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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歌姬的成年願望很簡單。

不是什麼花里胡俏的希望世界和平,也不是那種遠在天邊的希望這個世界上從此沒有咒靈。因為兩件事基本上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人類存在的一天就會有鬥爭,只要人類存在的一天就會有負面情緒,所以世界是不會真正和平、咒靈也永遠不可能消失。

她的願望以一名咒術師來說,確實很簡單。

──只是希望能在成年的生日那天痛快地暢飲一頓。

至於是飲用什麼飲料,那還用說,當然是只有成年人才能飲用的成年快樂水。

「什麼成年快樂水,簡單來說就是啤酒嘛。」聽著庵歌姬一臉憧憬地訴說著願望的五條悟在旁發出了嗤笑聲,庵歌姬聞言轉頭瞪了他一眼,又露出了一臉「小孩子嘛所以不懂」、故作成熟的表情。

「像你這種小鬼是不會懂啤酒的魅力啦。」她擺了擺手,微抬下頜,以鄙視的姿態望著單手支頜的少年瞧。「尤其是只會吃棒棒糖的小鬼。」

彼時的少年還沒有十幾年後那副八風吹不動的痞性,被庵歌姬這麼一激,便沉不住氣地皺起眉,咬碎了嘴裡的糖球後抽出糖棍,極為不滿地「哈?!」了一聲。

他的態度稱不上好,甚至有股威脅的意味,但庵歌姬可一點也沒有被他的氣勢壓下,甚至還相當得意地瞪了回去──

畢竟五條悟的酒量之差是眾所皆知的事,這可是全能的咒術師天才五條悟極少數不擅長的東西。

那是在他入學後好一陣子、庵歌姬和三人還不相識時發生的事。某天一名被支援任務的咒術師為了表達謝意並在最強咒術師面前刷點好感度,於任務結束後送了瓶昂貴的酒給五條悟──聽家入硝子轉述到這裡時,庵歌姬簡直想吐槽那名咒術師,送那個性格惡劣的小鬼一卡車的棒棒糖刷上的好感度,肯定比未成年禁止飲用的酒類要多上得多。

總而言之,意外收穫了一瓶酒的五條悟興沖沖地地帶著它去找兩名同窗,因為五條家家律甚嚴,身為家主繼承人的五條悟一直沒有機會喝酒,這次終於找到機會叛逆一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當然不可能放過。

于是三名一向不怎麼守規矩的問題兒童聚集在宿舍房間裡,一人倒了一杯,在各自確認過眼神後,拿起杯子飲了一口──

然後,五條悟醉倒了。

不是喝了一大杯之後醉倒,而是一口。

不是微醺,而是直接醉死過去。

聽到這裡的庵歌姬笑得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而且據家入硝子所述,那瓶酒雖然昂貴,但其實是適合初入門新人飲用的酒類──也就是說,酒精濃度並不高。

於是昏睡了一個晚上的五條悟在隔天清醒還因為宿醉而頭痛,他惱怒得直接把那瓶酒連同剩下的酒液給砸了,然後將那名無辜又運氣極差的咒術師倒吊在樹上哭爹喊娘,直到被夜蛾正道發現、把少年暴揍了一頓後才終於又能腳踏實地。

自此之後,酒類便被列為五條悟最討厭的東西,沒有之一。

聽完這段故事的庵歌姬當下只有一個想法──嘖嘖,自己酒量差還怪別人。

兩人如同幼稚園小鬼互瞪了好一會,最後不約而同「哼」地一聲、各自別開了頭,這股幼稚勁簡直令人發噱。

看戲看到這裡終於盡興的家入硝子捻熄了指間的香煙,悠然地出聲對庵歌姬說道:「前輩,既然這樣,那你生日那天我們一起去居酒屋喝酒慶祝吧?我有個親戚在市中心開了間居酒屋,酒水可以喝到飽喔。」

