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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irds they sang, break of day








「Bagman你來做什麼?」

「就是看看我們Phoenix是怎麼被一般野鳥欺負成這樣的」

Hangman抬起下巴盯著坐在病床上接受觀察的Phoenix還有另一床的Bob,戴眼鏡的青年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等待Hangman對他說出一些惡毒的評論,可是Hangman這一回只是單純地觀察他們好一段時間,於是Bob接話

「我們沒事,只是因為彈射有些瘀青,看來暫時沒辦法下輩子再見了」

看起來缺乏幽默感和存在感的武器官說,Hangman只是嗤笑一聲。

「你勉強有進步,Bob」Hangman離開醫務室前這麼說

「一點都沒變」
Phoenix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眼神落在那扇被輕輕闔上、不帶一絲聲響的門上

「我並不認識以前的他」
Bob轉頭看向自己的駕駛員,Phoenix的聲音穿透了醫務室微冷的空氣,給予了Bob一個關於過去的想像

「那也沒關係,他一直都是這樣」
「你指所有好的和壞的部分?」
這一回Phoenix微笑地看向他

「他好的部分可能就是他壞的部分」
「他一直這麼彆扭地活著嗎?」
「我想我們某部分都是,只是程度多寡而已」
Bob眨眨眼睛,不得不承認Phoenix是正確的。




在這個年代,只有鮮少的年輕海軍飛行員能體會擊落敵機的感覺,而Hangman是其中之一。當生命被量化成簡單的數字,很容易讓人忘記它本來具備的重量和意義,聽起來很殘酷,但長久看來對所有人都好,這項紀錄讓Hangman的形象更鮮明,讓Jake無暇去想,那架被自己擊落的敵機墜毀前,那名飛行員能想的最後一件事可能是什麼?

在為鈾彈任務訓練的這幾週,他沒想到最讓他觸目驚心的不是Rooster和Maverick之間忽略安全高度的空中較勁,也不是G力昏迷的Coyote,而是遇到鳥襲的Phoenix與Bob。他聽見他們的引擎著火,即使Phoenix冷靜應對,試圖保下那架F18,最終還是做無用功。

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刻,以這種方式見識到當年被他擊落的那架戰機中駕駛的可能遭遇。而在成為飛行員之前,他只是個普通人,會感到恐懼,也會為生命的逝去而悲傷的普通人,即使當時他只是消滅了瞄準鏡裡的一個影像,一台冷戰時期的戰機⋯⋯



而這次又不太一樣,他看著Maverick和Rooster乘坐的那架F14離太陽越來越近,想起了關於伊卡洛斯的神話。技藝超群的藝術家戴達羅斯給兒子伊卡洛斯裝上翅膀,原是為了一同脫離暴君的掌控,但伊卡洛斯太年輕,因為初次飛行過於興奮,忘記了自己原先的渺小而妄想靠近太陽。

最終太陽的溫度融化了用來封住讓伊卡洛斯飛行的羽毛上的蠟,伊卡洛斯年輕的生命墜入不知道已經存在於世界上幾億年的海洋。

雖然Hangman知道真正的高空其實寒冷無比,伊卡洛斯只可能死於失溫或者缺氧,但他的命運都是墜落到無人知曉的、深淵般的大海之中。

這股恐懼讓Hangman毫不猶豫的擊落眼前的第五代戰機,只要再晚一點,他不敢想像自己將看見什麼。Maverick和Rooster會長眠在曾吞噬伊卡洛斯的汪洋裡,和F14的殘片一起。

只是現在被吞噬的變成了那架第五代戰機。


Hangman在穿越那片尚未散去的鐵灰色煙硝時忍不住看向海面,海水映射著日光,好像前幾秒高空中的競逐與它全然無關。

Maverick驚魂未定的喘息還有Rooster對他說話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提醒Jake應該要回神了,別再管那些遠古神話、還有擊殺過戰機的飛行員才會明白的感受,即使他知道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

他大概正在講一些緩和情緒的垃圾話,因為這兩人顯然很需要,還有他其實也很需要,但他習慣讓呼出的恐懼凝結在萬里高空,地面上的人稱之為凝結尾。

Jake會說,那裡頭有些成分是他不會存在的眼淚。





「恭喜你又擊落了一台戰機」
「現在是兩架了」

他對Rooster說,對方挑挑眉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他們頭一次握住彼此的手。他是為了保護同僚,所以當然不會為此後悔,但不代表他每一次都能很好地處理奪去他人生命帶來的負擔。





在應該要慶功的夜晚,Jake坐在Hard Deck外的一條小巷裡,看著外頭的街景被小巷兩旁建築物的牆面給限縮成了長方形,連天空也一併變得細長而狹隘。Hard Deck離城鎮中心有一段距離,所以Jake仰起頭就可以看見沒被光害遮擋的遙遠星宿。

