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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不明》04

下山的路濕滑，夜裡霧氣低沉，草葉上沾著水珠，鞋底踩過去時偶爾打滑，木根橫在小徑上，像誰無聲伸出來的一條手臂，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穩，沒有急，只有壓下去時傳來的一點柔軟回彈，和落葉被壓碎的細響。

到了山腳，天色開始泛出一層淡灰，還未全亮，路邊的茶屋才剛拉起半扇竹簾，裡頭有人打著呵欠，手裡拿著熱毛巾擦桌面，水汽氤氳著，帶著溫熱味道。他沒有停，只是輕輕往那裡看了一眼，又繼續走下去。巷口的藥鋪燈還沒全熄，櫃檯上掛著串成束的藥草，香味淡淡地飄出來，混著晨霧裡的冷意，清清苦苦的。

第一站，是情報市場東邊那條常年不寫名字的巷子，牆壁斑駁，石板地面有著潮濕留下的深色水痕，像是沒褪色的陳年舊傷。

巷子裡的人不多，偶爾有低聲交談，更多時候只是眼神掠過，沒有停留。他走得慢，腳步聲輕，耳朵裡聽得見自己呼吸吐出的熱氣遇到冷空氣後消散的細響。

攤子邊，有人在低聲報價，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三下，那是「要知道不該問的事」的暗號。他站在幾步之外，靜靜看著那雙手指動作熟練，攤販抬起眼，掃過一眼，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把籃子往裡頭收了一寸，動作不快，帶著警惕。

那一瞬間，他明白了——這條線被封了。
不是不賣，而是有人下了話，今天，什麼都不說。

他沒有靠近，只是轉身離開，巷口的風從側面刮過來，帶著牆角潮濕的氣味，混著灰塵，落在臉上有點癢，他抬手擦了擦鼻尖，指尖冰冷，掌心卻微微發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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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站是碼頭。早市已開始一段時間，賣魚的小販鋪著冰塊，推車上積著水，濕氣在晨光裡反著白光，有幾聲鳥叫從水面那頭傳過來，短促而乾澀。負責轉運的老頭平時最愛嘴碎，這次看見他，眼神閃了一下，只說了句「今早潮水怪得很」，然後低頭擦著船邊木樁，不再多話。

他蹲下身，手指輕輕點了點濕透的繩結，感覺到纖維裡沾著一點油膩和鹽分，順著繩索看過去，有一道深色水痕一直延伸到水面下。那是夜裡剛拉走過大件貨物留下的痕跡，船靠岸時間比平常早了三個時辰。有人用最快的方式，送走了不該留下的東西。

他直起身時，太陽已經從水面邊緣露出一點光，卻不覺得暖，只是明亮，亮得讓人睜不開眼。他抬手遮了一下，輕輕吐出一口氣，味道裡帶著鹽腥與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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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站，是最不想來的地方——西邊舊街口的紙坊。這裡偶爾接過急件，代寫、傳遞、送往無人敢走的路線。紙坊的那位有點年紀的老闆向來話不多，見了他，只抿著嘴角，輕輕搖頭，什麼都沒說。桌上有一份摺好的包裹，封口用的線打得極緊，是那種「不許問、不許拆」的結法。

若王寺沒有動那個包裹，只是站了一會兒，最後轉身離開，風在背後輕輕擦過脖頸，帶著細微的水氣。

霧氣開始變得濃重，彷彿有人刻意催生，低低地貼在地面，掩蓋了前方道路，讓人看不清楚腳下的方向。街道本應是熟悉的，但此時此刻卻陌生起來，連兩旁的房舍輪廓都只剩模糊的影子，空氣裡壓著一股淡淡的緊繃感，勘兵衛輕輕皺起眉，步子放緩，抬手摸向袖口邊藏著的暗器，但動作沒有繼續，只是在指尖摸到冰冷金屬的一瞬間停了下來。

「別動，」身後傳來的聲音低而沉穩，像是預先壓在喉嚨裡許久的氣息，若王寺勘兵衛停了一拍，沒有回頭，只是慢慢鬆開了手指。接著，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是我。」