「欸!真的嗎!那就──」正歡喜地要答應的庵歌姬話音驟然一頓,接著臉色一變地正色望著家入硝子,用彷彿看透什麼的表情盯著她瞧。「……硝子,一起喝酒慶祝是什麼意思?」

「就是前輩喝酒,我喝葡萄汁的意思。」微笑著的褐髮少女面不改色地回應著。

「……硝子,未成年不能喝酒喔?」彷彿看穿她話語底下的意圖,庵歌姬用苦口婆心的語氣不抱希望地這麼提醒她,不過後輩少女只是回應了個溫柔的淺笑,那無聲的笑容中已經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庵歌姬盯著她的笑容,腦中指標在「酒水喝到飽」和「未成年不能飲酒」之間反覆橫越,最後還是屈服在「喝到飽」的誘惑中。

雖然身為二級咒術師的薪水不算低,不過喝到飽的誘惑範圍可是平等地涵蓋有錢人與窮人,她實在無法拒絕這個放在眼前的大好機會。

至於「未成年不能飲酒」這個規定……反、反正在五條喝醉的那一次,硝子已經喝過了,所以可以不算在規範範圍內,對吧?

一向自律的少女如此催眠著自己,但同時內心也忍不住地期待。

酒水喝到飽、喝到飽呢……這是她第一次喝酒,一定得喝個痛快才行!



「但是你們幾個為什麼會在這裡啊?!」庵歌姬錯愕地望著眼前四個少年,發出了失控的驚叫聲。

今天是庵歌姬二十歲的生日,和家入硝子約好要到後輩少女親戚開的居酒屋舉辦小小的酒宴,參加者只有她們兩人──她一度是這樣認為的──然而當她興沖沖地來到約定地點時,卻發現現場除了後輩少女外,還有另外四名自己相當熟悉的少年。

從左到右,分別是一臉事不關己的五條悟、臉上掛著溫文儒雅微笑的夏油傑、面無表情的七海建人及笑得比太陽還要燦爛的灰原雄。

她沉默了幾秒後,又接著說道:「灰原跟七海就算了,為什麼五條跟夏油你們會在這裡?!」

「哈?!為什麼特別排除灰原跟七海?!」聽到她這句補充的五條悟立即橫眉豎眼地望了過來,對此庵歌姬的回應是「因為七海和灰原都是好孩子,而你和夏油是可惡的傢伙」這樣的答案,兩人很理所當然地又鬥起嘴來,旁若無人的模樣看得其他人簡直想拋下這兩個丟人現眼的傢伙一走了之。

最後還是家入硝子出聲打斷了這毫無意義的爭執,挽著庵歌姬的手笑瞇瞇地說道:「多人比較熱鬧嘛,前輩你就把那兩個人渣當成好看的背景裝飾,無視就好了。」

「喂硝子,你這句話聽起來更過份了耶!」

無視於五條悟的抗議,看在家入硝子的份上,庵歌姬勉為其難地接受自己的成年慶祝酒會亂入了兩個討人厭的後輩。

幾人一同進入居酒屋,在家入硝子和櫃檯服務員打過招呼後,便由她領著其他人進入單獨的包廂中。

那副太過熟門熟路的模樣讓庵歌姬強烈懷疑自家後輩不止一次違反法律規定喝了酒。

位於店內深處的包廂位置相當隱密,而且隔音非常好,一看就知道是讓所謂的VIP客人可以不受外界干擾地盡情暢飲。

點了幾道下酒菜後,重頭戲當然是無限暢飲的酒水了。菜單上的酒類五花八門,看得庵歌姬眼花撩亂,難以抑制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歌姬,你的眼睛都要變成酒瓶的形狀了。」看著她這副饞相,五條悟毫不客氣地發出了嘲笑,不過心情極佳的庵歌姬沒有理會他的揶揄,專心致志地看著菜單上那一排酒類名稱。

躊躇了許久後,她點了幾個名字看起來相當華麗──例如什麼黃金三角羅盤之類的意義不明──的酒精飲料,接著便興奮地等待著品味人生初次的飲酒時刻。當那堆裝在高腳杯及啤酒瓶中、堪稱花花綠綠的液體被端上桌時,正在喝著哈密瓜汽水的五條悟動作一頓,接著面露戲謔地看向表情難掩古怪的庵歌姬。

