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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雨 1-2

　　每個封閉的場域之中，都有一個更加封閉且不可言述的場所。
　　以這所學校來說，就是位於校區角落的懲罰房。不服管教且屢勸不聽的學生，就會被送到這個狹小的空間，過著與人群徹底隔絕的生活。
　　名副其實的監禁。
　　屢次違規讓羅賓被關進了懲罰房。
　　這些違規包含丟下該進行的勞動服務、不好好罰站而到處亂跑以及一直以來都有的逃學行為。
　　起初，羅賓並不覺得有什麼。
　　懲罰房只是空間小了些，但還是能躺平休息。和那個許久沒回去的家差不了多少。她真正開始感到窒息，則是三天以後的事情。她開始敲打門扉，朝換氣窗探頭，甚至想從送餐的小窗口之中尋找一些向外的契機。木製的門扉比想像的還要厚實牢固，水泥牆敲打起來的聲音和它的色彩同樣深沉。唯一從換氣窗投射進來的日光每天只持續五個小時左右，在那之後便會逐漸昏暗，最終只能仰賴燈泡的微弱黃色光芒。
　　
　　※
　　
　　羅賓不知道過了幾天。
　　狹小的封閉空間混淆了人對時間的理解與感受。
　　她沒來由地想起那一束花。
　　那一束帶給她疼痛的花朵。
　　她還在思索要怎麼保留那樣的感覺，但她一直沒有頭緒。
　　指尖的傷口早就癒合，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啪鏘一聲，送餐的窗口被打開，索然無味的餐食被推了進來。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門外送餐的人沒有回應。
　　「喂。你有鑰匙吧？放我出去。」
　　沉默。
　　接著，羅賓聽到腳步聲折返。鑰匙串琅琅作響，門鎖很快就被打開。羅賓感到意外，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對方真的會替她開門。
　　門扉打開。許久未接觸的外界空氣透了進來，冷冽中帶點濕潤。羅賓瞇起眼，努力適應略強的光線。仔細一看，外面正飄著毛毛細雨。她想踏出房間，卻被門外的人擋住。她認出了眼前的人。那是曾經在校內瞥過幾眼的職員，據說在這所學校服務許久，相當資深。
　　羅賓不明所以。在她將疑問說出口甚至是踏出腳步之前，伴隨著雨水的潮濕，對方的手已經向她伸來。
　　
　　※
　　
　　羅賓想起以前在另一間學校的往事。
　　那時候的教室裡，只有她和男性教師單獨兩人。男性教師表示那本植物圖鑑相當貴重，無法輕易外借。相對地，作為學生的她可以隨時到那間教室，在男性教師的陪同下翻閱。男性教師總是湊得很近，近得連鼻息也都能感受到。她沒有多想，她感興趣的只有圖鑑的內容。男性教師的腳是怎麼跨進腿間，手掌又是怎麼貼上來的，她已經不太記得了。她只知道，當男性教師的手伸入她的裙中的時候，她明顯地感到不快，便把拳頭砸到了對方臉上。她不記得對方流著鼻血叫囂了什麼，她只記得自己接著便拿起課桌椅，朝對方身上砸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當其他校方人員趕到時，男性教師已經面目全非。
　　當時，羅賓意識到，那明顯的不快感消失了。
　　在事後，所有人都指責她的不是。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不該這樣做。所有人都告訴她，你不應該單獨前往。所有人都告訴她，你不應該——
　　自己的身邊充斥著「不應該」。
　　羅賓幾乎就要相信人們口中的「不應該」。
　　但是，她也不想就此接受那份不快感。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之後，她被送進了這間寄宿學校。
　　
　　※
　　
　　回過神來，羅賓已經站在宿舍後方的圍牆前。
　　細雨中的衣衫、髮絲以及氣息都相當紊亂。一頭金髮在雨水的澆淋下，顯露出不同於平時的溫潤光澤。那光澤在陰雨的戶外也相當醒目。
　　穿著單薄的她，在雨水之中卻沒有感受到太多寒意。她全身上下都帶著激烈活動之後的熱氣。
　　鐵製柵門上繁複地纏上了鎖鍊，末端再以暗黃銅色的鎖頭固定。
　　她的思緒還有點混亂。但混亂之中又有一點明晰。
　　她拖著從工具間找來的斧頭，一步一步靠近柵門。纖細的雙臂有些顫抖，但她還是奮力地舉起斧頭，揮落。
　　
　　鏘！
　　
　　斧刃與鎖頭撞擊，迸出火花，盪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反作用力回饋到羅賓的手心，讓她雙臂發麻。但她沒有停下，再次舉起斧頭，揮落。
　　
　　鏘！
　　
　　鎖頭上出現了缺口。羅賓對準缺口，再次揮下斧頭。
　　
　　鏘！
　　
　　鎖頭應聲落下。羅賓隨手拋開斧頭，開始解開繁複纏繞的鎖鏈。
　　可能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邊的騷動了。也許校工會注意到工具間的斧頭遭竊。也許有人會發現一名職員意識不清地倒在懲罰房前任雨水淋濕。
　　被那些人發現前，自己必須加快動作——
　　羅賓完全沒有類似的想法。
　　在鎖頭被破壞的那瞬間，羅賓腦內的混亂頓時平息。思緒清明。
　　
　　——只要這樣做就好了啊。
　　
　　身子倚著柵門，羅賓藉體重推開沉重的門扉。許久未曾開啟的門扉發出異常銳利的聲響。推出一道可通過的縫隙之後，羅賓終於來到了校地之外。踏出校地這回事對經常逃學的她來說並不稀奇。和過往不同的是，這次，她沒有打算回來。
　　羅賓越過道路，踏入後方人家荒廢的花園之中。她接近頹敗綠意當中的那抹紅色。那朵花。她想起過往這種花帶給她的奇特感觸。現在，她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將之保存下來。
　　羅賓用力握住帶刺的花莖。荊刺陷入皮肉之中，血液緩緩滲出。她毫不在意，手腕使勁，將月季連花帶葉地狠狠扯下。只要這樣做，她就能將這份感觸留在身旁。只要這樣做就好了。不管是騷擾自己的教師和職員，或者是禁錮自己的校園和圍籬，都只要這樣做就好了。
　　只要這樣做，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帶著強摘的月季花，豁然開朗的羅賓在降雨中離開了這座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