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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西雅抓著生鏽的鷹架,輕盈地翻過金屬條和倒塌的水泥牆,爬進廢棄工地的中央。那裡有一塊像是天井的地方,或者說,那裡幾乎就是個字面意義的井:四面環繞的斷垣殘壁、四處堆疊的水泥碎塊,歪倒的鐵架和棄置一地的帆布,正好形成一個面向天空的方形空間。

瑪西雅把自己的滑板靠在一旁的矮牆上,然後在一塊帆布上坐下。雖然平時對這種充滿了灰塵和垃圾的環境敬謝不敏,不過她去完滑板公園、全身大汗之後,她就比較沒有那麼介意了。況且,她很享受這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由她自己獨佔的小秘密——就像她身上的特殊力量一樣。

瑪西雅把耳機接上手機,然後打開自己的社群軟體。她喜歡和朋友們待在一起的時光,但偶爾,只有很偶爾的時候,她也享受這樣只有自己的獨處時光。

她在廢墟一路待到太陽快下山的時間,直到天色變暗時,她才起身準備回家。

就在她準備爬上斷裂的水泥牆,離開工地時,坍塌的廢棄石堆之間,似乎傳來了什麼動靜。那是非常非常細微的響聲,也許只是一隻昆蟲爬過泥土的聲音,而這裡一片寂靜,所以瑪西雅的聽覺被更加放大了。她回過頭,瞇起眼,看向她懷疑有聲音傳來的方向。

什麼也沒有。沒有一顆石頭滾動,甚至沒有一絲微風。

接著她就聞到了。雖然微弱到幾乎不可捉摸,但是瑪西雅因為狼人之力而強化過的嗅覺,還是讓她捕捉到了空氣中那一絲似有若無的氣息。

——狼的味道。

瑪西雅立刻爬上了牆。在洛杉磯這裡,除了她的媽媽與那一邊的親戚之外,她還沒有遇過其他擁有狼人血統的人。在這裡聞到狼的味道,使她感到有些不安、有些緊張。她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閃過那個她拼命想要掩埋的記憶——被咬、被迫轉化,成為她一點也不想要成為的樣子——儘管她也是一份子,但她還是對於這樣的身份感到心情複雜。

對方也是狼人嗎?

她瞇著眼,試圖在逐漸轉暗的陰影之中尋找人的輪廓,但是什麼也沒有。就連那股狼的氣息,也像是她幻想出來的一樣,幾乎要消失在空氣中。

她嘖了一聲,抓著滑板,快步離開了工地。



回到家時,瑪西雅的爸爸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廚房飄散出一股酸菜與醃製豬肉的氣味。瑪西雅的肚子忍不住發出了抗議聲。聽見她進門的聲音,爸爸便轉過頭來,從廚房的門框看向她。

「你回來啦,小尾巴。」爸爸說。「幫我個忙,把餐桌擺好。等你媽媽回來,就可以開飯了。記得洗手。」

「就說了,別再那樣叫我啦。」瑪西雅糾正道。不知道為何,最近被爸爸用童年時期的暱稱稱呼,總讓她感到有些彆扭。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和爸爸溝通這件事。開口提這件事,感覺比被當成小孩子還要幼稚。而她拒絕被爸爸當成幼稚的小鬼。

「好吧,好吧,女兒。」她轉身朝浴室走去時,爸爸的聲音遠遠地從廚房裡傳來。

她把滑板和背包帶回房間,整齊地放在固定的位置:滑板掛在房門後面的鉤子上,背包則躺在她的床角。她去浴室洗了手和臉,換下運動了一天後髒兮兮的上衣和滑板褲,然後再度回到廚房。

她照著爸爸的吩咐,拿出三人份的餐具和碗盤,在桌子上擺好。她有些焦慮地等著媽媽下班回家。她有些事想要問她。

晚上七點半時,媽媽終於打開了家門。爸爸已經把沙拉和酸菜豬腳端上了桌,就等著妻子回來。瑪西雅窩在客廳滑著推特,看見大門打開時,她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媽!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嘿,嘿。先讓你媽喘口氣。」爸爸柔聲阻止道。他迎上前去,接過妻子手上的提包,然後吻了吻她的臉頰。「歡迎回家。」

「嗨,親愛的。」媽媽輕吻了他的嘴角,摸摸他的臉頰。

瑪西雅在一旁扮了個鬼臉。都已經是結婚十幾年的人了,居然每天都還是這麼親近,好噁——瑪西雅絕不會承認,自己其實也有些羨慕他們的樣子。

她在一旁焦慮地繞來繞去,像隻不耐煩的小狗,等待著爸媽的問候和閒聊結束。最後,媽媽終於摸了摸瑪西雅的頭,對她說:「怎麼樣,我的小寶寶?今天一天都好嗎?」

「她不是小寶寶囉。你這樣會激怒她的。」爸爸在一旁酸溜溜地插嘴。

瑪西雅對他吐了吐舌。「是媽就沒關係。」

媽媽笑了起來。「你這樣說,會讓你爸哭出來喔。」

「媽,我要問你問題——」

一家三口移動到餐桌旁,坐在各自平常的座位:爸爸坐在主位,媽媽和瑪西雅則分別坐在他的兩側。

餐具和瓷器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瑪西雅一邊往自己面前的盤子裡裝入切片的酸菜豬肉,一邊終於逮到爸爸和媽媽說話的空檔。