「歌姬。」他慢悠悠地開口道。「你這是要拉肚子的前兆啊。」

「少囉嗦!煩死了!」此時對於所謂的調酒種類還不如十幾年後的自己熟悉的庵歌姬有些尷尬地朝五條悟吼了回去,接著像是要掩飾快滿溢而出的不知所措似地,她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杯有著三種漸層色彩的高腳杯,在七海建人及夏油傑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一口氣將之喝個精光。

「庵前輩好厲害!」同樣什麼也不懂、什麼也沒察覺的灰原雄在旁讚聲吆喝著,全然沒有發現身旁的同窗已經有了向遠離庵歌姬方向的位置挪動的趨勢。

將酒類一口氣喝個精光的庵歌姬「咚」的一聲、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上。因為是調酒的緣故,酒精的味道沒有那麼明顯,雖然有些過於甜膩,不過意外地相當順口,於是庵歌姬在五條悟那等著看她出糗的眼神中,怒視了他一眼後,又伸手拿起了第二個杯子。

「……前輩……」一旁的家入硝子見狀想出聲阻止,但庵歌姬的動作更快上一步,又是一口氣把裡頭的液體喝個精光,那洶洶的氣勢讓人無法喊停,於是在褐髮少女被震懾住的霎那,她又拿起了第三杯……



調酒相對純酒精飲料,因為加入了不少其他種類的飲品,酒類的味道沒有那麼濃,但裡頭的酒精濃度依然不容小覷,更何況因為較為順口,很容易就讓人一杯接著一杯下肚,不自覺地踏入了酒精構築的陷阱之中。

更何況是第一次接觸酒精飲品的庵歌姬。

她以懾人的氣勢一連喝下數杯後,終於在回過神來的家入硝子阻止下停止了動作。然而停下的下一秒,就見她整個人「碰」的一下倒在桌上一動也不動,驚得身旁的後輩們趕忙上前去查看她的狀況。

所幸她雖然雙眼緊閉,不過微微起伏的身子證明了她性命無虞,大概只是因為一口氣喝了太多酒所以醉倒了。確認她沒事後,五條悟收起了面上下意識流露出的緊張,哼笑著伸手戳了戳那張微紅的臉龐。

「喂。」庵歌姬身側的家入硝子警告性意味十足地發出了單音,然而她還未開口斥責對方的舉動,驟然,本來倒在桌面上昏睡的庵歌姬竟像是迴光返照般,毫無預警地坐起身來,閉合的雙眼也迅速睜開,彷彿未曾受到酒精主宰般,清明得不可思議。

「……前輩?」察覺到她此刻狀態有些……不,是相當異常的家入硝子出聲關懷道。「你還好嗎?」

其他人也分別用有些悚然的眼神注視著異樣感十足的黑髮少女。

然而庵歌姬罕見地沒有在最喜歡的後輩關心自己時做出回應,而是用過度明亮的神瞳四下逡巡著,最後落在夏油傑身──或者該說是臉──上。

被盯上的黑髮少年在一陣不祥的涼寒感攀上背脊時,下意識地想站起退開,但對面的「獵食者」卻搶先一步傾身向前,身子越過大半張桌子後,伸出手──扯住了他垂落眼前的那撮瀏海。

「?!」這是夏油傑少見地瞪大了那平時呈現一條線的眼、臉上同時露出的表情所能顯示成的符號表示。

「……」這是七海建人彷彿已經預見接下來慘不忍睹的發展、皺起眉頭臉上三條線的表情所能顯示成的符號表示。

「?」這是沒能理解現況發展的灰原雄歪著頭一臉困惑所能顯示成的符號表示。

「。」這是正悠悠哉哉地喝著哈密瓜汽水的五條悟看到前輩對同窗出手時、整個人定格在舉起杯子的動作的符號表示。

只有家入硝子還算淡定地拿過庵歌姬還沒喝完的酒杯,面色不變地飲了一口,準備等著看接下來上演的「好戲」。

畢竟……醉鬼的行為是毫無邏輯可言的。

「庵前……」

「偶、偶縮啊!」受到酒精影響使得舌頭不如平時靈活的黑髮少女口齒不清地打斷了夏油傑的話語,同時還粗暴地扯了扯那撮瀏海,在後輩吃痛地倒抽了口涼氣時,語意不明地嚷嚷著:「偶就、就覺得尼腫摸辣摸眼熟……尼就是那個吧!神色的鈴鐺妖怪!」

