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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貓之人應該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吧?一開始先是細微摩擦聲,如同微風穿過枝葉,又像是花瓣飄落水面。緊接著來的,是物體碰上木作家具的悶響,這時你會皺起眉頭,直到半夢半醒的腦袋延遲通知那生物是你家貓時,便又放鬆了肌肉,即便奔跑或撞落什麼東西的聲響越來越大,只要沒有危及他或你的安全,就不能把工作整天的疲憊之人從棉被中拉出。而這樣的夜晚,有時會結束在毛絨小怪獸完成他的偉大田徑賽,有時則是、

「噗喔!嗷!」

這是來自墨黑與銀白兩隻小怪獸接連自由落體在他肚皮上的哀號。

「你們倆幹嘛啊?」

在月光下纏鬥的兩隻貓無暇回覆姑且算是「飼主」之人的問話。如果是幾年前,虎杖或許會上前阻止他們,然而當兩隻貓在榻榻米上滾了幾圈變成少年間的扭打後,他便只是無奈嘆氣,乾脆盤起腿坐看他們要打到何時。他在呼息間嗅到了些微酒氣,很好地解釋為何那兩隻自稱最強,卻又只是在互相推擠拉扯彷彿幼童扭打;虎杖換了個姿勢托腮,看他們從人形打回貓形,肉掌壓在對方鼻頭上,後腿一蹬一蹬地互踹,逆時針轉了兩圈又變成人形、喔,不只,是貓耳貓尾的人形,蓬鬆大尾巴變成呼人巴掌用的凶器。

該慶幸他們至少沒有變成貓頭人身之類的模樣嗎?

「好了別鬧了。」沒有後頸可抓,好在肩膀一推也勉強能分開。虎杖將兩人隔開,還來不及問到底發生什麼事,夏油便先聲奪人道五條把咒詛師追丟了。

「是你追丟的!」

「什麼咒詛師?」

「在我們家前面徘徊很久的咒詛師。」

五條接續說道:「我們收到消息立刻就趕過來,但那傢伙太會躲藏了,跟掉海裡一樣轉眼就消失。」語畢,他又低聲咕噥要把族裡那些過了整整一天,才想到要向自己報告的無能傢伙全部教訓一頓。

虎杖白天顧店時的確隱約有被窺視的感覺,但那道視線不帶惡意,他便沒放在心上,對方八成也不是為了五條或夏油來的,既然目前線索看來不構成危險,那對方跑走就算了。半夜被吵醒的疲倦感在釐清事情後湧上,他打了個呵欠讓他們去睡覺,剩下的明日再談。

「我要洗澡。」

「我肚子餓。」

說是這樣說,但不論是夏油亦或是五條都沒有要動作的打算,就只是直勾勾盯著虎杖看。三人視線膠著半晌,最後理所當然是自己寵出來就要負責到底的虎杖率先投降,替人準備好乾淨衣物與毛巾後,將夏油扔去浴室。處理完這頭,虎杖並沒有回去房間詢問五條要吃什麼,而是直接走向廚房,果不其然便看見不可能聽話待著的五條在翻箱倒櫃。

「我要喝紅豆湯。」已經裝好一盆清水的五條,拿起他們去市集一顆顆挑選成一包的紅豆,用略顯尖銳的指甲刮著袋子邊緣。

「紅豆湯要煮很久,明天再吃。」虎杖拿走對方手裡的紅豆放到一旁,縱然大腿被白色尾巴勾著向一旁走去,仍是伸手阻止道:「我不會煮的,把三溫糖放回去。」

「白玉粉收哪裡呀?」

「所以我說、」

「嘩啦──」

白色貓耳前傾,酒精作祟使得他眼耳不同步,慢了一拍才轉頭看見夏油將整袋紅豆撕成兩半,大部分豆子落入水盆中,飛散出來的還在檯面與地板上彈跳,發出清脆聲響。頭頂上的耳朵又轉了轉,這才發現另一道沙沙聲的來源,是手裡被指甲劃開一條縫隙的包裝,琥珀色的糖沙漏似地在桌上堆成小山。

面對一左一右望來的無辜眼神,虎杖深吸口氣:「如果你們不是醉鬼的話,我真的是要把你們揍一頓。」

無力追究是什麼樣的心路歷程,才會讓本該在洗澡的夏油跑來搞破壞。虎杖先是阻止五條蓋三溫糖金字塔,又拍落藏在黑色尾巴裡的幾顆紅豆,將一臉迷茫的夏油哄回浴室,最後才來收拾一團混亂的廚房。

