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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一二|envy

  在等待的期間,寂雷沒有以手機瀏覽資訊、打發時間的習慣。他往往在這種時刻回顧或預覽一日行程,確保無所缺漏,抑或單純讓思緒留白來作為休憩。如果時間足夠,或許拿本小說作為消遣也不失為一個選擇,然而寂雷並不覺得如今的狀態會持續太長,也就因此沒了這個必要。與他相約的對象看上去活潑而粗枝大葉,對於禮節方面卻打從骨子裡有著不可退讓的底線。一言以蔽之,寂雷相信他必然會按時赴約。

  也如他所料,不一會公寓沉重的玻璃門便被推開,一前一後走出兩名男子,兩人皆是寂雷熟識,不過今日與他有約在身的只有伊奘冉一二三一人。一二三大力拍擊紅髮男子的背部作為道別,然後朝向這邊走來。不用多久,車門被拉開,他金閃閃的腦袋探進來,嬉皮笑臉道:「先生!歉抱歉抱,讓您久等啦——」

  「不會,我也才剛到不久。」

  用不得詢問,一二三自動自發地坐上副駕。一邊繫上安全帶,他一邊起了閒聊的話頭:「獨步親啊,剛剛吃飯的時候把味噌湯整碗翻倒,害我又要清理、又要幫他找新衣服,把原本的計畫弄得大混亂⋯⋯真是的,有夠不小心——!啊,他到了要出門的時候都還超、超、超沮喪,一直重複要是能正常休假,就也能跟我們出來了⋯⋯什麼的,噗噗,超可憐的說!」

  寂雷起初只是做一個稱職的接收者,微笑著傾聽一二三滔滔不絕的抱怨。然而句末的關鍵字卻使他一頓,沒有繼續轉動車鑰匙,而是往一二三的方向側頭看去。

  「⋯⋯一二三君,你沒有向獨步君說明嗎?我想,無論是什麼狀況,他都不應該參與今日的行程。」

  「⋯⋯唔誒?」一二三睜大眼睛,狀似不解。寂雷也困惑地與之對視。

  「倘若我沒有誤會的話⋯⋯今天是我們兩人的約會,沒錯吧?」

  「⋯⋯啊。」

  聽見這句話的一二三像被擊中要害一樣,笑聲都變得尷尬起來。隨著他帶有負罪感的低頭,金綠色的呆毛也懨懨地跟著垂下。「那、那個嘛⋯⋯」

  神宮寺寂雷與伊奘冉一二三開始交往是最近的事。

  戀人。只是短短幾個音節,卻擁有沈重的份量。即便實際上的相處與過往對比並未產生太大變化,然而將二人的關係以這一詞彙指稱後,就連再平凡不過的日常也都會變得特別起來,更別說這還是兩人正式交往後的第一次出遊。雖然形式維持了同樣的規劃與安排,意義層面卻絕對有所不同,並且無論如何,容不下第三人的插足。一二三是明白的,寂雷確信這個事實,無論是以他現今的反應、或隨後說出的話語來判定。「我⋯⋯沒跟獨步親說啦。」

  「⋯⋯這樣啊。」

  寂雷沒有繼續追問,只是領首表示理解。轉開視線,他重新啟動引擎、踩上油門,讓車輛平穩地行駛而出。這種寬容反而讓一二三坐立不安,不待寂雷詢問,一二三便擅自解釋起來:「⋯⋯能跟先生變得親近很開心,其實當然也想跟獨步親說⋯⋯可是他如果知道,肯定會胡思亂想吧?覺得自己被拋下了啊、被我跟先生孤立,之類的。畢竟獨步那麼負面⋯⋯」

  寂雷對自己負責的病患自然不可能不了解。觀音坂獨步總是把過錯歸咎於在自身、害怕孤獨且容易多想,一二三所言與其說是可能性,不如直接定義為現實——不發生的機率微乎其微。

