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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他們在河堤旁待到下午，見毛邦羽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吳明翰有點坐不住了。

　　一方面是身為一個早餐沒吃午餐也沒吃就跑出來追老公的人肚子早就餓了，一方面是過了午後不遠處的天空飄來一大片烏雲，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會有颱風經過，天氣不穩定，降雨機率很高，以那烏雲來勢洶洶的架勢，恐怕這裡再過不久就會下起雷陣雨。

　　「毛邦羽，走啦。」吳明翰一邊說一邊起身。

　　還托著下巴盯著河面發呆的毛邦羽被吳明翰一聲叫喚拉回現實，「幹嘛？」他抬頭眨著眼睛問。

　　「回家啊。」吳明翰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那邊雲那麼厚，等一下可能會下雨，而且我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還沒吃，很餓欸……」早上被法師吵醒、被告知毛邦羽投胎過號的事，接著就是跟毛邦羽吵架、拎著小毛跑出來追人。

　　臨走前吳明翰還不忘抓一把飼料給小毛，但自己就來不及餵了。

　　「活該……」毛邦羽小聲咕噥。

　　「你不要跟我說你還在糾結我喜歡你的理由喔……」看毛邦羽似乎無動於衷的樣子，吳明翰無力地垂下肩膀。

　　「沒啦！」毛邦羽站起來，沒好氣地看著吳明翰，「反正你也講不出什麼讓人滿意的答案，還不如不聽。」

　　殊不知這句話成功激起了吳明翰的勝負欲。

　　「欸，毛邦羽。」吳明翰忽然走上前，一臉認真望著他，毛邦羽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一時怔住，遲疑地開口回：「幹嘛？」突然那麼認真是怎樣？

　　「我是不知道喜歡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反正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的理由行不行？」

　　毛邦羽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吳明翰的告白來得猝不及防，他就這樣又一次被那對深邃的眼眸吸進去，根本無法思考。

　　明明是一句簡單粗暴又矛盾到不行的話，毛邦羽卻無法從中挑出什麼毛病。看著看著，他甚至主動把距離拉近，直到他們的嘴唇只差幾公分就能貼在一起。吳明翰沒有閃躲，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

　　毛邦羽不知道那一刻他是怎麼想的，也許是鬼迷心竅吧，不由自主就湊上前吻了上去。這一次吳明翰並沒有像在酒吧那時候一樣打斷他，當四片嘴唇貼合在一起，毛邦羽清楚意識到他正在和吳明翰接吻。

　　當毛邦羽向後退開時，他眨著眼睛回望吳明翰，眼神中帶著一絲困惑和些許不確定，像是無聲地在問：為什麼沒有閃開？為什麼在清醒的時候跟他接吻？

　　「幹嘛？是你親我的欸，現在一副我偷襲你的表情是怎樣？親完不想負責任？」

　　「我哪有啊！」毛邦羽氣急敗壞地回。

　　吳明翰果然是破壞氣氛的高手，短暫的曖昧就這樣因為他的一句話消失殆盡。恢復理智的毛邦羽在內心譴責自己幹嘛亂教吳明翰亂放電，又隱隱為這種像情侶間不經意的親暱互動而感到開心。

　　「走了啦，你不是肚子餓？」

　　「對啊，我快餓死了……等一下去買巷口那家滷味好不好？」

　　「你吃不膩啊？那家滷味到底有多好吃。」

　　「開玩笑，我私藏的名店欸！內行的才知道。那家最好吃的就是豆乾，我跟你說，沒有吃到絕對會遺憾終生。」

　　「你很誇張欸。」還說他愛大驚小怪，吳明翰自己根本也沒好到哪裡去嘛。

　　他死前就沒吃過，也沒覺得很遺憾，但如果有機會再活一次，他應該會去買來吃吃看，印證吳明翰說的是不是真的。

　　就這樣，一人一狗，和一個其他人看不見的鬼，緩緩朝著家的方向前進。

　　在回去的路上，毛邦羽答應吳明翰下次被叫號的時候會跟他說，但人世間的事本來就沒辦法十全十美，這個道理，就算死後也一樣。

　　他們的相遇，是吳明翰在收集證物時誤撿冥婚紅包，而他們的分別，是吳明翰在追捕犯人時失去嫌犯的蹤跡。


　　*


　　「靠……馬的，跑那麼快！」大太陽底下，吳明翰穿梭在市區的巷弄間尋找嫌犯的蹤影，大顆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衣服都已經濕得能擰出水。

