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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依賴】


伊切雷爾向萊安說起了自己與妹妹的往事。
這些年相處下來萊安很明白，論起怕妹妹的程度，這隻囂張的惡龍未必比自己好到哪去，因此他其實很期待對方說些被妹妹欺壓的悲慘事蹟，只不過當黑龍青年面帶懷念地追溯從前，他就明白故事約莫不如想像。


其實知道歐諾爾有新伴侶後不久，伊切雷爾便在與之見面時，從對方身上感覺到陌生而稚嫩的氣息，那無疑來自於新生命；他對父親的新伴侶和孩子不抱敵意，反倒好奇新生的弟妹是隻什麼樣的龍，然而父親那位妖嬈的新妻子對他警戒且厭惡，他也只好打消靠近一瞧的念頭，兀自期待未來的龍族盛宴裡，或許能見到這位不知是弟弟或妹妹的晚輩。

現實總是富有戲劇性，出乎預料地，他很快便見到了這位小龍崽。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伊切雷爾正窩在岩穴中打盹，洞口忽然颳起烈風，令他屏息的強大殺氣隨之而來；本來迷糊的腦子瞬間清醒，他化成人形戰戰兢兢走出洞穴，一團東西便迎面扔了過來，他下意識接住，捏了捏、低頭一看，竟是一隻昏睡的幼龍。

「你的妹妹。我處理完事情再來拎她回去。」冰冷話語飽含不容拒絕的氣勢與壓迫感，令他不由繃緊身軀，而黑髮紅眼的男人簡短交代完，便轉身化回巨龍，飛向遠方。

肅殺氣氛隨父親離去一併消散，伊切雷爾鬆了口氣，但掂量懷中蜷縮的銀灰色幼龍後，腦中思緒仍攪成一團，最終化為吐槽：讓一隻未成年公龍照顧龍崽，老爹到底在想啥？然而，丟包的丟完走人，而自己既然接在懷裡，也只能硬著頭皮照顧。

於是，伊切雷爾的顧崽生活就這麼開始了。小龍崽看著小，卻已能化成人形，不過即使如此，也只是個口齒不清、走路跌跌撞撞的娃娃，伊切雷爾努力向小娃娃詢問名字，只得到「乎義亞」這絕對發音不正確的東西，最終他不得不放棄稱呼其名，從零開始教導她「哥哥」與「妹妹」的稱謂。

生物幼崽的行為模式大抵相同，幼龍亦不例外，餓了就哭鬧，還會用小小的爪子撓他，鱗甲發育完全的伊切雷爾雖不致受傷，但也不勝其擾；幸好他很快便發現，若在居所預先屯好食物，這小傢伙餓了就會自己湊近，扒皮扯肉，安靜吃飽安靜睡覺，省心的很。一向怠惰覓食的他為此變得勤勞，出外狩獵次數倍增，而還不能外出的幼龍，在哥哥比手畫腳溝通之後，每當對方準備外出，便自動爬進洞穴深處在地面刨挖出小坑窩好，一覺睡到哥哥歸來，甚是貼心。

每晚熄滅篝火後，伊切雷爾會變回龍形，在小龍崽身邊趴下，用翅翼與長尾將她圈進懷裡，擋去夜晚的寒霜與冷風。幾個溫度較低的夜，冷空氣總沿著龍翼邊緣滲透到幼龍身邊，聰明的她自動往伊切雷爾胸口貼近，窩在閃爍火金色微光的熱源旁一夜好眠。

雖然哭鬧起來很煩，但睡著時真是可愛啊。伊切雷爾忍不住戳戳蜷成球狀的妹妹，而小龍崽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忘回以故作兇狠的吼叫──奶聲奶氣的，聽起來不但不兇，甚至有點可愛。

妹妹雖然還小，但那張漂亮的臉活脫脫是生母的翻版，長大後想必也是個美人吧。伊切雷爾垂眼凝視沉睡的龍崽，忽然思考起父親到底幹啥去了、妹妹為何不是由生母照顧等等，逐漸模糊的意識中，他似乎推測出什麼危險的訊息，然而睡意上湧，早晨醒來時早已忘的乾淨。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在伊切雷爾幾乎要習慣這樣的生活時，歐諾爾出現了。

巨龍降臨在岩穴外的瞬間，刺鼻的血腥味與強風一同灌入洞穴深處，伊切雷爾幾乎是反射性地將妹妹拉到身後，警戒盯視緩緩走來的男人；那血腥味中帶著強烈的危險、壓迫和他難以描述的什麼，加上對方冰冷的神情，他即使盡力保持鎮定，也不由得渾身發顫。

