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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信仰

1.

九櫳是香蕉的朋友，大約在三年前的某天，他發現連著好幾天都沒有見到香蕉，很奇怪。結果回頭一問大人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被當作祭品送上山了。

起初，興許是因為怕關係太好，所以九櫳他們都不知道香蕉是祭品的事。他們是在之後，才從大人口中慢慢得知了此事。

有些人覺得好險不是我，周圍某部分則是感嘆怎麼現在還在拜這種鬼東西，九櫳那群人則是覺得非常厭惡村裡的陋習，甚至還偷爬上山，跑去祭祀場所，想嘗試救出香蕉。

可是那裡什麼也沒有，空無一物，連血跡也不復存在。

所以九櫳說，香蕉應該是逃跑了。大家一聽，點點頭，表示認同，香蕉是個頑固的人，他說一不二，絕對不會輕易就範，一群人在討論出這個答案後，心中肯定地握緊拳頭，等到下山後，就約定好誰也不能說出秘密，他們要為不知道躲到哪裡的香蕉堅守這件事。

然而兩年後，一場雪崩帶走了九櫳的父親與一些村民，他們當時出動了村莊裡的所有人，卻也為時已晚。


2.

冬季的村子無法進行耕作活動，作為代替，會有些人進到山裡進行冬獵，而且在低溫的氣候裡，獵物的保存也較為容易，也因此，冬獵逐漸變得興盛，村裡也越來越多人會在冬天從事這項活動。

事發那年，九櫳的父親帶著10個人上山，還在林間搭建了幾座小木屋用作休息，從某一角度去看，還可以看見遠遠山腳下的村莊。

一夥人都充滿了踏實感，那是樸實的滿足，就好像生活逐漸有了更好的起色，就連冬天也過得有聲有色，值得高興。

可那年雪下得太大了，事發當下很多人都逃不出那個範圍，就被厚重的深雪給掩蓋了過去。他們有嘗試伸手求救，但雪的重量很大，速度又快，那是一種極具破壞性的收割，與無害輕柔的雪花相比，雪崩可以在瞬間破壞人們對於白雪的幻想。

它快速、沈重，就算沒有被壓死，也會因為窒息與失溫而死亡。

等到九櫳終於挖出父親冰冷的手時，他自己半個身子也埋在了雪裡，不好活動。他猶然記得四周已經入夜，很多村民都拿著火把在跑，一下那邊、一下這邊的，人手遠遠不足，還有人不知道在哪裡哭喊著需要幫忙，但其實他們人都還沒挖出個東西，所以現場那時，充斥著各種求神的哭喊。

九櫳在那一刻明白了為什麼人會需要信仰。

他在那個瞬間，也在心裡瘋狂的求神拜佛，好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他好希望山神別帶走他唯一的家人，他明明就只剩下父親了。


3.

過年前，九櫳端著酒杯替父親上滿了酒，整整三杯，放在祖先牌位前，敬了三次。

有人讓他往前走，九櫳也想。可空蕩蕩的家，總會讓他想起那片雪白朦朧，從山峰上滾落的三千丈雪。

他能怪誰呢？但一切都回不來了。


4.

大家開始往前了，就像是意外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繼續生活在自己的山腳下，日復一日，直到有個女孩忽然說出了奇怪的話，九櫳就像是被什麼打到一樣，跟著大人們走進了狹小的屋內，擠作一團，討論著祭品的話題。

可聽著聽著，他忽然覺得腦袋昏脹脹的，非常不舒服，馬上就走出了小屋，想當作沒這回事，他什麼也沒聽到。


5.

半夜，他的小屋大門被敲了好多下。

他不知道是誰，一開門後，外頭只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的，女的比較陌生，但好歹是村民，略見過幾次。男的他則認識，是隔壁戶的弟弟，人還挺老實乖的，平常也會跟著自己去幹活，九櫳對這孩子的印象還挺好，可怎麼會一臉出事的表情來敲他門呢？

「他還活著。」

男孩一說，九櫳就感覺不妙。他雖然馬上收了表情，但還是被男孩抓到剛才的異樣，馬上就抓著他的袖子大喊：「哥哥你知道的對吧？那個祭品還活著，他就在山上！我們都見到了！」

九櫳就怕別人聽到這事，伸手摀住了男孩的嘴，低聲喝道：「你別在這瞎說大喊，現在大半夜的，你在這裡鬼扯這些，我都要覺得你有病了！」

「你明明就知道的吧？」男孩拉下九櫳的手，眼神有些驚愕，像在山上被什麼給嚇到了一樣，抖著聲音說，「我媽媽說過，祭品沒死，山神就什麼也沒拿到，所以去年山神才來索取人命……叔叔……叔叔不是也走了嗎？不然我爸爸也不會……」

九櫳一愣，他想到那座小屋裡的談話，腦袋轉著，但肢體跟動作卻越發的僵硬。

「才不是……阿祖說那座山不歸我們的山神管，所以不是我們的山裡出大災。」九櫳愣愣地說，像是在朗讀他在小屋裡聽到的那些話。「我爸跟你爸，他們都有被找到全屍，這就是我們有拜山神的保佑。」