「哈?!神社的鈴鐺妖怪是什麼東西?!」

「噹噹噹噹噹噹!」庵歌姬沒有理會五條悟的吐槽,逕自發出了走調鈴鐺的怪聲,扯著夏油傑的瀏海的手還左搖右晃,像是在神社時搖晃鈴繩呼喚神明那樣。

「話說回來為什麼是歌姬你自己配音啊?!」五條悟傻眼地聽著那語意不明的狀聲詞彙,又忍不住這麼吐槽道。

「前輩、很痛、很痛!」被毫不留情扯著瀏海的夏油傑因為深怕自己隨意掙扎,會讓酒醉的人直接撲桌,只能任由對方慘無人道地動作著並發出受痛的慘叫。

「庵前輩,那是夏油前輩啊!」一旁的灰原雄發出驚叫,一邊伸出手想阻止醉酒後失控暴走的前輩,然而庵歌姬拉扯著的力量極大,灰原雄這麼一阻止,險些讓黑髮少年那標誌性的髮型整撮被整下,還是七海建人即時拉開同窗才避免了慘劇發生。

然而,卻把慘劇延伸到了自己身上。

他這一起身,很不幸地剛好落入一邊搖晃著夏油傑瀏海、一邊叫嚷著「快把神明召喚過來混蛋妖怪」這樣一點也不敬的話語的庵歌姬視野中。在金髮少年的臉映入眼簾的瞬間,庵歌姬停止了動作,接著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那副虎狼之態讓七海建人背脊發麻,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然後。

就見庵歌姬鬆開那撮無辜的瀏海,還給飽受折磨的可憐頭皮自由,接著伸手指向七海建人,用興奮的聲音大喊道:「一目黏!」

七海建人立刻把那略長的、一不小心遮住其中一隻眼的瀏海捋到耳後去。

然而已經有了定見的醉鬼根本不理會對方到底是一隻眼睛還是兩隻眼睛,總而言之在她心裡,這就是「一目連」沒有錯了。

既然有了定見,那麼接下來就是付諸行動。只見黑髮少女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以一種像是隨時會倒下的走路方式歪斜地朝七海建人走去,嘴上還一邊嘟嚷著:「四縮一目黏為蛇摸是金髮的?算了,不重要,喂,那邊那個一目黏!快來場大風!大風!要操大的那種!大到可以把大家都捲起來!嘻嘻!」

她發出了清醒時刻絕對不可能發出的怪異笑聲,踏著歪歪扭扭的步伐朝七海建人走去。那不可理喻的發言讓金髮少年眉間的皺摺又更深了,有一瞬間他看起來似乎想直接起身走掉、以免被醉鬼纏上,但最後還是按捺下了這股衝動。

「那個、前輩,這是七海不是一目連……」灰原雄試圖和庵歌姬解釋,不過醉鬼當然不可能聽得下去,她來到兩名一年級生背後後,直接一屁股坐在他們身後,接著伸手攬住了七海建人的肩膀,整個人也跟著靠了上去。

看著這幕的五條悟在那剎那瞪圓了眼。

「喂!不似叫尼來場大風嗎!快點!」庵歌姬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哪裡不對,也沒有察覺七海建人正小幅度地挪動著身子、努力和她拉開距離以避免肢體接觸,逕自被酒意操控胡言亂語著:「嗄?仔細一看尼這傢伙長得還不錯嘛!嘻嘻嘻!是帥氣的一目黏!」