  「⋯⋯說得也是。是我有失顧慮呢。」

  見寂雷面色平和,似乎並未因此動怒,一二三的聲音又重新恢復輕快:「真的歉抱啦,先生!」

  「這並非需要道歉的事情。」寂雷搖搖頭。「對了,等等路過超商時,我去買些飲料吧。一二三君有什麼想喝的嗎?」

  「我都可以——!」

  ◆

  「謝謝先生!飲料錢——」

  「並不是什麼大金額,就無須再另外給我了。」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一二三沒有再禮貌性地推拒,而是轉開汽水瓶蓋,青少年那樣粗魯地灌上一大口。「呼哈!果然夏天就是要氣泡飲料,超涼爽!」

  寂雷見他反手將瓶身塞入飲料架,思考再三,沒有選擇繼續開車前行,而是決定將早先的想法付諸實現。「一二三君,能稍微把臉朝向這邊嗎?」

  「咦?當然沒問、」

  試探意味的吻突如其來。
  力量比蜻蜓點水要輕;富含愛意卻不包含情慾。雙脣相接的時間很短,寂雷稍微退開後,觀察戀人的表情,將那雙蜂蜜色眼瞳的訝異盡收眼底,他於是以失落語氣詢問:「一二三君⋯⋯不願意嗎?」

  「嗚啊!沒有、不是,我願意!」言語本該是男公關的慣用的道具,一二三此時此刻卻慌張得把否定說得像答應求婚。「絕對絕對沒有不願意!只是沒想到先生會⋯⋯突然⋯⋯有點嚇到了而已!」

  「突然啊⋯⋯或許我是有些心急了。」

  「⋯⋯?」

  一二三茫然的神色讓寂雷嘆息,又說得詳盡了一些:「你與獨步君⋯⋯同住一處,凡事的考量也以他優先,理智上,我理解你們共處多年的情誼深厚,情感上卻無法如此坦然⋯⋯」

  一二三眨眨眼。「先生這是⋯⋯吃醋了?」

  寂雷不置可否,只是道:「⋯⋯簡單如此總結,似乎也沒有錯誤。」

  「⋯⋯」

  一二三一向是個動作快過想法的行動派,他思考三秒如何解釋以後,還是決定先親回去再說。有些艱難地跨過駕駛座中間的障礙,在寂雷「一二三君危險!」的驚呼中,栽進了寂雷的懷抱。由一二三主動出擊的這次不再只是止於嘴脣接觸,汽水氣泡早已蒸發乾淨的現在,只能嚐到舌尖僅存些許甜味。頑固地直至缺氧,一二三才願意鬆開脣,他感受寂雷也亂了拍的脈搏,氣喘吁吁地回應:「我跟獨步親才不會做這種事情!」

  看著一二三笑起來,對自己的表示帶有幾分得意的模樣,寂雷也經不住跟著彎起嘴角。「⋯⋯謝謝你,一二三君。」

  「嘿嘿!不~客氣!不過先生會講這些話⋯⋯總覺得很稀奇?」

  對上一二三探究的眼神,寂雷重述道:「稀奇⋯⋯嗎?」

  「唔欸——就是、怎麼說?先生給人的感覺⋯⋯像神明一樣?一直以為先生不會在意?」

  一二三比手畫腳一陣,最後喪氣地垂頭。「啊啊,不太會講⋯⋯」

  寂雷卻領悟了他所欲言,苦笑起來。「可是,一二三君,我終究是人。」

  一二三在那雙灰藍的眼瞳之中望見自己的倒影。那本該是無際的海,生養、包容萬物而寬闊,此時卻單獨因他而波瀾。裡頭似有賽壬吟唱,觀者稍不注意,便是永恆的迷失。

  如果給此刻的一二三接上儀器測量心拍數,機械大概會刺耳地鳴叫以博取醫者注意,與此刻他難得的沉默完全相反。儘管有意掩飾,但寂雷仍不可避免看見他耳根的薄紅。

  「我⋯⋯回去就說⋯⋯」

  寂雷很快瞭然他意指為何,低聲輕語:「嗯,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