「保佑個鬼！不是我們山裡出事，但是我們村裡出事啊！山神根本就什麼也沒收到，我們真的看到了！他還活得好好的啊！」男孩還在搖著他。

九櫳只覺得手臂上像黏了個小鬼，怎麼也甩不掉，麻木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他若是活著，那幹嘛還躲在那座山上不去其他地方？他逃了，我們就抓不到了，那他幹嘛不逃，還一直躲在離我們最近的地方？你別整天幻想那些……」

「他要報復我們！」一直在他們身後的女孩忽然喊聲。

九櫳看了過去，忽然覺得這女的看著就煩，瞇起眼睛就問：「報復什麼？你又知道他什麼了？」

見氣氛不對，男孩擋在他們，面對著九櫳質問道：「哥哥，你不覺得他不逃，其實就是要看著我們遇難遇險嗎？去年的雪崩，村裡死那麼多人，叔叔也走了，他就是在等著看戲啊！」

「你不要胡說！」九櫳大喝一聲，抓著人的衣領就往牆上貫去。

女孩又驚又哭，但還是衝了上前，拉著九櫳要揍人的手，試圖阻止他們。

大半夜的，自己被吵醒，又被說了一堆狗屁鬼話，就連父親也被拿出來當湊謠言的人頭用，甚至還有個女的一直在亂，九櫳早就老不爽了，大力一甩，就開始跟男孩打作一團。

周圍的門戶被這聲音吵醒，都被嚇得衝出來制止這場打架。等到九櫳被拉開時，他才發現四周都是那女孩的哭聲，她跪在地上大聲哭著，男孩則是指著九櫳，跟旁邊的人說他的所見所聞。

「別說了……」九櫳喘著氣，被周圍大人壓在地上。他透著凌亂的瀏海去看，這才發現那女孩就是先前鼓吹說自己在山上見到香蕉的人。

「他一定很難過……因為成為祭品這件事，當初他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村裡人都知道，甚至還綁他上山……」女孩被人保護著，她哭的樣子很難過，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般，不斷說著口說無憑的猜測。「他被深深的背叛了，所以才要報復我們……看著我們被山神索取代價——」

「你別瞎說！香蕉才不是那種人！」九櫳大吼著，聲音低沉可怖，周圍的人立刻又大力的壓住他，臉整個被死死磨在地上，又被石子劃傷，但他不停止，又吼道：「那傢伙就只是看著有點兇而已！一點害人的心思都沒有！大家都知道，也見過他的為人，明明都有一起生活過的、不是嗎？！」

「那你說他為什麼還在那座山上！」女孩尖叫著回應。「他就在那，我親眼看到了！」

她指著男孩，繼續咆哮著：「他也看到了！現在上山去查！所有人都去的話，他一定會被發現！」

九櫳最怕的就是女人開始鬼叫，他氣到不知道該怎麼讓這人閉嘴，齒間打顫著，喃喃道：「你幹嘛一定要這樣……」

見到如此像惡鬼般盯著自己的九櫳，女孩頓時感到心裡一陣慌，就好像是自己又要被當成騙子一樣，恐慌感浮上，又讓她哭了出來，瘋狂敲打著自己的頭，怯懦的退了幾步：「我就說我不是騙子……！！」

「不是騙子……」九櫳額角的青筋浮現，他想要立刻掙脫這些束縛，衝上去給那女的揍上幾拳，可是周圍的人力氣真的很大，把他死死給制住了。

九櫳還想扭動掙脫，四周又忽然一靜，只剩下了女孩的啜泣聲。他左右張看，就看見村裡的老人被人攙扶著，肩上披著塊披巾，慢慢的走到了這裡。

大晚上的，所有人都不用睡了，就來看這場鬧劇。九櫳心裡白眼都不知道翻到哪裡去了，就忽然被人架了起來，他看著老人緩緩走到了他面前，用混濁老邁的眼神盯著他，像是要把所有謊言與真相看破一樣，盯的緊，也很安靜。

九櫳有些不舒服，但無奈被人架著，他避不開。

過了片刻，老人退開一步，拉著旁邊的人說了幾句話。最後回頭看著九櫳，點了點頭，像是知道了什麼秘密一樣，看得讓人心寒。

九櫳不敢說話，後背都被打鬥的汗水浸濕了，雖然說夏夜，但晚上氣溫卻還涼的讓人發抖，他就這樣看著老人擺擺手，讓大家都回去睡。

再接著，他就被身後的大人拖著帶走了。


6.

村裡即將舉行百年大祭，希望可以藉此平息山神的怒氣。

所有人都在整理東西，他們搬運著建材上山，有些人拉起繩索，吊起燈籠，有些人則是扛著些箱子往山裡頭走去，面容肅穆。

馬太回頭時，注意到許久不見的九櫳正在整理麻繩，他頭低低的，看不清楚面容，只覺得他有些詭異，繩子繞了好多圈，照理說應該停了，但他還在繞。

「換下一卷。」馬太走過去，把另一堆繩子放到九櫳手上，讓他繼續整理，同時說道：「繩子也不用帶那麼多，又不是去抓山豬。」

九櫳沒有開口，只是繼續捆著下一堆繩子。

馬太覺得真的很奇怪，矮身想去看九櫳的臉，卻見九櫳眼神有些恍惚，嘴角微微開著，口水都流出來了，真的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