既然豆子都泡水了,虎杖也只能如五條所願。他邊清洗邊挑掉幾顆較差的紅豆,放入鍋中煮滾,然後再次清洗。

五條把下巴靠在桌上,難得安安靜靜地看虎杖處理豆子。規律的水流與豆子碰撞聲在夜裡迴盪,眼皮也逐漸沉重。

將浮沫撈乾淨後改小火燉煮,虎杖轉過身揉揉半瞇起眼睛的大貓頭頂。

「想睡覺了嗎?」

「想喝紅豆湯。」

……很堅持啊。虎杖無奈,想道等湯好還有很長時間,便讓五條也去洗洗酒氣。

從浴室裡踏出的夏油已恢復正常人形,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讓尾巴邊走路邊滴水,虎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幸好還是有點可惜。見對方正常地一手用毛巾壓頭髮,另手去拿吹風機跟剪刀,虎杖便放下心來顧火。

剪刀?

「等等、等等!」

虎杖在刀口落下前一刻阻止了對方。雖然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夏油直接剪掉打結髮絲,但剪斷幾根和試圖割掉大半頭髮還是有差距的。

還以為對方已經醒酒了,沒想到僅是醉得不夠明顯。虎杖沒辦法,身體比腦袋更快做了決定,接手整理那頭濕髮的工作。他從髮尾開始階段性向上梳順,待整頭黑髮梳理得差不多時,五條也打著呵欠走過來,帶了一身濕氣貼近。他倒是沒有出聲嚷嚷要虎杖吹頭髮,只是倚靠在對方肩膀上而被濕髮黏一臉時,皺起眉頭用力甩了好幾下試圖將水珠弄走。

意識到放任這隻白貓亂下去八成會導向更糟的結果,虎杖用毛巾將黑色長髮包起避免著涼後,便先去處理五條。白色短髮吹起來倒是很快,虎杖樂觀想道弄完這隻後就能處理下隻,然後再去看看爐火,順利的話還能抽空先把床鋪好,吃完宵夜便能休息。

然而計畫終究只是計畫。

「欸不是、傑你別睡啊。」五條的頭髮才吹到九分乾,夏油便向後一倒躺在虎杖臂彎上,即便他刻意動了動也只是悶哼兩聲抗議,卻沒有要移動位置的打算。

關節被壓著導致動作困難,虎杖一邊要小心吹風機方向不要燙到五條,另邊得注意自己動作免得夏油滑下去撞到頭,心裡又記著廚房正燉煮甜湯的爐火,多方夾擊下,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好想跟貓咪借手啊。」

五條唔了聲,舉起右手向後搭在虎杖的手腕上。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貓咪?你又要養哪裡的野貓?」聽見關鍵字醒來的夏油質問道。

「……沒有野貓,也沒有又要。」

虎杖再度嘆了口氣,於是,貨真價實的貓前爪又一次踩上他的手腕。雖然心裡想著他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卻敵不過溫熱肉球與剛吹蓬鬆的白毛誘惑,忍不住就抓起來揉捏幾下。

不論少年亦或幼貓,他們本質都是一樣,麻煩的部分當然也不例外。總算被安頓好的兩人、或者自外觀看,準確地說是一人一貓終於安靜下來,分別佔據虎杖的大腿,闔著眼絲毫沒有要移動的打算。

「你們這樣我怎麼顧火?」

「讓它去顧就好。」夏油彈指,又調整姿勢讓自己躺得更舒適後,低聲抱怨:「悠仁好吵,我想睡覺了。」

「喵嗚。」五條附和似地叫了聲。

「……」

重複一次,如果眼前兩位不是醉鬼的話,他真的要揍他們一頓。大半夜讓人吵醒又被迫勞心勞力,虎杖覺得他才是最應該發牢騷的人。他伸手想用力弄亂五條肚子的毛、掐紅夏油的臉頰作為報復,最後卻只是輕輕落在兩人額前,指腹輕撫眉間,又順著臉頰滑過。

喧鬧過後的凌晨顯得格外安靜,也許是因為距離緣故,拉門外的爐火燉煮聲並未完全蓋過他們的呼息。虎杖用手指梳理鬆軟的銀白,掌心蓋住暖呼呼的貓肚感受起伏,怎麼樣也想不明白這樣軟綿綿圓滾滾的身形,為何變成人形就會消失不見。