「前、前輩……」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狀況的灰原雄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想拯救已經面露厭煩的同窗,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看不斷朝已經半放棄地偏著頭的同窗進逼的前輩,他正想著要不要下定決心直接把人扯開時──

驀然,一片黑影從上方籠罩住他。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發現是不知何時離開座位、來到他們身後的五條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及角度問題,他總覺得這樣看過去,這名前輩的臉色似乎比起平時還要陰沉難看。

看起來……似乎挺不高興的。

抱著一絲不明白的疑惑,他才張口吐出「五」這個字詞,想詢問對方怎麼會過來時,就見白髮少年伸出手,扯住庵歌姬的後衣領,以有些粗暴的方式將她從七海建人身上拉開。

短暫的懸空似乎讓正被酒精作祟著而無法順利運轉思緒的少女有片刻的愕然,而在這個空檔間,將人拎在空中的五條悟直接帶著她返回自己的座位,不太溫柔地將人扔到坐墊上。

跌坐在軟墊上的庵歌姬頓時發出了像是史萊姆被踩扁般「唔噗」的一聲。

「悟,你這麼做也太粗魯了。」雖然剛剛才被庵歌姬粗暴地對待過,不過酒醉的人的行動是毫無邏輯的,所以夏油傑也沒有將之放在心上,並對五條悟的行為表示了不贊同。「對待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粗暴呢?」

然而五條悟並沒有搭理他。此刻的白髮少年正透過墨鏡瞪著揉著摔疼的屁股、一臉還沒理解到發生什麼事的庵歌姬,與髮同色的眉向中央蹙攏,在眉間堆疊起了凹凸不平的摺痕。

此刻的五條悟很煩躁。

沒來由的煩躁,不知名的煩躁,無法為之定義的煩躁,在庵歌姬碰觸夏油傑時悄然滋生,並以驚人的速度不斷茁壯,在庵歌姬貼上七海建人時開花結果,「碰」的一聲爆炸開來,迫使他必須做些什麼來緩解這股瀰漫在四肢百骸中的不適。

而最終,答案只指向一個──那就是,「分開他們」。

他們怎麼能靠得那麼近。

他們怎麼能貼得怎麼緊密。

絕對不行、絕對不可以,那明明是、那明明是……

答案還沒完全落地,他已經無法自制地衝了出去,沒辦法克制自己力道與動作地將歌姬帶離,卻直到回到座位上仍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

不過就是個歌姬。

不過就是個弱到他一隻手就能擰碎的二級咒術師。

為什麼他會、這麼地──

「……狐、妖?」有些含糊的聲音竄進他耳中,少年猛然回過神,發現眼神因為剛剛那一摔已褪去那偽裝的清明、開始浮現混濁的少女正歪著頭盯著他瞧,嘴裡還喃喃自語著讓人聽了只覺得生氣的話語。

「唔、嗯,長得這麼好看,肯定是吧?不過怎麼感覺有點討人厭呢?難道是壞蛋妖怪嗎?」庵歌姬搖擺地站起身子,卻在起身時踉蹌了兩步,直接撲進站在座位旁的五條悟懷裡。

溫香軟玉抱個滿懷的白髮少年呼吸倏停,連一旁警告性十足地清著嗓的家入硝子的聲音都沒能察覺到。

不是沒有看過庵歌姬穿便服的樣子,這卻是他第一次和穿著便服的她零距離的接觸。平時為了不讓巫女服顯得突兀、而總是被裹胸包覆的柔軟徹底解放,隔著不算太厚的冬衣緊貼著他,她身上有著酒氣與洗髮乳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應該相當不搭調,卻意外地不難聞,甚至讓他有些暈眩。

平時為了維持無下限而不斷運轉的腦袋像是突然死機的電腦,徹底地停止了所有的運算與運行,垂落身側的雙臂其實可以輕易地推開懷裡的醉鬼,但此刻的他卻無法這麼做。

因為……不願意,所以做不到。

「唔……」懷裡的人發出了一聲輕吟,接著搖頭晃腦地昂首,在瞇著眼看清眼前人的相貌時,她蠕動了幾下唇瓣,接著在面上劃開一道絕麗的弧度,那是平時的她絕對不會露出的、充滿魅惑的微笑。

