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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

西元2059年,『不明』肆虐人間。



「我很遺憾......」

沈月穿著一身黑色的正式套裝,將及腰的長髮俐落的束成馬尾,朝著死者妻子微微傾身。

對方哭著點了點頭,又抹了幾把淚,想要說些甚麼卻只是泣不成聲,有些沒站穩的被旁邊的人給攙扶住。

「請節哀......」沈月又說,再一次鞠躬後便轉身離開。

她除了這兩句話,不曉得要再說些甚麼,才得以安慰未亡人。

人死不能復生,在心上挖出的窟窿又豈是她三言兩語能填補上的。

就算死者曾經是她事業上的前輩,親切到像兄長一般的存在,她也擠不出再多的話去念想。

每多想一下,自己的無能就越發明顯。

沈月走出了靈堂,正門口擠滿了記者,為的就是那位幾時能親眼見上一面的大科學家——王全。

遠遠見他,沈月的臉色說不上是好看。

「王全先生,關於學生死於『不明』你有何想法?」

「我深感哀慟,他是如此的優秀,以後的成就或許比我還要高,卻是......」說到這裡,王全難掩哀傷的抬手掩住了臉。

「卻是天妒英才啊......」他說,抖著手抹掉了眼角的淚。

記者們紛紛寬慰王全幾句,這對於一般人對於記者的印象,是少見的。

如果是平常,他們的問題多半酸辣,像是拿著鹽巴大把大把的直往人家傷口上灑。

他們不是故意,為了工作就算遭人白眼也要繼續。

但對於眼前這個人,他們並不打算這麼做。

畢竟,王全可謂是全人類的英雄。

待王全的情緒漸漸平復,記者群中才終於有人開口詢問下一個問題。

「對於沈月小姐退出了人體實驗的團隊,王全先生有何看法?」

「那孩子聰穎,我想她有自己的考量。做為老師我不能自私的把她留在身邊,作為父親更是不能限制孩子的方向。」王全雙手交握,說話時目光溫和,態度堅定,如城牆般穩固牢靠。

聽到他說的這番話,記者們點了點頭,沈月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曾幾何時,她對王全的尊敬就像天一般高。

九歲那年,王全收養了在孤兒院長大的她,他還教導她學習各種知識。

她知道了宇宙的浩瀚和未知的神秘,以及甜糖化在口中的滋味。

小的時候,王全常常和她說妳和我很像,說話時,他會抬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髮,目光裡滿是溫柔。

每次聽見這話,沈月都特別的高興,內心滿是驕傲。

她對王全的敬佩之大,任誰都不能在她面前輕視他幾分。

如若誰敢在她面前說幾句王全的壞話,她就會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露出平時藏著的爪子,爪的人苦苦求饒。

只是.....