五條如此,夏油也同樣。

他將目光移至另一人身上,看對方伸展開來的手腳,百思不得其解。

無意識勾繞黑髮的指尖停頓,被捲起的髮絲便失去方向墜落。虎杖偏過頭,視線隨著手指撫過的肌膚移轉、停留。

黑眼圈好重,而且似乎比前兩週見面時又瘦了些。相較於安穩如常的睡顏,虎杖的眉頭反倒皺了起來,垂著眼似是思索什麼又似心神不在此處。

突然地,一股冷風自後頸竄入衣領。虎杖不禁哆嗦,回首卻見落地窗關得緊緊的,並未有縫隙。正疑惑之時,頭頂上的燈泡像是要引起他注意似的,有節奏性閃爍幾下,見他抬頭望來,還啪的一聲滅掉大半光線。

「……」

遙控器莫名自桌邊摔落,電視也隨之被開啟,雪花雜點佔據全部畫面,沙沙聲響混雜著詭異喀喀聲,接著、

「好了、我知道了。」虎杖開口制止那不知名物體繼續製造靈異現象。

這一次順序反過來,虎杖先是到廚房收拾好,才將兩隻醉貓搬回房間。五條在途中就因為掙扎而從臂彎「流」下去,融化冰淇淋似地攤在房門口,虎杖也不在意,就讓他暫時在那裡躺著,空出一隻手正好方便將夏油塞進棉被裡。

雖然將貓放進窩裡外加蓋毯子不少次,但這樣照顧人倒是第一次,畢竟釘崎跟伏黑屬於再怎麼醉,都能自己安頓好自己的類型。虎杖正胡思亂想間,一股力道忽地握住手腕將他向下拉回,穩住身體之際,才發現夏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我也要。」

「什麼?」

「晚安吻。」

「行啊,變回貓咪就給你。」也許是他太懷念他們還毛茸茸坐在懷裡的日子,更可能是與兩人拌嘴玩笑習慣了,虎杖總下意識對涉及過往的要求,提出交換條件當作第一句回覆,也習慣五條會扔白眼過來,而夏油則是笑咪咪拒絕的常規反應。

「為什麼?」

不同以往的回應,使虎杖準備好的下一句對白卡在喉間。

「為什麼貓才可以?」

面對提問,他想反駁自己並未差別待遇,卻在那雙眼眸注視下未能吐出一字。不論是夜蛾將他們帶來之時,亦或是他們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那刻,虎杖都清楚知道不論外在如何變化,兩人本質始終不曾改變,對他的意義也同樣。

只是很偶爾的,他會突然意識到……

虎杖忽地抽回手,擺脫壓在手腕上那股力道之過程順利得反常,他卻沒有心思注意,只是木然去做方才被打斷而未完之事──將五條也塞進被窩。

他單手撈起趴在地板呼呼大睡的白貓,熟悉的重量與觸感令人感到穩定不少。而因為被移動位置所以醒來的貓睜開眼,見到那抹櫻色後又闔上,隨便對方擺弄自己。

雖然五條躺著的不是貓窩,他手上的也非是薄毯子,虎杖依舊習慣性將被子也蓋上,即便知道對方八成會因為貓毛足夠溫暖而踢掉被子,仍舊是壓了壓被角,掌心撫過白貓頭頂,身體向前傾、

好幾年的習慣動作嘎然而止,虎杖轉過頭去看夏油,那人闔著眼、呼吸綿長似是已經陷入夢境,不知是心虛亦或是如何,他沒有再做任何事情,只是躺回自己的被窩裡。

本以為這會是個難眠之夜,再次睜眼時卻意外已離中午時間不遠。兩隻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虎杖便照自己的節奏,先滾著棉被賴床五分鐘,這才起身離開臥室。