聲音落下的一瞬，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身，看清楚霧裡逐漸現出輪廓的那個人。忍術學園山田老師的兒子——山田利吉。
之前實戰演練的時候有合作過，年齡相近的他們相談甚歡，兩人並不陌生。這個人除了是個可靠的自由忍者之外，也是值得信賴的忍者前輩。

山田利吉站在幾步之外，身形安靜地隱在霧裡，像是本該就站在那裡，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有視線沉穩地與他對上，「我跟你在找相同的東西，」利吉眉間微微凝起的線條透著淡淡的不安：「有人跟上來了。」

若王寺點了一下頭，沒有追問，沒有多說，只是指尖微微一動，輕輕示意往旁邊小巷轉。山田會意，兩人腳步默契地壓得更輕，順著濃霧的邊緣往巷子裡移動。

腳底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極微弱的聲音，像是誰刻意將動靜壓在呼吸之下。身後，有鞋底踩過地面、輕微卻規律的聲響傳來，隔著霧氣顯得更為陰沉。他們兩人對望一瞬，沒有言語，只有視線短暫地交錯，然後默契地分開，沿著各自的方向，以更小的步幅往深處退去。

巷口處，一道影子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利吉抬手輕輕點了一下耳邊，勘兵衛點頭，身子壓低，躲進旁邊的柴堆後方。下一秒，幾個忍者的影子穿過霧氣，步伐穩定而謹慎，目光快速地掃過四周，動作中透著訓練有素的冷靜與威脅。

若王寺指尖微微收緊，心跳沉了半拍。他知道，這個時候與對方起正面衝突毫無意義，尤其是在消息尚未完全摸清之前。利吉也保持著靜默，眼神示意向右側側巷轉移，那裡有一道窄路，足以讓他們從容撤離。

對方停了一下腳步，似乎察覺了什麼，抬眼望向柴堆的方向。勘兵衛屏息，指尖微微按緊暗器，卻沒有立即動作，只是安靜地等待著下一步。

忽然，街角遠處傳來一聲貓叫，聲音尖細刺耳，短暫地分散了那群忍者的注意力。利吉趁著這個瞬間，迅速朝巷子深處投出一道輕巧的暗示——一枚細小的石子，擊中牆角的木板，發出極為細碎的響動。敵方忍者的注意力瞬間被引過去，腳步匆忙，往錯誤的方向追去。

年輕的忍蛋沒有浪費這個時機，趁著對方走遠，利落地從藏身處閃出，利吉跟上來，兩人迅速轉入巷子另一側的小路。鞋底踏在石板上的聲音輕而穩，沒有急促，彷彿只是無意經過的路人，沒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等到他們安全地離開那片濃霧，利吉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無奈：「這些傢伙，最近越來越難纏了。」

若王寺勘兵衛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點了點頭，指尖稍稍鬆開，掌心微微滲出一點薄汗。他知道這次的選擇是正確的，並非所有的衝突都需要正面面對，有時候躲開、避開，才能找到真正該前往的路。

「只能希望這次我們動作夠快，沒被盯上吧。」勘兵衛低聲道，語氣平穩，帶著無奈也帶著堅定。

山田利吉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默契地跟著他的腳步繼續往前，腳步聲慢慢融入早晨初醒的街道上，和著濃霧緩緩散去的微風，一點一點恢復了日常的節奏。

若王寺走回城邊時，身後的山田利吉已經不見蹤影。
日光已經全升起，街道慢慢熱鬧起來，有人叫賣聲此起彼落，遠處傳來木槌敲擊聲，還有孩子追逐打鬧，喊聲清脆。他走在人群邊緣，腳步平穩，背脊挺直，手指緊緊扣著袖口內襯，掌心發熱，指節微微發白，額角一滴汗滑下來，順著臉側落進衣領，冰冷刺骨。

所有線都斷了。
不是找不到，而是有人在刻意蓋住。
越是蓋住，越說明事情已經走到不能被問的地方。

他站在城門邊，抬眼看著遠方天際線，那裡有一片淡淡的白雲，邊緣曬出光，遠得看不清楚。

他知道，往那裡走出去，就是另一條路，不屬於學園，不屬於這些熟悉的人與地方。

他沒有再猶豫，腳步往前落下時，鞋底踩在石板上發出一聲輕響，像是替自己敲下的一聲無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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