曾幾何時,也只是曾幾何時。

自從王全的老師,如同她爺爺存在般的艾伯納年老過世之後,他彷彿就變了一個人。

原本對人體實驗非常排斥的王全,卻是第一個成功用人體實驗創造出改造人的科學家,而後兩人便是漸行漸遠。



年過半百的男人隻身站在了靈堂前,雙手背在了身後,一雙濁色的眼直勾勾的看著照片上笑得燦爛的青年,並不說話,就只是看著。

旁邊沒有其他人,家屬們因為傷心和操辦後事這幾天都身心俱疲,王全讓隨從照顧他們下去了。

王全佇立許久,他認為自己應該要說一句對不起,可最後思來想去,只是緩緩吐出一句:「要怪就要怪你自己。」

門後傳來了腳步聲,王全微微側過頭,來人束著高高的馬尾,一雙杏眼透著冷光,面無表情。

沈月這副模樣,他好像很久沒看見過了。

「妳也來啦。」

想來死者是她的前輩,就算再討厭自己,也的確是該來一趟的。

「老師,實驗還不停止嗎?」

這一聲老師沈月喊的是冷若冰霜,如果可以的話她大概連見面都不肯。

「不能,妳也知道這是情勢所逼。更何況,妳的學長都死在了『不明』手上,實驗更是不可能停下,我們必須創造出更強大的改造人,替他報仇!」王全轉過身,目光裡滿是悲痛。

「我相信一定有更好的辦法!」沈月的臉上多了焦急,剛才的冷靜在瞬間碎成了片。

「我也相信,但在哪?」

「......」

王全的質問讓她一時說不出話,握緊的拳頭落了下來,垂在了腿側。

「沈月,我相信妳可以找到答案,但在那之前,請不要妨礙實驗。」

沈月想要說些甚麼,嘴巴張了又合,到最後也只是側過了頭,閉上了嘴。

她明白,在還沒找到更好的方案之前,人體實驗還會繼續。

無論她說的再多,都只是白費口水,浪費時間。

如果有這種和人辯論對立的時間,倒不如去找『不明』的弱點。

這邊沈月正打算告辭,那邊王全卻是話起了家常。

他問起了羅里斯叔叔的健康,還有陳傑麟甚麼時候才要和妻子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沈月雖然沒有好臉色,卻還是一個一個地回答了。

好歹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過數年,就算現在各奔東西,那段感情卻也沒有因此淡去或是消無。

又或者說,沈月並不是真的憎惡王全,只是不贊同他的實驗。

她總是想,或許總有一天她找到了答案,她們又可以窩在一起討論科學、研究發明,而不是這樣見到面卻像個陌生人。

話題兜兜轉轉,最後兜到了沈月身上。

「聽說最近妳都吃吐司邊過活,是真的嗎?」

「才沒有!」沈月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

「看來是真的。」他笑的不見眼。

沈月不說話,只是用鼻孔出氣。

自從她退出了團隊自立門戶,從上頭撥冗下來的資金是越來越少。

比起其他團隊發明武器或是防備科技和『不明』抗衡,都比她在大海撈針還要有用。

找『不明』的弱點?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大概就跟瞎子拿針穿線一個道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大部分的科學家都認為,要不是她是王全的養女,又是王全底下最疼愛的學生,她大概連一間像樣的研究室都沒有,打包行李回家洗洗睡去了。

「我還聽說妳和一個年紀比妳小的男孩談戀愛,是真的嗎?」

「你怎麼那麼多聽說!」沈月有些哭笑不得,臉上卻是泛上了紅暈。

答案是不言而喻。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我們之間不是聽說......」王全彎起了眼眸,語氣有些哀傷,勾起的唇角顯得有些無力。

氣氛一下陷入了沉默,沈月有些受不住,只想著奔離現場。

她沒有辦法贊同王全,也規勸不了他停下。明明是像父親一樣的存在,聽他這樣說話沈月自己也覺得難受。

「總之我會找到的!你給我等著臭老頭!」沈月一鼓作氣地拋出這段話,頭也不回地轉過身走遠了。

如果被王全的支持者聽到,沈月不曉得又要死幾百回了。

王全雖然年過半百,外貌卻不亞於年輕子弟。

步伐矯健,說話禮貌,舉手投足間皆是溫雅,歲月在他臉上刻出的皺紋更是增添幾分成熟韻味。

再加上他所創造出可以和『不明』對抗的改造人,評價更是水漲船高。

可就偏偏這個讓人崇拜的改造人,讓沈月對他是萬般不理解。

老人的目光又放回了青年的笑容上,似乎是想起了甚麼,那雙混濁的眼收起了柔和,眉目間皆是憎恨。

此刻外頭颳起了大風,正如他內心滔起了巨浪,將一切吞沒毀壞。

過了半刻,他收起了猙獰的面孔,紓了口氣才又緩緩開口:「我很期待。」



沈月離開了告別式會場,外頭是艷陽高照,晴空朗朗。

白雲跟隨著風飄盪,無拘無束。

幾隻麻雀玩在一起,吱吱喳喳地叫著,說著誰也沒聽懂的話。

路邊的野花傲然獨立,就算品種不算名貴讓人瞧不上眼,卻也是綻放出自我色彩。

有時候,看著這樣的景況,沈月都會忘了她活在一個不平靜的時代。

直到映入眼簾的斷垣殘壁,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天際,才把她從美好的幻想鄉中拉回了現實。

