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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醫生呢?」總是像個蜂巢般忙碌的701,有人在密密麻麻的實驗排程裡抬起了頭。

「休假。」另一個人回答著,操縱著機械臂的手沒停下。「他把特休全請了,下禮拜才會進實驗室。」

「啊我這怎麼辦?」

「我可以幫你傳訊息問醫生這個問題。」

「⋯⋯對不起。」

。。。

荒頹的野地裡搭起了軍用帳棚,遠遠可以望見被鐵絲網圍起的隧道,屍臭瀰漫,蒼蠅彷彿成了空氣中的成分。移動式的焚化爐沒日沒夜的閃著火光,燃燒屍體的穩定供電讓營區燈火通明,充滿末日獨有的黑色幽默。

縱使議會吵的厲害,基於最基本的道德,政府還是派出了救援隊馳援宛如地獄的事發現場,雖然比起救援,更像是監看狀況以避免爆發大規模的汙染。武裝部隊和無人機不時巡過每個人的眼前,包的密不透風的醫護穿梭在病床間,與其説是治療,給的幾乎都是鎮定和麻醉,三不五時就會有人被抬向那座焚化爐。

被送過來的傷患逐漸減少,看穿著大約都是旅行團的成員或是傭兵,談判後塗鴉牆仍不願意接受醫療援助,營地便讓無人機送去了基本食水和藥物,說實話他們的確也無法再吸收更多傷患---尤其是感染的傷患。

柒端著醫療用的金屬托盤從病床邊直起身子,盯著走進四號帳的男人。
「您好,院長。」

男人朝她點點頭,營區裡少數還有完整行動能力並願意駐留的哨兵仍讓他感到有些恐懼。
「維斯塔醫生。」他說,停在床尾。

維斯塔像以前一樣只發出了一個單音,將注射完畢的針筒丟進一旁的容器裡,轉頭紀錄病患的生理數據。
床上被皮帶五花大綁的哨兵嗚嗚咽咽著,五官都沾著乾涸的血塊。
如果救的回來,大概也失能了。他在心裡得出結論,臉上卻毫無表情。

「兩年多不見了。」男人雙手放在床尾的鐵欄杆上。
在場的醫護都是自願接受徵召,但現場狀況太過慘烈,加上環境惡劣,不到半天就已經有很多人受不了而陸續離開,直到那輛普通的小車開進了營區,這對兄妹踏出車門、披上防護衣。

『不想待的就早點離開,硬留下來會干擾作業。』昔日中央醫院的天才醫生一如既往的立刻穩住了局面,這裡依然是死亡籠罩的野戰醫院,在場的人們卻感到士氣一振。

「我現在沒空敘舊。」維斯塔毫不客氣的白了對方一眼,往下一床走去,以鑷子掀開傷患胸口的紗布檢視傷口。

「啊。」經過了兩年多,他還是那個維斯塔。熟悉的尖銳感讓院長聳聳肩。「聽說調查結果出來了,幕後是個歧視哨嚮的宗教團體動的手。」

「哦。」他換了塊乾淨的紗布,在平板上調整給藥的劑量,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又往下一床走去。
聽著這句話,柒看又看了下院長。

「而那個針對哨兵的武器,是IRID出產的。」他沒有再跟到第三床。

「我知道。」維斯塔從護理師手裡接下報告。
床上的人一樣被束縛著,他已經沒有力氣和意識掙扎,但身軀仍不斷的短暫震顫。鮮血從哨兵少年口鼻汨汨而出,凝血劑完全沒有作用,檢驗結果顯示他的腦內一蹋糊塗——物理上的那種。
維斯塔看了眼少年趴在床頭邊與屍體無異的精神體,那隻比特犬的輪廓歪曲,稀薄的幾乎透明。
「⋯他有簽署過安樂死同意書嗎?」他把報告交還給護理師。

「沒有,他的醫療紀錄從八年前就沒有更新了。」

即使是這個狀況,哨兵敏感的感官仍在作用著,維斯塔不能感受這樣的傷害在肉體上是多大的痛楚,但少年的精神扭曲宛如糾纏的棘刺,只是靠近就扎進了他的感知,在他腦海裡瘋狂嘶吼著。
「給他嗎啡。」高濃度的嚮導素明天才會送到,現在能用的小白片對少年沒有作用,至於他能不能撐到明天,答案已經很明顯。