　　這次的任務是一宗毒品交易，他們已經佈了好幾個月的網，原本過幾天就可以準備收網，但臨時得到嫌犯要提前交易的情報，讓他們不得不在休假時歸隊，在炎熱的天氣裡埋伏半天。

　　交易地點附近有許多住家和攤販，蜿蜒曲折的巷弄很是複雜，甚至還有一些無尾巷，對這個區域不熟的人要是不小心繞進去，恐怕得在裡面繞上半天才能繞出來，嫌犯挑在這附近交易，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保險起見，隊長又臨時向上級請示，調派了人手看住巷弄的出入口。

　　好不容易等到嫌犯出現，都已經看準時機準備逮人了，沒想到其中一個前來面交的毒販格外警覺，眼神一掃就感覺狀況不對，連自己的同伴都不提醒一聲就沒義氣跑了，更別提站在對面的人了。

　　對方才剛伸手準備接過東西，來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個毒販在人還沒反應過來前就搶過錢、抓著包，側身拐進一旁的巷子裡。見狀，吳明翰也等不及隊長發號施令，一個箭步立刻衝了出去，追著人就往窄小的巷弄裡面鑽，身後張永康指揮調度的聲音隨著他的飛奔愈發小聲，直到周圍只能聽見毛邦羽的聲音。

　　「吳明翰！前面那條巷子左拐！」在吳明翰猶豫該往哪邊找時，可以自由穿越障礙物的毛邦羽消失了一會又回來，指著前方用急促的口吻說。

　　吳明翰想也不想地往毛邦羽指引的方向跑，果然在轉角處看見毒販的身影，只是對方實在太過熟悉這裡的地形，不斷利用轉角脫身，氣得吳明翰邊追邊在內心詛咒對方下一秒就撞見其他警察，只可惜撞見其他警察的是吳明翰自己。

　　「人呢？」

　　「沒、沒往你這裡跑嗎？」吳明翰喘著大氣粗聲問道。

　　「沒有。靠，也太會跑，不會是躲到民宅裡面了吧？」

　　「這裡民宅那麼多，要找到什麼時候，跟隊長說把出入口都堵好，我往那邊繼續找。」還沒等呼吸調勻，也沒等同事回話，吳明翰又移動腳步繼續找人。警察的直覺告訴他，嫌犯一定就在附近。

　　「要不要我──」話還沒說完，毛邦羽的聲音戛然而止，吳明翰疑惑地扭頭問了句「什麼」，赫然發現毛邦羽的身體在發光，就像在醫院那時候一樣。

　　「不會吧……喂毛邦羽，你該不會這時候……」

　　毛邦羽盯著自己的手和身體，無奈地抬頭迎上吳明翰錯愕的目光，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嗯，叫到我號碼了，我好像該去報到了。」

　　「幹！」偏偏挑這時候？有氣無處發的吳明翰直接罵了句髒話，抬起腳對著旁邊的廢棄雜物就是狠狠一踹，物品散落時發出巨大聲響，幾乎在同一時間，隱蔽的角落傳來輕微的碰撞聲。

　　對比剛才吳明翰製造的聲音並不大，卻足以吸引他的注意。

　　吳明翰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發現一個身影飛快竄出，回頭掃了他一眼又筆直往另一個方向跑走。

　　「喂！站住！」警察的本能讓吳明翰看到逃跑的人幾乎是下意識抬起腳步追上前，然而這次他跑了幾步便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佈滿汗水的臉上明顯寫著著急，看上去更加狼狽。

　　「毛邦羽，你能不能等一下，我追到人就──」

　　「吳明翰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去追啊！」毛邦羽打斷吳明翰沒說完的話，開口就是一頓斥責。他知道對方想說什麼，也知道對方突然裹足不前的理由，但他們彼此都很清楚，吳明翰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己之事拋下責任不顧的人。

　　下一秒，毛邦羽露出笑，對吳明翰說：「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投胎，不會跑錯地方的。我老公是要辦大案子的欸，不會那麼遜連個嫌犯都追不上吧！」

　　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怎樣，吳明翰的眼眶紅了。他抬起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用力吸了一口氣壓抑快溢出胸口的情緒，大聲回道：「我一定會抓到！」說完，他深深看了眼角和嘴角都含笑的毛邦羽一眼，像是要將對方最後的身影烙印在心底，咬牙轉身去追人。

　　「我相信你。」

　　在吳明翰轉身那一刻，毛邦羽笑著哭了出來，吳明翰奔跑的身影頓時變得模糊。

　　直到吳明翰消失在轉角，毛邦羽才眨了下眼睛，在吳明翰聽不見的地方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

　　吳明翰，我不能再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救你了，你以後出任務不要那麼拚命，多照顧自己一點。