警報聲離這裡不遠,聲源在東方,沈月按壓手上的顯示器,從跳出的虛擬顯像中得知了不遠處的公園有『不明』在騷動著。

收起了錶,她招呼著路上慌亂的行人趕緊躲進附近特別設立的防護所,自己則是匆匆跑向了公園。



關於『不明』。

西元2055年。

從澳洲的某個小區公園開始,據目擊者表示,天空中飄散著類似黑色棉花的球體,隨後開始膨脹,並產生出了黑色怪物。

有些長著手腳像人,有些長著翅膀像鳥,各形各色,共同點都是會傷人,致人於死。

這樣的情形從澳洲開始,並向全世界蔓延。

怪物被稱之為Unknown,簡稱為『UK』,中文譯為『不明』。

和UMA不同,『不明』確切存在卻不知從而而來,為何而來,目的是甚麼,弱點又是甚麼。

人們的武器在時代變遷和科技進步下,有了飛快的進步。

只是,對於『不明』卻僅僅止於牽制行動,卻無任何消滅的跡象。

『不明』的出現沒有固定時間地點,就連消失也是。

突如其來,而又離去。

時長和數量不固定,能夠確定的是,每次都將帶來一場腥風血雨。

『不明』成了全世界的共同敵人,就連原本對立的國家也因此攜手對抗。

人們的槍口紛紛指向了同一方向,卻是沒有多大的用處,死傷依舊慘重。

這樣的情況,直到第一位改造人奇幸出現,才有了轉折。

奇幸還是長的人的模樣,如果不說穿還以為只是個普通成年男性。他的肉體有了大幅度的強化,自我修復力極強,五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和『不明』幾乎戰成了齊平。

奇幸幾乎成了對抗『不明』的一道曙光,而創造出他的科學家王全更是被冠上了「人類的救星」這般稱號。

可對於沈月而言,王全幾乎成了陌生人。

曾經,王全也是實驗中的受害者,他小的時候是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中渡過,後來才被艾伯納收養,才有了正常的生活。

明明是最該懂得人體實驗碰不得的道理,最明白痛苦悲鳴而不得發洩之人,卻是如飛蛾撲火般觸碰身而為人的底線。

奇幸的誕生對於沈月而言是突如其來的,又或者說是王全刻意隱瞞。

沈月得知後,起初還是天真的相信,憑王全的才智真的能夠創造出完美的進化。

卻沒想到,當她參與到實驗中,才發現王全也只是一而再地從失敗中找墊腳石,從屍堆中挖出奇蹟。

實驗室內有人喊著有人哭著,甚至有人勉強的說出一句話,仔細一聽卻是在求死,眼眶紅的似血,卻是哭不出來。

歪曲的身體,凸出的眼睛,腦漿迸裂,灑了一地的鮮紅殘骸。

如果真有地獄,沈月覺得大抵是如此景象了。

她所參加的那一場實驗,來自世界各國的一百位參加者,無一幸免。

那一刻,沈月明白了王全為何給第一位改造人特別取奇幸這個名字。

奇蹟和幸運。

沈月近乎崩潰,要求王全和其他科學家停下這種玩命的行為,他們只是淡淡一句:「別無他法。」

好一個別無他法。

在實驗中死去的人,只能算對方倒楣,只能算他們不受神的眷顧。

沈月覺得荒唐,便心灰意冷的退出了團隊,離開了王全。

只是後來,她懂了那些人說出那句話的心情。



沈月急忙的往事發地趕,雖然她不像改造人那般擁有強健的肉體,但她有研發的武器能夠使用,比起一般人還要好一點。

路上能見到的多半都是困苦人家,各個邁力的往她反方向跑,臉上盡顯疲憊。

他們生活總是不得安穩,每天都在和死亡擦肩而過。

自從『不明』開始肆虐,人們發現『不明』只出沒於地表以上的地方,便開始把住宅區往地下規劃。

只不過,時間緊湊,根本來不及蓋出能夠容納全球人口的地下住宅,在這樣的狀況下,富人當然是擁有先行進入的入場券。

雖然各國政府總是說公平抽籤,但答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抗議也沒有用。就只能嘆自己出生沒有含著金湯匙,又或者乾脆可以說是生錯了年代。

而這樣困苦生活的人,還有一條路可以翻身,那便是參與實驗。

實驗失敗而死亡的人,如果有家庭,便會得到一筆巨額賠償金;成功更是不用說,身價地位是直接抬升,成了如英雄一般的存在。

生活大抵就是這麼悲慘了,反正也不會好過,很多窮困人家拿命去賭上了一把,運氣好的話反而還能過上新生活。

這樣的想法是很可怕的。但當沈月想要勸說他們別拿命開玩笑時,看見那一雙雙失去了希望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她明白了那些人對她說出別無他法時,內心要有多無奈。

人體實驗雖說是下下策,但不可否認,那卻是眼下最有效的辦法。

所以沈月明白,如果想要停止,那就必須找出更好的方式。

她認為沒有什麼是無敵的。無法有效的對抗只是因為還沒有人知道,還沒有人發現。

另一方面,沈月還想找出源頭。

凡事皆有因果,路上長出了草苗必定是土裡先有種子,就算是外星生物也罷,肯定也不會是無中生有。

沈月甚至還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或許這一連串的事情是背後有人在操盤。

雖然不曉得是否真有那個人,如若有,倘若被她找到,絕對要塞他滿嘴的吐司邊洩恨!讓他嚐嚐貧窮的痛苦!



