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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捷運站後往巷子走，拐個彎便是陰暗潮濕的小巷，這裡錯落著街坊，冷氣室外機滴落的水讓此處永遠都是這樣陰濕。
然後便會看見一排住家，其中一間看著再普通不過的平房，尋常的落地窗作為出入口，他禮貌的按響電鈴，門很快被推開，難聞的二手菸和檳榔腥味竄了出來。

開門的是一個壯漢，叼著菸，白色背心露出大片的刺青，眼神上下掃視Yugo，歪了歪頭示意他進來。
裏頭的擺設很簡單，一組破舊的沙發茶几，壓滿菸頭的菸灰缸，咬到一半的瓜子，一組辦公桌椅，牆角雜亂堆著文件和快遞包裹，空間狹小充滿煙味，總是壓得Yugo喘不過氣來。

有個人坐在辦公椅上，手機橫放似乎在打遊戲，他眼都沒抬，讓Yugo自己把錢放到數鈔機上。
Yugo帶著厭惡，熟門熟路的拿出包裡的鈔票放進數鈔機，啪搭啪搭的聲音讓他感到苦悶，玩手機的那人卻露出微笑。

「這聲音真好聽，不覺得嗎？哎呀你當然不覺得啦，不是你的錢嘛哈哈哈！！」
他看了眼顯示金額拿出鈔票，甩了幾下，表情詭異的看向他。
這個表情Yugo看過好幾次，不會是好事。

「感覺少了幾張耶？」
「這個月休得多，月中有個連假。」
「喔，可是我還少幾張耶。」
Yugo面無表情地拿出錢包，把不該捕的那幾張補上，本來就沒少，他給的都是當初約定好每個月該還的量，對方根本是在訛他，但...後方傳來咬開瓜子的聲音，乖乖付錢，那個壯漢就不會抓著他的頭髮撞牆。
拿到錢，並沒有放進鈔票堆中，夾在手上晃來晃去。

「我等等還要上班，多接了一個打工，下個月不用擔心。」
「很好啊！馬上寫收據給你。」
那人抽起旁邊的紙，寫上一開始放進數鈔機的數量，Yugo看了沒什麼問題，便收進包裡，準備轉身。
「你啊，其實是我們這裡最乖的人了，定時還錢也不抱怨。」
那人把鈔票夾在手指間，指向Yugo。
「這給你去買珍珠奶茶啦，看你越來越瘦了。」
Yugo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接，卻沒想對方收回手。
「啊抱歉、大鈔手搖店找不開啦！算了算了！！哈哈哈──」
對方笑得捧腹，後方的壯漢也嘲諷的嗤氣，Yugo只是微微點頭，說要去上班，靜靜地離開。

這種冷漠與打擊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但這一刻卻格外沉重。

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他並沒有感到鬆一口氣，只是面無表情地走回捷運站，只是待了一小會兒身上仍然沾染了煙味，他進捷運前稍微拍了幾下可仍舊讓一邊的乘客皺起鼻頭。

幹嘛，他也不想沾染煙味啊。

那個乘客厭惡的眼神彷彿刀刃刺向他，一瞬間，那苦悶的情緒湧了出來，一瞬間，他有那麼一下子想哭。
哭沒有用，沒有英雄會來救他這個爛東西。
Yugo低著頭走在回家的路上，雙手冷得發顫，心裡的苦悶如那個暗巷的積水般無法排解。

就在這時，他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身穿制服的Sonny，站在路口執勤。那筆直的身姿和專注的眼神讓Yugo有種莫名的安心，他停下腳步，直愣愣的看著他，這裡是個路口，人流挺大的，他只想多看幾眼，等一下就要離開的，只想多看幾眼，就這個幾眼的功夫，Sonny轉頭便在人群中看到他。

「Yugo？」Sonny察覺到他的目光，露出微笑，轉身朝他招了招手，「怎麼在這裡發呆？」
「呃、嗯...」
「嗯？剛下班嗎？很累啊？」
「是有點累...」
「我等等回去換衣服就下班了，要不要去吃宵夜？」
「嗯...」
「Yugo？」