像是絕美的曼陀羅,充滿了致命性的誘惑。

「抓──到尼了。」她用少見的輕佻語氣這麼說道,雙手沿著少年的背脊向上攀升,最後在他頸後雙手交疊。

從未被人觸碰過的部位覆上了體溫,讓五條悟渾身一僵,然而沒有察覺到他反應的少女只是歪著頭盯著他瞧,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好一會後才又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唔、唔唔唔?母親似怎麼縮的?如果遇到壞蛋妖怪、要怎麼做?唔……要奪走妖力嗎?好像似這樣?但是要怎麼做?」

她一邊低語著,一邊在僵硬的少年臉上逡巡著,好一會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下一秒──

扣在五條悟頸後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因為還處於大腦無法在運作的石化階段,五條悟對於她這個動作全然沒有反抗,就這麼順從她的曳引彎下身子,在一句輕飄飄的「要把妖怪的力量奪走才行呢」滲入聽覺的瞬間,他微啟的唇也被陌生的溫軟給堵住。

「喀噠。」這是家入硝子手中空了的酒杯落到桌面上的聲音。

「喝──」這是灰原雄倒抽了口涼氣的聲音。

「……」這是七海建人迅速別開頭,非禮勿視的面無表情。

「哎呀哎呀。」這是看好戲的夏油傑,戲謔地挑起嘴角時發出的感嘆。

這一刻的五條悟徹底地愣住了。

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但不論是雙手或是術式,都全然無法對之做出反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唇上、唇齒間,沒有閉闔的牙關被莽撞地撬開,濡濕的舌葉笨拙地闖進他口中,像是一個毫無經驗的新手強盜,胡亂地搜刮著每一處甜美津液。

他沒辦法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思緒徹底停擺,視野中僅存那抹破夜初曦般的琥珀流光,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最終,強盜心滿意足地退離,連帶著捲走了勾連在兩人唇間的銀液,一邊絮叨著「這樣漂亮的狐妖就沒辦法去害人了」,一邊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在懷中身軀下滑的瞬間,五條悟彷彿灌滿水泥的雙手終於動了。他扶住了少女傾倒的軀體,手臂像是有自我意識般纏了上去,卻在即將把人抱個滿懷的前一刻,被一股按上手臂的不重力道給止住了動作。

側過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家入硝子那沒有太多情緒顯露的平淡表情。

不過在那雙與髮同色的褐色眼瞳深處,浮動著幾乎要滿溢而出的警告之意。

白髮少年抿了抿唇,將上頭殘有的少女餘溫與口中淡淡的酒氣一同嚥下,這才鬆開了環住庵歌姬的臂膀。

昏睡的少女立刻被家入硝子接手帶走,回到座位上時,甚至還被用紙巾擦了擦唇,像是沾上了什麼髒東西必須擦掉似地。

不過五條悟此刻並沒有餘力去注意她這些小動作。他返回座位上,無視於身旁對著自己莞爾的夏油傑,面無表情地盯著裝有哈密瓜汽水的杯子。

一年級生們沉默地對望一眼後,各自埋頭開始夾取桌上的菜餚,家入硝子則一邊替庵歌姬蓋上外套避免著涼,一邊和夏油傑討論起幾天後共同任務的事。

沒有人提起剛才發生的插曲,也沒有人刻意把像塊岩石般不動如山、不發一語的五條悟拉入話題。

許久後,白髮少年伸手拿起杯子,「咕嘟嘟」地一口氣把汽水灌進肚裡。

藉著這個動作,他用手臂遮掩了後知後覺到來的、覆了滿臉的熱潮。

以及用冰涼的液體,試圖安撫胸中那幾乎要衝出胸口的悸動。



五條悟以為他是來看庵歌姬出糗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最後出糗的會是他自己。

而壞事做盡的醉鬼正一無所知地趴伏在坐墊上,做著自己成為酒豪暢飲世間美酒的美夢。

至於醒來之後──那又將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