要說是公園,到不如說是一個廢棄的廣場還要符合。

殘破的溜滑梯,傾倒的圍牆,耳邊沒有孩童嬉戲的聲音,只有『不明』抓狂的嘶吼。

盤旋於天空的『不明』長得像鳥,通體墨黑,如同一片移動的夜色。

黑色是每一頭『不明』的共同點。

型體有一個樓層高,拍著翅膀發出獵獵聲響,刮起了漫天煙塵。

前來對付『不明』的有三個前鋒隊隊員,其中有個人沈月見過。

關於前鋒隊,是由改造人組成的一支隊伍,隸屬於最高研究所,再由院所統一發派隊員至全球各國。

至兩年前第一位奇幸的誕生,以及近來技術越發純熟,人體實驗致死率從百分之九十降至百分之三十。

時至今日,全球的前鋒隊隊員人數在2059年來到了五萬八千人。

占全球人口總數百分之十。

令人諷刺的是,死於『不明』的人數,無論是直接攻擊還是間接致死,和實驗所造成的死亡數量幾乎不相上下。

那位面熟的前鋒隊員似乎注意到沈月的到來,對著她擺了擺手,而後像是洩氣的皮球般無奈的又把目標轉回『不明』身上。

沈月彷彿聽見了他的心聲。

「這個瘋子又來了。」

大多數的普通人對『不明』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一個人老是哪邊有『不明』便往哪邊跑,恨不得和『不明』來個親密接觸似的。

有位前鋒隊員知道了這種情形,開始在背後戲稱她為瘋子,而那位這麼稱呼她的人,後來也跟著瘋了。

她們兩人交往了。

他們每次見面都在吵架,一個盡說別來妨礙,一個盡說我會保護好自己。

這樣互看不順眼的兩個人,卻是在戰場上成了默契絕佳的搭檔,互相推著彼此和死亡擦肩而過。久而久之,就連吵架不是和對方都嫌不過癮。

更糟糕的是,那位前鋒隊員雖然年紀輕輕,卻是敢衝敢殺、戰果纍纍。

在他們前鋒隊之中頗有名氣,說話也有份量,沈月就算再瘋,能夠壓制住她的也就她那位男朋友,誰都動不了她。

更準確來說,是誰都不能動她。

三位前鋒隊員和鳥型『不明』打在了一起,雖然改造人肉體有了強化,卻還是沒有翅膀,能夠做到的就是跳到和它一般高,並給於斷斷續續的攻擊,僅此而已。

不幸中的大幸是,這是三對一的場合,三人要牽制『不明』到主動消散是綽綽有餘。

沈月在錶面上按下了幾個按鈕,手上便出現了一把壓縮空氣砲,型狀似狼,通體銀白。

這是她讓研發武器的朋友專門為她設計的,砲身雖有一個手臂長,卻只有三公斤重,很適合手部較無力氣的女性使用。

她將槍口直直的瞄準戰場,準心卻是對準那三個人。

武器對『不明』沒有強效的殺傷力,但她可以用空氣砲這種無傷害力的武器將他們送出爪下。

十分鐘過去了,沈月的目光沒有移開過,她的額際滑落了幾滴汗珠,持槍的掌心因為緊張出汗而有些濕滑。

一般來說,從黑色棉花進化成『不明』再到消散,整體的時間在十分鐘到半小時不等。

而在這段時間內,有時候會發生『不明』再次突變的情況,雖然不常見,但每次發生都將產生新的遺憾。

三人的攻擊還在持續,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了下來。

畢竟每一次攻擊都必須起跳到和『不明』一般的高度,體力消耗的平常還要快。

沈月握柄的手更緊了些,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這時,身後傳來了喊聲,仔細一聽才聽清楚那人說了什麼。