「媽,我問你——」媽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詢問的意味。她思索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這附近除了我們之外,你知道還有其他狼人嗎?」

這個問題使媽媽愣了愣。「就我所知,沒有。」她想了想,然後對瑪西雅皺起眉頭。「怎麼了嗎?」

「沒有,沒有。」瑪西雅立刻否認。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向媽媽承認自己今天聞到了狼的味道,但是直覺告訴她,她還可以再等等。

「寶貝。」媽媽認真地看著她。「出了什麼事嗎?」

「真的沒有。」瑪西雅說。「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力量變得⋯⋯」她的話音漸落。她不是很想要談論這個話題。

「你知道你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對吧?」媽媽說。「任何事都可以。」

「也可以告訴我。」爸爸在一旁不甘寂寞地說道。

瑪西雅點點頭,低頭用叉子叉起一塊豬肉,塞進嘴裡。

不,她想要再等等。她想要先確認那究竟是不是她身體裡又有什麼機能故障了,或者真的有什麼東西躲在工地裡蠢蠢欲動。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瑪西雅都處於有點惶惑不安的狀態。她有時候還是會聞到狼的味道,有時候是在她放學回家的路上,有時候是在她前往滑板公園的路上,但是那個氣味就像是隻揮之不去的蒼蠅,或者像是半夜在耳邊飛舞的蚊子。有時她幾乎要相信,她只要往味道傳來的方向直奔而去,她就可以逮到發出味道的人。但是那股味道通常都一閃即逝,她只要稍微移動,它就消失了。

她的心不在焉,就連她的朋友都發現了。但瑪西雅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解釋太多。她懷疑有些人認為她是經前症候群,不過她也懶得解釋。

最後,她開始懷疑自己聞到的,其實是她本身的味道。該死的狼人之力、怪物之力——不管她怎麼想,最後都會歸咎到身為怪物這件事上。

不過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件事搞到精神耗弱時,她終於找到了。

那個週六,她和平常一樣,為了排解自己對這股詭異氣味所產生的壓力,跑去滑板公園瘋狂地運動了一整天。最後她滿身大汗地坐在一張長椅上,披上毛巾,打開自己的運動水壺,一口氣灌光了剩下的半瓶。

她正覺得身心終於舒暢了一點,似乎到了可以回家的時間時⋯⋯一股強烈的狼味又出現了。這次的味道比過去任何一次都還要強烈,過度強烈的感官使瑪西雅感到一陣暈眩,差點往後從椅子上摔下。她跳了起來,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灌木叢。
這次她非常確信,那絕對不是她自己的味道——就在那片矮樹叢裡,有什麼東西正在沙沙作響。

她繃起全身的肌肉,緊盯著聲響傳來的地方。不管接下來出現的是什麼,不管她是要逃跑或是要保護自己,她覺得自己都至少有充足的時間。

樹枝斷裂和落葉被踩碎的聲音,在她被放大的聽力中顯得有些刺耳。不行,她不能太緊張,她不想在公園裡面冒出狼耳——

然後,一顆毛茸茸的頭從樹叢裡冒了出來。

瑪西雅皺起眉頭,瞪視著那隻長著灰毛,尾巴正笨拙地緩慢搖擺著的小狗。粗粗短短的四肢,配上稚氣的面孔,這隻小狗大概還不滿半歲的年紀。或許是身為狼人的緣故,瑪西雅這輩子還沒有碰過一隻敢距離她這麼近的狗。眼前的小傢伙身上散發出一股與她自己相似的氣味,瑪西雅懷疑牠也有著一部分狼的血統。

圓圓的眼睛閃亮地看著她,小狗小心翼翼地來到她的腳邊,耳朵向後幾乎平貼在腦門上。

瑪西雅蹲下身,試探性地伸出手。小狗猶豫了一會,然後便伸長了脖子,開始磨蹭她的手掌。

「你也跟我一樣嗎?」瑪西雅喃喃說道。和小狗說話或許很蠢,但這裡沒有別人會聽到她。「我們都有一部分討厭的血統,對不對?」

小狗像是聽懂她說的話,在她的腳邊喎倒下來,對她露出了肚皮。

當瑪西雅準備起身回家時,小狗便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了。牠一路跟著瑪西雅來到自家大門前的車道上,然後瑪西雅便停下了腳步。

「好吧,夥伴。」瑪西雅對牠說。「讓我們看看我爸媽會不會讓你留下來——」

小狗閃爍的眼神像是在期待著什麼。瑪西雅看著牠,忍不住脫口喚道:

「——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