剛剛打撞球時的嘈雜忽然讓他無法適應,於是他決定出來散心,但一切沒有像往常一樣變好,Hard Deck外是廣闊的太平洋,他被浪潮聲還有入夜後變得深邃的海洋給逼近了小巷,好像回到了駕駛艙。

他看得見街道人影纂動,有呼聲從Hard Deck的方向傳來,可能是在找他,他想要起身,但還沒有力氣。

而Rooster出現在他所在的巷弄盡頭,神奇的是,Rooster這一回終於好好地穿上海軍制服,好像終於明白適時地在某些部分合群,不代表會失去他和過去的聯繫,可惜Jake現在沒什麼調侃對方的心情。而Rooster看見了Jake,也聽見了Coyote在尋找他的聲音。

「你有看到Hangman嗎?」
Coyote對他大喊,Rooster盯著暗巷裡的Jake,嘴唇微張,帶著點猶豫。

大概是因為任何人都看得出來,Jake現在並不好。

「呃⋯⋯沒有⋯⋯」
他聽見Rooster 這麼說,不確定這是否有特別的意義,直到Rooster用一種肯定的語調,大聲地朝Coyote的方向開口。

「Hangman不在這裡。」

Rooster在街燈下變成黑色的雙眼單純地看著他,不帶有任何審視或同情的意味。

Hangman此刻不在這裡。

Jake擅自希望這是那句話真正的意思。

然後Rooster走了,沒有高大的身影阻擋,街道的光亮再度滲進灰暗的小巷,一路延伸到Jake面前,停在他鞋尖的前緣。黑暗包裹著他,讓他覺得比剛剛只有自己時更加無助,他開始默背F18的飛行規章,回想為什麼年少的自己想成為海軍飛行員。

如果當時的他知道,自己會成為他們世代唯一一個有擊殺紀錄的飛官,那他做何感想?


還有他們的教官,擊落比他更多戰機、失去的比他更多的Maverick 又是怎麼想的?他每一次起飛都帶著這些東西還有執念嗎?他是否想過,自己需不需要為這些鬼魂負責?

「去跟他們的家屬說」

告訴他們自己的僚機為何而死,為什麼沒有活下來。Maverick的犀利質疑在原本鼓譟的教室裡,輕易粉碎了他們對他高標準要求的反駁。

然後他想到了Rooster的父親,還有Rooster憤怒地盯著自己的雙眼。


他得停下⋯⋯

回到Hard Deck,回到眾所週知、那個他總是很好的現實裡,或者哪裡都好,不然他會發瘋的。

在他再度試著起身前,黑暗再度籠罩小巷,因為Rooster又回來了,手上多了一瓶水,然後他把水遞給Jake。

「你想聊聊嗎?」

有著小鬍子的飛行員問他,Jake只是出神地看著他,動也不動,好像Rooster做了極度古怪的事情,但他其實只是做了正常人該做的。

「至少喝點水」

Rooster扭開瓶蓋,再次把水遞給他,Jake接過去,機械化地舉起水瓶,一口氣就喝掉了半罐,在此之前他沒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麼渴。然後Rooster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旁,兩個超過一米八的男人肩並肩的寬度,大概就是小巷能容忍的極限,但Rooster奇蹟般地在他們之間留下了空隙,填滿他們距離的只剩輻射在空氣中的熱度。


Jake又想起了帶著羽翼的伊卡洛斯,還有燒掉少年羽翼的太陽。


「我很好」他試著像平常一樣
「鬼才信」而Rooster確實像平常一樣,Jake為此笑了出來,Rooster皺起眉頭但沒有阻止他。

Jake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成這樣,直到淚水聚積在眼眶,開始不受控制地順著他逐漸微弱的笑聲從臉上滑落,他摀住自己的嘴巴,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而一條樸素的手帕出現在視野裡。

「如果說我懂你的感受,那就太荒謬了」Rooster的聲音很溫和

「但我知道失去重要事物的感覺,也知道親手毀掉一個自以為不重要的事情的感覺,雖然性質大概不太一樣。」
Rooster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開始自說自話,雖然他猜得八九不離十,但Jake不會承認的,在他確實地搞清楚自己的感受之前,他不想承認。

但他可能會找個時間,在隨著鈾彈任務結束而短暫剝去疏離感的Rooster再度變得像過去一樣之前,他想問對方為什麼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但現在他只是接過了Rooster的手帕,那上頭有淡淡的香味,和Rooster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我甚至什麼都還沒說」
「嗯⋯⋯但當我說Hangman不在這時,你沒有阻止我」

Rooster什麼時候這麼敏銳了?是因為他穿上了海軍制服嗎?還是他的腦震盪從離開F14後其實一直都沒有好?