聽見這聲音,沈月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連帶那三個人也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臭女人!」

「你也太慢了吧!姜年錦!」

沈月沒回頭,語氣還有些差,唇角卻是勾起了笑。



隨著姜年錦的到來,約莫又過去了五分鐘,鳥型『不明』漸漸的消散後,姜年錦朝著沈月走過來,抓著她的肩膀轉來轉去,從頭到腳看了一圈後問道:「妳沒受傷吧?」

沈月搖了搖頭,撥開了對方的手後也做出了和對方一般的動作。

「你有受傷嗎?」

「沒有。」他笑著說道,打開了雙臂轉了一圈。

姜年錦年紀輕,外貌還算稚氣,金黃的髮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耀眼,笑起來時虎牙隱約的顯露,左邊會露出淺淺的酒窩。

有時候沈月總是心疼他,明明是該好好讀書的年紀,卻是在困境中掙扎,在泥沼裡翻滾。

那三個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人刻意哀嘆道:「唉,有伴就是好啊......」

「就是啊,我們在那邊戰的死去活來一句關心都沒有。」另外一個人接腔道。

「我也要去找個伴。」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偏不倚的都跑進了姜年錦耳裡,又或者說,他們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你們想要關心是不是?」姜年錦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三個人笑了笑,搖著手灰溜溜的跑遠了,徒留兩人相視而笑,挽起彼此的手離開了公園。

劇烈的運動過後最容易餓,兩人來到平常最常去的飯館。

飯館很破舊,開在一間小巷子裡,食材並不名貴,卻是沈月最喜歡的家常小菜。

以前王全總是會帶她來這裡吃飯,可是現在只有她會帶著姜年錦過來。

「妳們來啦!」站在櫃台的中年男子留著一綹落腮鬍,眉言彎彎,頂著一個大肚子,似是想起什麼,有些慌張的問道:「妳們沒有受傷吧?」

公園離這裡有幾條街遠,那警報聲之大可想而知。

「沒有。」沈月笑了笑,拉開了在櫃台前的椅子,「給我們三盤炒麵還有一盤炒飯,再來一些小菜吧。」

「好咧!」飯館的老闆笑著,便轉身到廚房張羅了起來。

他是羅里斯,比王全大幾歲。

聽說王全有特別給他管道讓他入住地下城,這麼好的機會羅里斯卻是拒絕了,他說上面的人也是要吃飯的。

有段時間沈月窮的只能吃吐司邊度日的時候,都是他贊助她吃食的。

起初姜年錦知道了這件過往,時不時的拿出來笑話她,明明製造出能夠從空氣中捕抓出氮元素的機器,解決了地下城食物不足的問題,卻是因為機器價格昂貴自己反而買不起。

這麼笑過幾次之後,沈月的吃食費用,則是落到了姜年錦上頭。

等待的時間中,沈月的腕表跳出了訊息,是之前她讓陳傑麟幫她找尋的資料。

陳傑麟是她認識許久的朋友,作著助理的工作,卻是以朋友名義不用支付薪水。

實際上是,她也拿不出來。

陳傑麟老是說,要不是看在過往的情誼上,他絕對不會幫忙到這種地步。

「那是什麼?」姜年錦喝了杯水,好奇的問道。

「遇見『不明』還成功活下來的倖存者報告。」沈月一邊回答,一手在屏幕上游移著。

「我一直在想,為甚麼會有進化的階段,假設『不明』就是那種墨黑的生物,為甚麼不一開始就以那種型態出現,還需要從黑色棉花演化......」

既然有辦法突然從空中出現,就表示『不明』沒有空間限制,那麼黑色棉花的存在就很突兀。

「我覺得,這之中一定有個誘發的契機。」

看著這樣認真的沈月,姜年錦知道他又有得忙了。

她只要進入工作狀態,連吃飯都可以忘記,羅里斯端著炒飯出來的時候,馬上就遞給了姜年錦。

姜年錦除了自己要吃飽之外,還要記得用湯匙給沈月的嘴巴遞飯。

有時候等到吃完的時候,沈月還會疑惑的問說自己怎麼就吃飽了,還打了一個飽嗝,對此他是哭笑不得。



幸存者的報告不多,大概一百七十多位,男女老幼都有。

年紀最大有七十八歲,最小有七歲。

資料鉅細靡遺的寫著他們在『不明』裡頭所看到的畫面,每個人所見都不同。

有的是滿山的墳墓,有的是朝他駛來的卡車,有的則是汪洋大海中載浮載沉的屍體等等......,完全沒有共同點。

沈月皺著眉頭,最後關上了屏幕,她才意識到嘴巴正在咀嚼著。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太明白,耳邊傳來了姜年錦的問話。