Yugo猶豫片刻，本想裝作無事地笑一笑，答應他去吃宵夜的邀約，但突然卻怎麼無法抑制心裡的酸澀，碧藍的眼搖曳著水光，聲音開始顫抖：「我...剛從地下錢莊回來，他們...」

Sonny馬上讀懂他的情緒，心裡頓時一緊。他輕輕握住Yugo的手，發現他手冰冷得如冰塊，他心疼的捏了幾下，把語氣放得柔和：「跟我回警局休息一下，我給你倒杯熱茶，等我換衣服帶你去吃宵夜好嗎。」
Yugo搖頭但也沒走，任憑Sonny把他拉走，警局不遠，只隔了一條街。
進門就收到同事的招呼，然後看到他牽著一個人。

「欸？怎麼了嗎？」知道Sonny是回來下班的，同事迎了上來準備接手處理，Sonny只是搖搖頭說這是他朋友。
Yugo低著頭，渾身都是沮喪情緒。
同事回了聲喔，看著Sonny把人領到一邊的座位，讓他坐好，又去倒了杯熱茶，拉起他的手讓他捧著，雙手摀著對方的手，輕聲細語的要他把熱茶喝完。

騙我，這怎麼可能是朋友。

Yugo眼神黯淡沒有回應，Sonny捧著他的手也沒多說什麼，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他沒看向Sonny關心的目光，低垂的眉眼盯著手裡的熱茶，和對方捧著他的手，厚實、帶著點疤痕，溫暖到熱燙。
手指輕輕的婆娑，冰冷的手很快就回暖了。
「我沒事了...」
「嗯，好，你把熱茶喝完，我去換衣服。」
「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壓抑不住眼角的淚水，Sonny沒再說什麼，捏了捏他的臉頰，起身去換衣服。
同事靠在門口：「需要幫忙嗎？」
「...暫且幫不上忙。」
同事點點頭，成年人要開口索要幫助也需要勇氣。

Sonny換好衣服出來，那杯熱茶已經見底，放置在茶几上，而Yugo雙手摀著臉，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個。
他靜靜的坐到他身邊，感覺到有人靠近的Yugo又把自己縮小，似乎是感覺到Sonny的氣息，他才漸漸放鬆。
「我真的撐不住了，安穩對我來說好像無比遙遠…」悶悶的聲音從掌心縫隙傳了出來，帶著令人心痛的不安和遲疑。
Yugo身上沒傷，身體的傷痛只要復原了就沒事，更難受的是心裡的傷痛，他也處理過很多欠債的案子，他知道他們做的從來不是物理攻擊，一旦讓欠債者心理防線崩塌，他們就有更多油水可以撈。
「你不需要為了他們說的那種話難過。你很努力，很了不起，我看得出來，你一直在為生活拼命，無需因為別人的話懷疑自己。」
他從掌心的縫隙看向Sonny，好像寒冷無比的心逐漸被陽光照亮。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別再自己承擔這麼多了。」
Sonny愜意的坐著，歪著頭淡淡的笑，Yugo瞪大著眼看向他。

債務是無形的枷鎖沉重而冰冷，盡管他表現得無所謂，表現得欠錢就還啊，如此坦然，可有時候在孤寂與痛苦的夜裡，仍然還是想要有個擁抱能夠接住他。
他沒有家人也知道這樣的狀況朋友會敬而遠之，所以交友都僅限於點頭之交，更深一點的關係，他想都不敢想。

Sonny淡淡的笑和柔軟的承諾，讓他想起幾乎放棄的幸福。
感覺Yugo漸漸放下心防，Sonny伸手握住他的，腦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可緊接著便是猶豫，幾日的相處他知道Yugo坦然大方的外表之下是害怕而自卑，最害怕的是給別人帶來麻煩，他如果趁機而入會不會以為他是在施捨？會不會讓Yugo覺得他過於強勢、過於控制慾，變相的給予他壓力？
他想讓Yugo卸下疲憊，不要再一個人撐著，他可以是他的避風港，卻擔心急於表現反而會讓他們之間不可挽回。
他深吸了口氣：「我、我從中午到現在什麼都沒吃，陪我吃個消夜好嗎？」
Yugo終於笑了，他點點頭。
「我知道有一個路邊攤的關東煮超好吃喔，感覺早晚有點涼了，喝點熱湯最舒服了，就吃這個好不好？」
「嗯，我其實也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什麼。」
「啊那走走走，我騎車。」
他拉著人到停車場，拿出安全帽罩到Yugo頭上，相當順勢的替他扣好扣環，才自己跨上車。