身為父親的男人伸出左手，一語不發，向少年傳遞簡單明確的訊息：把她給我。

有哪裡不太對，對方身上看起來乾淨，伊切雷爾卻能嗅出淡淡的血腥味，就像剛經歷一場屠殺，從頭到腳、每一根髮絲，都被鮮血浸染透徹，那股屬於殺戮的氣味，即使清洗過也難以消散；而更甚者，他直覺這男人正是那場屠殺的主宰，他甚至能想像出巨龍化身的男人沐浴鮮血，銳利的爪子將眼前生命撕碎，卻仰天大笑著，赤紅的眼眸灼熱如火。

最重要的是，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糾纏著逐漸衰敗的微弱魔力，那可能來自對方手刃的同族，並且也許不只一位。總之，不論理由為何，把妹妹交給眼前明顯不對勁的父親，實在……伊切雷爾不敢繼續想像，只是顫抖著挺起身子，護住身後幼龍，堅決地向對方搖頭。

男人垂下視線，血染似的雙眸聚焦於拒絕自己的少年。

「呃......」只是眨眼間，少年便捂著脖頸痛呼出聲，不支跪下，身後的妹妹更是直接變回龍形，在地上縮成發抖的一團。這就是位列惡龍一族巔峰強者的威壓嗎？什麼都沒做，甚至表情都絲毫未變，空氣便彷彿凝為有形，重如沉鐵，壓的他們無法站立、難以呼吸。

「把她給我。」男人開口，被明說的話語不只冰冷，更加上毫不掩飾的威脅。

如果再次拒絕，我們倆都會被殺死吧。伊切雷爾想：哪怕是親骨肉，這無情的傢伙也真有可能下手。但即使如此，他仍挺直身子護著身後龍崽，觸碰死亡邊緣的預想與恐懼令他渾身發冷，血液卻沸騰似的熱。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現在的你想殺她，對吧？」他顫抖著，再一次拒絕：「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威壓更加強烈，伊切雷爾被壓制的近乎窒息，卻咬牙苦撐，堅決不表現出更進一步的屈服，那雙直視對方的金眸無比明亮，宛如熔鑄金屬的焰火。

血紅與熔岩般的金相互對視，寂靜使時間流逝變得緩慢，短短數秒猶如百年。就在伊切雷爾覺得快撐不住時，壓制終於消失，他嗆咳喘息，緊繃過度的身子不由自主癱軟，和身後的小東西倚在一塊兒。男人注視他們的眼神依然冰冷，赤眸仍有一絲慍怒與瘋狂，最終卻抑住什麼似地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我會再來」。


「很久以後，我問老爹那時候為什麼沒真殺了我們，他說是因為我。」伊切雷爾撫摸著胸口，每次回想此事總還是心跳加快、渾身發寒，「他說我和母親實在太像……雖然不知道那時候他看見了些什麼，但我大概能理解。」

伊切雷爾記得，說起這事時，他那恣意而跋扈的父親歐諾爾，總會露出難得複雜的神色，無奈苦笑：「你那堅決不屈的表情，和華倫娜簡直一模一樣……我怎麼下的了手呢。」

「對於你的母親……他或許比你所能想像的更加深愛吧。」萊安感嘆：「像他那樣的強大惡龍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真難以相信。」
「確實。」
「但故事中的你也讓我很難想像。」萊安回憶起多年前曾見過歐諾爾，僅是對視片刻，也能感受到不經意散發的威壓：「竟敢賭上性命去反抗他，小時候的你真是勇敢。」

「關於這個，我也想了很久。依我的個性本不會這麼做，那時卻不顧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伊切雷爾停頓了下，再開口時，語氣是自己渾然不察的溫柔：「也許因為她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依賴』的感覺吧。」

「那些照顧她的日子，以及那團小東西靠著我發抖時，相貼處傳來的溫度，告訴我她是活生生的個體，她脆弱且害怕，她在向我尋求依靠。如今回想起來，也許不分種族、不論是誰，『被依賴』這件事，都能給予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力量。」

萊安沉默了會兒，似是想起什麼，而後伸手給對方一個擁抱，輕輕拍撫著他的背：「真巧，關於這點，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互相依賴更能給雙方力量，對嗎？」
「或許吧。」黑龍化成的青年愣了愣，揚起微笑：「總之我同意你的說法。」


所以以後，再更多的依賴我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