簡單的小人兒,筆畫簡單卻有幾分趣味。
 
  「或許我倆會一起從軍?真想看看你也穿上軍甲的模樣。」
 
  唐翎燕輕瞥了眼那畫,勾起了一些兒時模糊的記憶,如果……
 
  褚昀知想像了一下唐翎燕穿著玄甲的畫面,瞬間被那違和感逗笑了,「可惜了,這樣你也不用在唐門接那些見不得光的暗殺任務,像你這樣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
 
  「早見過了。」唐翎燕的語氣平靜到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像只是隨口一提。
 
  褚昀知笑的比剛才還開心,手指又在大的那個小人旁邊天上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那隻貓……」唐翎燕頓了頓,如果是他知道的,那這隻貓應該是在畫那個人。
  
  提到那隻貓,褚昀知的笑容變得溫柔,他目光輕輕落在畫上的小貓,像是透過這可愛的圖看見了什麼,「他挺好的。」
 
  「前幾日還寄了小魚乾來給我,說實話,我真不明白這東西有什麼好吃的,他卻把小魚乾寶貝的很。不過我跟他約好了,過兩天要見面呢。」
 
  唐翎燕一聲不吭沒有回話,目光掃過桌上褚昀知的『畫作』,手指也沾了些酒液,似是不經地在那個大小人胸口劃過了一筆,留下一條歪斜的痕跡。
 
  「你!」褚昀知看自己的『佳作』被破壞,忍不住抓住唐翎燕的手腕,語氣故意帶點怒意說道:「我親愛的弟弟,你該不會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哭吧?你這手段,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唐翎燕輕鬆的就抽回手,他微微挑眉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沒試過怎知道不行?」
 
  「真是的……」
 
  褚昀知嘆了口氣,就像被徹底打敗一樣低聲嘟囔著:「真是拿你沒辦法。」
 
  說罷他便站起身推開椅子,徑直向茶館外走去,而唐翎燕也跟了上去。
 
  當兩人一前一後踏出茶館的剎那,茶館瞬間被抹去了蹤跡,整個空間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的空白。
 
  看著眼前的場景,褚昀知轉過了頭忽然笑了起來,他半開著玩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如果我們倆都出不去,是不是就能一起孤老終生了?」
 
  隨後他取下背後的盾輕輕地向外一丟,不過眨眼間盾就碰到了某種無形的邊界又回到了他的手上,「還好有邊界……盾不會丟。」
 
  「丟了盾可是會被懲處的。」褚昀知舉著盾將陌刀插在地上,他對著唐翎燕招了招手,「這麼久沒見面,要不來比劃一下?」
 
  聞言,唐翎燕看著四周空曠的什麼遮蔽物都沒有,他一個拿著弩的人跟他在這切磋,「你好意思?」
 
  褚昀知擺出非常大度的模樣,他雙手背到身後,說:「行吧,要不我讓你個三招?」
 
  「……敗者哭。」唐翎燕裝上了弩箭直指著褚昀知,話語剛落,便毫不猶豫地射出一發追命箭,箭矢劃破空氣,直取褚昀知的胸口。
 
  褚昀知哼笑了一聲,他盾輕輕一舉就擋下了唐翎燕的攻擊,轉而一個撼地一躍向前拿著陌刀朝著唐翎燕揮下。唐翎燕察覺便一個後撤快速地與褚昀知拉開距離,反手一個天女散花眾矢紛飛從四周朝著褚昀知而去。
 
  然而褚昀知見狀並沒有後退,他一個聶雲逐月再次向前疾行躲過了箭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貼近唐翎燕,揚起手中的陌刀從空揮下,在即將接觸之際,倏然收力讓刀鋒停在了唐翎燕的頸側。
 
  「就這麼簡單?」褚昀知語氣中帶點調侃,他隨意地丟下了陌刀,再次伸手揉亂了唐翎燕的頭髮,笑道:「你輸了,該哭了吧?」
 
  唐翎燕有些許的發楞,抬手摸著頸邊傳來的涼意,他沒想過他會這麼簡單就輸給褚昀知,彷彿褚昀知好像都知道他下一招會是什麼一樣,直接阻斷了他接下來的招式。
 
  「我……」他想說什麼,卻被褚昀知打斷了。
 
  「哭吧。」褚昀知伸出雙手抱住了唐翎燕,輕拍他的背說:「該走了。」
 
  明明軍甲冰冷堅硬,但這個懷抱卻意外的溫暖。唐翎燕感受到褚昀知的心跳聲和呼吸,不知為何鼻頭一酸,眼淚就不受控制的流下來了。
 
  原本是他該讓褚昀知哭的才對啊……
 
  隨著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緊緊抱著他的褚昀知也消失了。
 
  ……他回到了他熟悉的房間,以及那靠在房間角落已碎裂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