她轉過頭,對方一手拿筷子,一手拿著湯匙望著她,模樣有些滑稽,卻讓她覺得心頭暖暖的。

「怎麼樣?」

「他們所看見的畫面沒有共同點,莫名其妙的。」沈月從他手上接過了湯匙,「一下子車禍一下子跳海一下子又墜樓的,還有一些是被『不明』追殺,有的還是被抓姦在床。」說到最後一個沈月忍不住笑了起來。

「都是些什麼啊,怪恐怖的。」姜年錦也跟著笑出了聲。

「是啊,恐怖極了。」沈月拿著湯匙攪動著飯,嘴角噙著笑,笑容卻是慢慢凝固了。

她轉過頭,姜年錦望著她,而後爆發出一聲驚叫。

「啊!!!!!」

兩個人急忙的扔下筷子和湯勺,丟下幾張鈔票後一溜煙的跑出了飯館,羅里斯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說。



地下城十樓,人體進化實驗室。

沈月趕到的時候正好要進行實驗,穿著病患服的一百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躺在儀器裡,幾位科學家站在外頭調整儀器數值,沈月焦急的讓他們停下工作。

沈月看了一眼實驗室,卻是沒看見王全的身影。

「王全呢!」她抓著其中一位科學家問道。

「王全在他的辦公室......」那人被抓著有些慌,縮著脖子不斷退後。

「你們實驗先別開始,我已經找到更好的方案了!我現在馬上去找王全和他說!」

幾位科學家面面相覷,對她的話是滿滿的不信任。

「總之你們別動!姜年錦你守著,我去去就回!」沈月丟下話馬不停蹄的跑遠了。

姜年錦點著頭,緩步走到了儀器面前站著,臉上掛著笑,氣勢卻是有些嚇人。

沈月連門都沒有敲,直直的闖進後看見王全坐在辦公桌前翻閱資料,對方似乎注意到聲響,抬頭對上她的眼後露出了笑。

「又見面了。」

「臭老頭!我找到答案了!」沈月在他桌前站停,「趕快停下你那該死的實驗!」

「是嗎?」王全站了起來,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

「在那之前,我想要先聽聽妳的答案。」

「是恐懼,『不明』吸食的是人們心中的恐懼!」

那些畫面的共同點,便是恐懼。

之所以會漸漸消散,又會在戰鬥過程中進化,便是因為恐懼。

吸食普通人的恐懼進化,遇見為了守護民眾而內心堅強的隊員而縮小,又或者因為戰鬥中的疲累使的隊員們心中閃過了害怕死亡的念頭。

一切都圍繞在恐懼上頭。

「只要人民不要害怕,就可以阻斷『不明』進化!」

「答對了。」王全笑著說道,朝她走近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小時候那般。

沈月揚起了笑容,正以為所有不幸皆要落幕,臉色卻是難看了起來。

「你為甚麼.....」她抖著聲音,連話都說不清。

「我為甚麼會說答對了?」王全臉上是柔和的笑,沈月只覺得渾身發寒。

沈月的喉嚨感覺到了乾渴,雙肩不斷的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眼前的人卻是毫不在意,自顧自地像個說書人般說起過往。

「我來告訴妳吧,作為一名老師自然是要回答學生的問題,就算是要揭開自己的傷疤......」王全眼中閃過了一絲哀傷,低聲說起。

「這要從幾十年前說起......」



西元2037年,世界上最後一座核能發電廠關閉,卻是在關閉過程中發生了意外,核電廠爆炸,造成了當地數十萬人死亡。

事情過後數年,科學家偶然發現那附近的動植物有了變異。

變異有好有壞,有的增強了防禦,有的則是加速老化,而這變異則是因為長期遭受輻射線的緣故。

「科學家注意到了這一點,妳覺得他們會做什麼?」王全好整以暇的倒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了沈月。