關東煮熱湯的溫暖讓兩人長長舒了一口氣，Sonny點了一罐啤酒給Yugo，幾口清爽之後是更加放鬆，臉頰上微微的紅。
即使這裡只是個小小的路邊攤，Yugo看起來也疲憊不堪，眼底的黑眼圈顯得格外明顯，但他還是覺得Yugo很好看。
留意到他的視線，Yugo眨眨眼：「嗯？你想吃這個菜頭？」
「喔對，啊──」他張嘴示意要人餵，搞得Yugo無奈的笑但還是餵食他，但燉得軟爛的菜頭卻在Sonny咬一口後逃跑，湯汁流到下巴，Yugo邊笑邊抽了紙巾要他別動。
看著那淺淺的笑，Sonny心跳沒了邊際。

「你...你...總是覺得自己必須承受一切，必須一個人撐過所有的難關，但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在這裡。哪怕你的未來還不清晰，我...我會陪著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Yugo手停在空中。
不是開玩笑，雖然這個時間點很差，但Sonny是認真的。
也不是衝動之下開口，是小心翼翼的用詞，字字句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帶著深深的情緒。
「謝謝你，Sonny。」Yugo停頓片刻，低著頭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聲音平靜又帶著一絲疏離。
他對這份溫柔十分珍惜，也理解其中的感情，相處這麼久，他知道對方對他一直都有其他情緒。
Yugo望著Sonny，笑著說：「Sonny，你是好警察，這些事不該是你操心的…」

Yugo無聲地將他推開了一步。
Sonny心裡一陣失落，垂下眉眼。

他知道Yugo不想讓自己的困境成為他人的負擔，總是擔心自己成為拖累，害怕讓Sonny因為他而承擔過多，不管是開房的房費還是感情，好像這小小的分攤，就是他最後的底線，可這份堅持在此刻看來令人心疼。

他想緊緊的抱住他，強迫他依靠自己，迫切的渴望他依賴他...

Sonny知道Yugo心裡對他有好感，卻因為這些阻礙而刻意壓抑自己。為什麼、他必須活得這麼不自由？

Yugo那脆弱的模樣，好像隨時都會裂開，他下定決心、再等下去、再顧慮那麼多，或許這份情感就永遠在此畫下句點了。

「不，這就是我該操心的事。」
「Yugo，不用再顧慮那麼多。我喜歡你，無論債務也好，未來也好，這一切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你的債務你自己還，你的感情就由我來承接，由我來給你勇氣，由我來完整你的未來。」
Sonny講得相當認真，Yugo留意到熱鬧的路邊攤，他想過Sonny可能告白的場景，從沒想過會在這裡。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
「…你要確定耶？」
「確定啥，我很確定是你。」
「我不想錯過你，你的人生不該只有痛苦和絕望，我陪你。」
熱鬧的路邊攤靜了下來，吃瓜的視線投了過來，Yugo都要以為Sonny是故意選在這裡表白的。
「咳、那個我真的很謝謝你，只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想清楚一些事情。」
他很心動，他不想拒絕Sonny的心意，卻也不敢輕易接受，他需要好好思考。
Sonny感到對方的拒絕，心裡才有些難受，Yugo又喃喃地說：「你很好、呃不是發好人卡給你，只是現在的我，還沒有準備好...所以...」
「現在的你。」
「呃對...？」
「所以我是有機會的囉？」
「呃、也可以這樣說？」
Sonny露出燦爛的笑，抓住他的手。
「你知道的，我會等你，也就是說我現在可以正正當當的追求你對嗎？」
「蛤？」
「我很有耐心，雖然我更希望你現在就答應我，但要是這樣就不像你了，所以以後我能約你出來吃飯，除了吃飯，我們可以去約會嗎？」
「可、可以啊，只要我沒班...」
Sonny放開手，握拳做出勝利貌，一邊的吃瓜路人露出欣慰的笑。
Yugo有些後悔剛剛沒給他發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