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的背影,許瑞,是你早已選擇丟棄在腳邊的人生。碎在轉角處的玻璃殘渣不曉得扎根多久,好像再多吸收一點月光就能開出一點生機,一朵舊報紙折過幾角再揉出墨汁的紙花,記錄著你明明再往前匍匐幾釐米就能順流而出的人生海海,可你瞥了眼四周,掌心胡亂地摸了把,沾滿沙土的冰冷鐵壁裡什麼也沒有,乾燥得像你眼裡的世界,只有一瓶模仿著森林色彩的綠色瓶子躺在你腳邊,而你試著伸直手臂去搆它,痠麻的指尖好不容易握緊了瓶頸,卻在手肘彎起的剎那被區區一個呼吸的片刻給掏盡了力氣。指尖柔軟,思緒如電流,在碎裂聲應聲而起時一併扎進了你的五感裡。

  僅剩的那灘酒液在四方鐵盒裡四濺,碎玻璃些許噴上了你掛在邊緣的雙腿,晶亮一片沿著軟弱的弧度灑落,像哪個白癡以為用雙手捧著海水使勁全力奔跑就能將它們帶回城市內讓不敢離開暗巷的人也能一嗅海邊的氣息。

  只是你想,鼻尖猛然地用力吸了幾口,也沒能嗅到他們口中的鹹澀與自由無邊。你終究沒有看見海鷗飛翔的身姿與海上浮沫,他曾說沙灘上的沙是掬一掌海水混合後變成捏塑出沙堡的沙,但你看著鐵箱角落的灰黑色塵沙與前天晚上打翻的瑚紅色眼影盒,左思右想也不覺得它們能夠在被酒液浸濕後捏塑成你要的沙堡。這裡的人只擁有作夢的力氣,這裡的人只擁有從垃圾堆中掏出鏡子碎片的僥倖,那麼你還覺得自己能游出巷口嗎,早把自己丟棄的人啊。

  雜著褪色灰粉的髮絲的黑髮青年側過首吹開落到鼻尖上的髮絲,落空的掌心轉而往角落一抹,擦起了些許還能被掃開的一層珊瑚紅粉末,不曾親眼見過的景象被商人複製在裝飾用的假物上,於是他篤定那定會是一番漂亮而夢幻的景色,便半瞇起眼來將指腹貼上了眼窩處,像要將裡頭的圓球體也給擦上一層漂亮色彩似的大力塗抹著。

  海啊、海啊,如果浮不出水面的滋味就是如此。許瑞聽見自己哼起了歌,填不入詞也聯想不到什麼流行樂得以延續,那是只屬於自己逕自斷在巷裡的旋律,無頭無尾,像被鞋跟碾碎在鐵壁上的蟑螂殘屍,破碎的褐色翅翼還在那層晶亮粉末邊緣躺著,使得這地方像個小型墓場,躺了太多他熟悉的身影,唯獨一道他其實也想詢問對方要不要陪他一起殉葬在此的人影不在此處,而存於扎滿了碎片的腦海。當黎明的波浪偶爾將那傢伙的腳步推回此處時,他每每都會在想問出口的剎那咬住自己舌尖,反吐出一句你怎麼回來了、你怎麼還是回來了,這裡可沒有你要的沙堡、沒有你想追逐而去的殘破金陽,這裡什麼都沒有啊,藍錦。這裡只有我。只有我。

  你喃喃道著不明不白的話語嚼著唇角邊的唾液泡沫,好像是不久前剛吐完還沒被擦去的殘骸,眼裡注視著鐵箱邊角處的亮粉堆與落在上頭澆濕了一切的透明色液體。你剛以指尖在那座小土堆上壓出了一道凹陷,現在指腹上還殘留著鮮豔的痕跡,刺眼如玻璃碎片,沒有料到它竟還能以突刺同胞的方式更加沒入你已然被堵塞住的思緒渠道裡。

  倒流的液體一路沿著肉眼捕捉不到但確實存在的弧度流到你貼著鐵箱的腹部旁,冰冷就只是冰冷,而你看著那一小條混著亮粉的水流,想起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同樣軟弱,即便是順流的坡道也沒能將你沖出這泥淖之中,是你先一步踏進了棺材裡,嗤笑一聲將背脊向下彎去,直到整個背部貼上了底,聽見了腦袋輕輕在空蕩的箱內撞出回音,你才想到是自己把最後一瓶酒給砸了。水流光了,海水蒸發,他捧來的鹽水結晶也沒能讓你甘願多爬幾尺。

  最後你也只是側過頭,伸出舌尖,在殘液剛好停止在你視線一邊時,舔過垃圾箱裡的海水與沙。真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