「他已經沒有意識了,醫生。」護理師不解。

「給他。」維斯塔語帶命令,皺眉揉了揉額角。

沒有人再說話。

。。。

巡完四號帳內的十六床病患,最樂觀的狀況之下今天也至少會送走四個人。或許不用多久,這個臨時的醫療營區就可以撤了。

走過兩道消毒閘門,外頭同樣一片死氣沉沉。

「我很意外你會願意到這裡來。」院長拉開防護衣的拉鍊,傍晚的風微涼,托營區外圍幾台大型空氣清淨機的福,營區內的空氣裡沒有那股腐臭味。

「自願醫護的徵召通知我有收到。」維斯塔掀起護目鏡。
柒跟在哥哥身邊,這幾天除了洗澡如廁之外形影不離。本來兄妹為了要不要來此支援還爭執了一番,除了感染和營區受到攻擊的危險,她也擔心因傷重瀕臨崩潰的哨兵會為了求救誤傷嚮導,要是遇上了,哥哥可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維斯塔的立場也很簡單,誰知道針對哨兵的死亡攻擊會不會有第二波。
結論就是一起來,互相照應(姑且不討論維斯塔在這個結論下有什麼功能)。

「你當初提出辭呈之後,我以為你不會再管這些了。」院長伸手比了下周圍的帳篷。
這時代的醫療工作者會有多挫折,維斯塔或許比誰都清楚,疫情、戰爭、種族⋯再再擠壓的都是他們的熱情。

「好歹我的執照還在。」維斯塔只是聳了下肩。

「但你,⋯不,你們,」他看了看這對雙胞胎,在外埠醫院攻擊事件中帶走維斯塔的就是維斯塔失散的雙胞胎妹妹,這八卦當初在中央醫院傳的可兇了。「IRID研發出這種武器,你們繼續待在那沒有問題嗎?」

IUM有相應的防禦設備,所屬哨兵不會被這類武器傷害。柒眨眨眼,沒有說出口。
比這次致死的脈衝弱個幾等的震撼彈她就覺得很好用,確保戰域之餘也不會造成出血性的污染和不必要的傷亡。

「IRID裡也存在種族歧視,但是殺掉內部任職的哨嚮對他們沒有好處。」維斯塔把雙手插進口袋裡,好想抽菸,但是沒有帶菸。

「真難想像,當年因為出售藥品專利的事跟我翻臉的你會這麼說。」院長頓了頓。「我還以為你知道武器來源後也會在IRID大鬧一場。」

「先不說那東西的滋味我也嘗過,所以早知道IRID在開發這種武器。」維斯塔瞟了眼妹妹,柒只是不明所以的對他一笑。「雖然不是心甘情願地待在IRID,但這兩年我也懂了一點,那時候如果不把專利賣出去,就算是中央醫院,開支大概也難以支撐⋯要是放在現在,我或許還會勸你把價格抬高一點吧。」

「你這是怎麼了。」他忍不住露出有點誇張的困惑表情。「才兩年已經被資本主義徹底洗腦了嗎。」

「我從來不反對資本主義啊,只不過認為醫療資源應該盡可能的平等罷了。」

「我不懂。」

「總之就是換了個玩法,提高產品汰換率,加上股市和行銷操作,炒熱新藥的價值。」維斯塔把雙掌放在身前,像個蹺蹺板。「公司賺錢,我們有更多資源研發新品;而快速汰換的機制之下,其實舊的藥物在效果上並不會與新藥有太大的差異,價格卻人人都用得起,積聚起來的收益讓公司也願意繼續生產。」
「我只要負責做好工作,再弄個花俏點的簡報說服上層就行了。」

「⋯⋯」院長看著身邊像在聊天氣的青年。「但你們出產的武器造成了今天的慘況,你不在意嗎。」

「我在意。」維斯塔肯定的道。「但我離開或反抗、甚至讓公司有所損失,對事情並沒有幫助。」
「試想如果此刻IRID發生毀滅性的災難,」他指向其中一座放置物資與醫療用品的帳篷。「這些東西還能快速充足的供應至此嗎。」
「不要對IRID抱持道德幻想,它就只是一間公司而已。你提出需求,它提供產品,就這樣。武器是中性的,對誰開槍、如何開槍,並不是生產者能決定的事情。」

「就算這武器的針對性如此之強?」

「如果現在這個營地被全哨嚮組成的那間傭兵公司威脅,你希不希望手上也來一把針對哨嚮的武器?」維斯塔挑眉。「哪怕只是為了要個談判的機會?」

「⋯⋯」院長苦笑了下。「你永遠都能讓我無言以對,維斯塔。」
這一路討論著IRID柒都一樣平淡,這讓他稍微沒有那麼懼怕這位哨兵小姐了。

「說到這個,你有沒有想過問我別的問題?」維斯塔跟著揚起唇角。

「什麼?」院長突然有點緊張,他清楚昔日的下屬,當維斯塔露出這種笑容,不是準備套人、就是準備開酸落入他陷阱的笨蛋。

「像是幫你要個員工價之類的?」他又比了下那座帳篷,堆在外頭的物資箱上印著大大的六角型標誌。

院長笑了起來,有點突兀,但陰霾鬱鬱的營區裡總算有了一點生氣。
他們在醫護專用的帳篷前稍作告別,短暫休息用餐之後,便要開始夜間巡床。


接下來的日子,無可避免的仍是必須面對無數死亡。

但人們依然會向前行去。

抱著希望的向前行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