「⋯⋯」
Jake半垂著雙眼,開始和手中Rooster給他的手帕大眼瞪小眼。他依舊不想說話,他覺得和Rooster沒有熟稔到禁得起這種交流,雖然有些話對這種半生不熟的人講起來更加輕鬆,但Rooster對他而言又有點超出半生不熟的閾值。

好吧,單方面來說,可能超出非常非常多。

Jake有種想把頭靠在對方肩上的衝動,但他怕對方把自己推去撞牆。雖然知道Rooster是個好人,但有時一些帶著憐憫的好意比明顯的惡意更加致命。

「你那些80年代的襯衫呢?」
這根本不是他想說的,但他想不到有什麼能讓此刻的他感到安全的話題⋯⋯

「不小心燒掉了」
「什麼?」
「開玩笑的,我還是有其他衣服的好嗎」
Rooster為他剛才的反應感到好笑,而Jake對這個混蛋居然有心情耍嘴皮子感到不悅。

「只是覺得⋯⋯有時應該和大家一樣」
「老母雞在尋找歸屬感?」
「可以這麼說?那你又縮在這幹嘛?」
「⋯⋯我不想談」
「那就不談」

意外地爽快,Jake以為對方會起身離開,但Rooster沒有。他不知道他們這樣坐了多久,只知道今晚走進Hard Deck的人群陸續踏上回家的路,駛離酒吧的車燈時不時照亮小巷的牆壁,形成短暫而駭人的影子。巷弄內的寧靜開始與外面的世界同步,這是深夜才有的、最安靜的共鳴,世界上好像只剩下路燈還清醒,還有圍繞著路燈光芒、就算Jake看了一輩子也喊不出正確學名的鱗翅目昆蟲。

就像地面上的人看了飛機一輩子,大概也只知道民航機、戰鬥機還有直升機的差別。

原先徬徨的內心在漫無邊際的思緒中重歸平靜,足夠支撐他到下一次不得不對準星內的目標按下飛彈發射鈕時。

或許他可以試著開口了,如果不是他轉過頭,發現Rooster這傢伙居然已經靠著牆安靜地睡著的話。

即使適應了黑暗,Rooster的側臉還是不夠清晰,但Jake覺得對方比他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年輕,如果不是那抹小鬍子,大概不會有人知道Rooster大了他們所有人四歲。


Jake再度睜開眼睛時天色異常地暗,而他發現自己靠到了Rooster身上,他得在對方醒來前起身,他才不想經歷什麼尷尬的互瞪之類的鳥事。

「Jake?」但Rooster該死的已經醒了

「抱歉⋯⋯」
「沒關係」
「現在幾點?」
「不知道,但快要黎明了」
「喔⋯⋯」
他一坐回去就忍不住打了噴嚏,見鬼,Rooster為什麼這麼溫暖?對方站起來伸展筋骨,然後拉起了Jake

「你幹嘛!」
「不想看看日出嗎?機會難得」
「⋯⋯天啊、怎麼都忘了你畢竟是Rooster」

Rooster笑了一下,然後逕自往外走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Jake帶出了他自我封閉的黑暗巷弄中,用他愚蠢的呼號。

他們來到海邊,這個時間根本不會有人,天空的藍色變得很深、卻又辨識得出與夜晚的不同,然後世界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在太陽真正從海平面另一端冒出來前,他們時常翱翔的天空被率先滲到海面的光芒氤氳出漸層的色彩,美好到不像真的。

Jake看著Rooster罕見地穿著制服,身姿挺拔、認真地凝視遠方。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行動。

如果伊卡洛斯選在太陽完全升起之前飛翔,墜落的風險是不是會比較小?

等意識到之前,他已經攀上同僚的手臂,在對方臉頰上留下一個比此刻吹拂的海風還要輕柔得多的吻。然後Rooster、不、Bradley 轉過頭,那雙瞪著Jake的棕色眼睛在終於觸碰到他們所在海岸的晨光中,和整個世界一起甦醒過來。

Jake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有放開Bradley的手臂,大概是因為Bradley看著他的表情蘊含太多東西,他忙著解讀,所以忘了應該要退開。



「這就是你想和我談的嗎?」Bradley問他
「不、不是⋯⋯」
原本不是的。

Bradley瞇起眼盯著他,而Jake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腦子可能不太清楚,但Bradley沒有輕易放過他

「你得說明白,Jake,畢竟這牽涉到⋯⋯我該帶你去吃一頓早餐,還是該直接把你帶上床,雖然時間大概晚了非常多?或者早非常多?」
Bradley尾音上揚,甚至故弄玄虛地看了一眼根本不存在的手錶,Jake為對方的直白感到有些臉紅,還有他怎麼會忘了Bradley可以是個很戲劇化的混蛋?

「我不想⋯⋯只吃一次早餐」
Jake幾乎自暴自棄地說,Bradley靠近他,只屬於小鬍子飛行員的熱度完全地入侵了他的個人空間。

「我也不想」
然後Jake得到了一個同樣輕柔、帶著呵護意味的吻。



那感覺像不知從何處飄下的羽毛,帶著陽光才有的暖意拂過他的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