沈月不肯拿,也不肯回答,只是死死的看著他。

王全也不介意,將那杯客人不要的咖啡放在了桌上,「妳肯定是知道的。」

科學家們偷偷的展開了人體實驗,找的全是不見了也沒有人擔心的孤兒,有的則是花大錢和養不起孩子的父母買的。

「他們賣的了,他們竟然賣的了......有時候我都會想,難怪人家總是說孩子是神的禮物。」王全笑著,沈月卻覺得他的心在淌血。

他在把結成痂的傷口一塊一塊的撥給她看,她這才發現,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王全這個人。

而在漫長的實驗中,孩子們每天都活在與死亡為伍的恐懼裡,常常一聲簡單的再見就是永別。

這樣的實驗,總算是在不曉得過了幾日幾月後落幕了。

起因是有人告發了這毫無人性的實驗,很多幸存的孩子陸續被人收養,他自己也在其中,而收養他的人正是科學家艾伯納。

「妳還記得艾伯納嗎?」王全抿了一口咖啡,坐回了椅子上。

沈月腦海中有什麼在浮現,臉色更蒼白了幾分。

「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開始了那場實驗。」他諷刺的笑了笑。

「我把他當成了父親,我尊他愛他敬他,最後他告訴我,當年是他對不起我。」

王全的眼眶泛起了紅:「他說這輩子就欠我一句對不起,可是我寧願他不要說。」

王全想起了艾伯納臨終前,他坐在病床邊,艾伯納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覺得這一輩子都在被當成猴子耍。

他把艾伯納當成了救命恩人,可他當時所承受的痛苦和恐懼卻也是出自他求知的慾望。

那時他才意識到,艾伯納看他的眼神中為甚麼總是充滿愧疚。

他是該慚愧的,他是該愧疚的......

「艾伯納爺爺他,是你殺......」話說到一半,沈月面有難色的閉上了嘴,死字她說不出口。

「是我。」王全回答得很快,絲毫沒有猶豫,說話間抬起了手,從他的指間流淌出了黑色的液體,最後成為球狀浮在了他的手上。

「用他實驗的產物。」

「他們是無辜的!死於『不明』的人,外頭那些參加實驗的人,他們是無辜的!」

「那我呢?那我呢!」王全雙目圓瞠,上頭佈滿了血絲,「我就不無辜嗎?」

沈月咬緊了下唇,想說個什麼卻只是留下了淚水。

她緩了幾口氣,平復情緒後慢慢開口:「我們還可以回頭,我不會說是你做的,只要你告訴大家不要害怕『不明』,你也不要在釋放,我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她努力的擠出笑靨。

「可惜,太遲了,我現在並不是單純的為了向世界報復,我只是想要求知,我想要知道人類可以進化到什麼程度。」王全冷冷笑著。

「王全!你瘋了嗎?!」沈月聲嘶力竭地喊著。

「妳不會懂得,實驗成功誕生奇幸的時候,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神一樣,我是推動這個世界轉動的齒輪,我彷彿站在了高山之巔,受萬人景仰!」

「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就出去將所有的話說白!讓你成為罪人!」

「妳要讓他們品嘗和我一樣的滋味嗎?」王全輕笑了幾聲,似是有些滿意。

沈月抿緊了唇,一雙眼惡狠狠的瞪著。

王全冷笑,氣定神閒的躺靠在椅子上,擺了擺手,「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妳可以走了。」

沈月聽他這麼說,有些愣神,遲疑了片刻後問道:「你讓我走?」

「嗯,我沒什麼好說的了。」王全閉上了雙眼。

「你就不怕我出去把話說明白?」沈月更不明白了。

「隨意,不過我希望妳記得,姜年錦在等妳。」

「這我知道。」沈月沒好氣,抹了一把哭花的臉:「我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總是說我和你很像,從領養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想著要在最後將我推入深淵嗎?」

沉默了片刻,王全開了口:「沒有,當時我只是想當一位父親,僅此而已。」

那時的他,只是覺得沈月的身世和他很像,他只是單純的想給她一個家。

「是嗎?那謝謝你了。」沈月無力的笑了笑,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這輩子不想在跟他見面了。

沈月快步的趕到實驗室前,打算把所有事情全盤揭開,卻是在看見姜年錦後,將所有話噎進了肚子裡——姜年錦在等妳。 

「怎麼樣?王全聽妳的話了嗎?他說了什麼?」

沈月沒有回答他,只是轉頭看向了儀器裡頭的人,那一雙雙眼裡似乎有著希望,而後她彎下了腰,悲痛的哭喊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西元2059年,『不明』仍在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