　　小毛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喔。

　　奶奶跟爸，有空去看看他們，他們會很高興。

　　還有，如果以後遇到喜歡的人，記得不要隨便亂說話，你不講話的時候比較帥。

　　謝謝你，還有……再見。

　　再見，吳明翰。

　　我只能停在這裡，但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這是吳明翰有記憶以來最死命奔跑的一次，他幾乎是紅著眼要追上嫌犯，不管對方朝他扔什麼東西、推倒什麼，吳明翰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把人抓到。

　　在嫌犯揮舞著刀、撞開擋在巷子路口的兩名警察時，吳明翰直接飛撲上去，兩人雙雙滾到車道上，場面頓時一陣混亂。

　　同仁的喊叫聲、路人的尖叫聲、車輛的煞車聲……吳明翰耳邊充斥著混亂的聲音，但他什麼也聽不見，滿腦子還是他轉身離開前毛邦羽說的那句「我相信你」。

　　直到他被趕來的張永康拉起來，小胖湊在他耳邊叫喊「學長你流血了」，吳明翰的腦袋才嗡的一聲重新開始運轉。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劃開一道傷口，還微微顫抖的手掌，推開小胖從其他人那裡接來的衛生紙，蹙著眉說：「大驚小怪什麼啊，又不是沒受過傷。」

　　「把人抓回去，不要再讓他跑了。」張永康用嚴肅的語氣交代底下的人，緊接著轉頭查看吳明翰的傷勢，「我說你就不能等等其他同事嗎？每次都這樣自己一個人往前衝，剛剛還差點被車撞到，是嫌上次被開槍不夠刺激是不是？小胖，救護車叫了沒？」

　　「叫了，等一下就來。」小胖一秒回道。

　　「等一下你跟著吳明翰去醫院，沒包紮好不准回來。」

　　「嗯！」

　　「這點傷我自己可以……」

　　「不去醫院就給我回家去，等傷好了再回來！」

　　看隊長的態度那麼強硬，吳明翰也沒再說什麼，在眾人的注視中走到一旁的人行道，一屁股坐在地上。

　　「學長，你要不要先擦一下手……」因為吳明翰看起來失魂落魄的樣子，小胖小心翼翼地湊近後有些遲疑地遞出衛生紙。

　　吳明翰頭也不抬地一把抓過衛生紙，也不擦，只是抓著。

　　幾秒後，地上落下水滴，小胖又跟其他人要來衛生紙，小聲地開口：「學長，汗要不要也擦一下？」

　　吳明翰依舊沒答話，一把搶過衛生紙，粗魯地往臉上亂抹一通，在救護車抵達後拒絕了要跟他一起去醫院的小胖，自己一個人上了車。

　　在救護車上，他取下被鮮血染紅的戒指，用乾淨的衛生紙仔細擦拭，直到醫護人員喊了他第三次，他才將手伸過去讓對方幫他止血，而那枚戒指，則被他牢牢握在另一隻手。

　　如果有一個人我可以全然信任他，他也可以相信我，那我就滿足了。

　　那句「我相信你」，應該是毛邦羽給他的答案吧。

　　這次，他是真的走了。

　　「很痛嗎？」看到眼前的警察流下眼淚，醫護人員愣住了，但職責所在，他還是用力按住不斷出血的傷口。

　　過了半晌，才聽見對方回道：「有點痛……」


　　*


　　在社群媒體普及的時代，各種社群網站和手機應用程式幾乎佔據人們的生活，吳明翰一向對那些不怎麼感興趣，比起發文跟人互動、追蹤明星網紅什麼的，他還是只對特定影片感興趣，但最近除了查案和健身，他生活中多了另一件事。

　　「學長學長，那裡！」

　　「看到了。」吳明翰趕緊拿出手機，「唉唷，小胖你站旁邊一點，擋到了！」

　　「喔……」小胖一臉委屈地退到旁邊，看著吳明翰拿出手機，對準遠方的彩虹擺弄半天，等找到滿意的角度才按下拍照的按鈕。

　　小胖好奇地湊到吳明翰身後，還是按捺不住地問：「學長，你的帳號到底是什麼啊？」他看到吳明翰在辦公室有時會開啟那個應用程式，但每次一問，吳明翰就把手機收起來，只跟他說有看到彩虹通知他，也沒說原因，現在整個警局的人都知道吳明翰在拍彩虹的照片，但沒有半個人問到他的帳號是什麼。

　　「想知道？」吳明翰瞥了小胖一眼。

　　「對啊！」

　　「才不跟你說咧。」吳明翰皮皮地說。

　　那是他的祕密，他跟毛邦羽的祕密。

　　照片裡除了彩虹，還有一張笑得燦爛的男人的照片，偶爾還會有一隻狗的身影，而每次發文，他都會在底下附上兩句話。


　　#有你們真好

　　#謝謝這個世界


　　他們一定會再見的，總有一天。

　　在那天到來之前，就讓那些彩虹承載思念，記念關於他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