他並不意外昨夜碰撞聲響最大的店內一片混亂,植栽花盆倒成一片彷彿被颱風拜訪過,地上還有混雜泥土的積水。

是哪裡來的野貓在這撒野啊?喔,是我家那兩隻臭貓咪啊,那沒事了。虎杖又看了眼滿地狼藉,拉上門決定晚點再來面對這些。

「我要吃巧克力吐司。」

「沒有這種東西。」

「那我要喝紅豆湯。」

「吃完你的早餐才有。」不理會用指甲在桌面刮出聲音的五條,虎杖將揉好的白玉糰子一顆顆扔進煮滾的紅豆湯裡。

夏油捧著碗味噌湯站在爐邊,邊喝邊看白玉沉下去又浮起:「好大鍋。」

「因為昨晚有隻醉貓,一爪把整袋紅豆都撒進水裡了。」

「真的?是誰啊?」

「是誰呢?」

「我頭好痛!」

宿醉的白貓大喊,阻止那兩人繼續進行無意義的裝傻對話。

「我覺得一定是晚上沒睡好的原因。」五條瞇起眼享受虎杖替他揉壓頭部穴道,「因為悠仁沒有給我晚安吻。」

「喔是喔。」

沒有理會虎杖的冷淡回應,五條繼續道:「所以悠仁要補給我晚安吻,我才要吃飯。」他想虎杖會有兩種反應,一是裝作沒聽到走掉,二是討價還價要他變回貓給他摸,不論是哪種情況他都想好應對的方式,就等對方下第一步棋。

然後,他的眉心間出乎意料被吻了一下。

用手掌。

還挺大力的。

被拍懵的五條愣愣睜開眼,視線跟著動作莫名僵硬、說要去整理店裡的虎杖,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他又回過頭去看夏油。感受到五條的眼神,夏油這才收回同樣追著虎杖走的目光,卻沒有要給友人任何解釋的打算。

「……什麼?什麼什麼?」

虎杖花了點時間才整理好地面的部分,其他工作放到午餐後再來處理。他回到廚房,五條已經吃完早餐,用湯匙將剩下半碗的紅豆湯壓成紅豆沙。夏油則是不見人影。

「傑去哪裡了?」他略過完封不動的烤魚與玉子燒,去看對方捧在手上喝半天也只減少三分之一的味噌湯,亂糟糟的腦袋裡,頓時什麼想法都被昨夜指腹下的烏青取代,「他還好嗎?」

「還行吧,就是夏乏。」他們一起長大,五條自然有發現對方不對勁。比起過去的夏天,夏油狀況的確更糟了些,連家入都難得問了句。但夏油會沒事的,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他總能自己找到方法度過。

並不怎麼擔心對方的五條見虎杖仍皺著眉頭,開口安慰道:「沒事啦,我剛跟傑換了任務,他只要去看一下後輩狀況如何,就能回學校休息了。」

「又有任務?」

「對啊,簡直沒完沒了。」五條喝下一口紅豆沙,續道:「好像是哪個白癡用宿儺手指咒殺某某幫派老大,結果那傢伙是死狀慘烈沒錯,但整個宅邸都被引來的咒靈佔領,煉蠱一樣搞到現在一團亂要我們去收拾。」

「咒殺……」收拾碗盤的動作不自然停頓,在五條注意到前,虎杖便換上輕鬆語氣玩笑道:「又是宿儺手指,全日本難道就只有這一種咒物嗎?」

「悠仁你念過的杉澤第三高校、畢業旅行時經過的京都塔、我們上次去的星陵綜合醫院,然後是色麻町的宅邸……二級、二級、一級、咒胎,不只是封印變弱,他的詛咒也在變強,就好像……」

呢喃似地細數,聲線壓低帶著虎杖極為陌生的冰涼。他回過身對上那雙眼,沒有墨鏡遮擋的藍直視靈魂,彷彿將人拋出大氣層一樣窒息,眨眼間卻又恢復了往常天藍,眼底的自身倒影好似要將那抹藍染上粉櫻色。

五條吞下未盡之語,歪頭露出一個調侃笑容,笑得連眼睛都彎了起來:「嘛,仔細數數你真的很容易遇到這種事欸,悠仁你的運氣很不好喔。」

面對與平時無異的玩笑話,虎杖眼底不自覺也漾起笑意:「是是,大概一輩子的運氣都拿來遇到你們了吧。」

「那你要好好珍惜我們,首先從補給我晚安吻開始吧。」五條故作可愛將雙手托在臉頰邊,期待於虎杖會是要繼續跟他鬥嘴呢?亦或是像方才一樣敲他額頭呢?

然而虎杖只是立在原地看著他,窗邊的陽光透入室內,照得雙眸呈現蜂蜜色,然後他眨了眨眼,自唇邊勾起笑容:「下次吧。」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