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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沉之月- The Moon Is Down -》

❖ 2 ❖

　　刺眼的晝光之下，數十名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集結於陰鬱的谷地邊緣。銳利的目光穿過濃密的樹林，凝視著谷中那座陰森的城堡。石牆腐朽發黑，尖塔直指天際，彷彿要撕裂蒼穹，洩露無盡的黑暗。
　　每個人都緊握著藏在斗篷下的刀劍與火藥，手指輕輕摩挲著冰冷的金屬，彷彿在感受即將來臨的戰鬥。他們不是正規軍隊，卻比任何士兵都要狠戾無情。他們是為了剷除黑暗中的人類之敵而存在的利刃。
　　惡魔就藏身於那座堡壘之中，即使犧牲性命也必須將其消滅——
　　就在一瞬間，這群無畏的戰士猛然出擊。他們如黑色的狂風，撕裂了山谷中的沉寂，向著那座邪惡的堡壘迅速逼近。

　　⋯⋯

　　獵人們專注於追捕眼前的獵物，未曾留意到有一雙暗金色的眼睛正在暗中監視著他們。
　　懸崖邊緣，恩諾爾（Ennor）佇立在一棵蒼老大樹的樹蔭下，厚重的連帽斗篷如同夜幕般隱沒了他那瑩白如雪的臉龐與聖職者的裝束。他一向喜愛森林的氛圍，草木的氣息總讓他回憶起故鄉那片無垠的黑森林，每片葉子都充盈著苦澀又懷念的鄉愁……此刻的他卻無心沉醉於這稀有的寧靜。
　　崖下的濃密樹林表面上看似平靜，但恩諾爾清楚那群黑衣獵人正在迅速移動並集結，準備向山谷中的遺跡發動攻擊。森林中原本祥和的空氣變得壓抑，蟲鳥不再鳴唱，一些小動物們也不安地開始迴避此處。
　　「一群瘋子。」恩諾爾在心中冷冷地鄙夷。他曾花費多年四處追查「獵人公會」的線索，甚至偽裝成聖職者潛入各地的教會組織。他從一封封的密函，以及口風不緊的聖職者口中拼湊出關於這些獵人的情報，顯然教廷經常以高額的酬勞雇傭他們，狩獵那些所謂的「惡魔」們……若是為了消滅威脅平民的邪惡物種，或許還能算是崇高的使命。然而大多時候，這些使命的背後卻隱藏著無比醜陋的私慾。
　　稀有的毛皮、鱗片、骨骼、血肉⋯⋯大量無辜的「彼岸」居民被無情屠殺，僅僅是為了滿足某些人病態的獵奇心。獵人們對此毫不在意，對他們來說，唯一重要的是那豐厚的報酬。
　　若「獵人公會」僅僅是一群貪婪錢財的傭兵，那他們充其量也只是比較強悍的人類。然而，還有一些獵人是真正對「彼岸」懷抱著強烈的憎恨，他們才是最致命的存在。
　　恩諾爾正在尋找的，正是這樣的一頭「怪物」。而他從未預料到，命運竟會以如此荒謬的形式再次將他倆牽繫到一起……
　　突然恩諾爾聽見風中傳來了火藥的爆破聲，瞬間空氣中席捲而來的殺意驚嚇得森林中的鳥獸四散逃竄。
　　進攻開始了。恩諾爾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有一瞬間，他幾乎衝動地想追上那些獵人，但最終他只是嘆了口氣，鬆開了手中的劍柄，讓手臂垂落在身側。
　　「⋯⋯若不流血，罪就不得赦免了。」
　　再次陷入死寂的森林中，只剩下這位偽聖職者的禱告聲幽幽迴響。

❖ 3 ❖

　　「放棄復仇吧。你一定會後悔的。」

　　奧森（Orsen）神父到底對他說過這句話多少次？恩諾爾已經記不清了。
　　最愛的雙親被「怪物」無情殺死後，年幼的恩諾爾只能求助於這位父親的故人，而奧森神父也收留了這個失去一切的男孩。
　　這位嚴肅又強悍的神父教導他識字、讀書，如何栽種藥草，還有在這殘酷世界裡生存的種種技能。儘管神父也曾對他進行過嚴格的武術訓練，卻從未贊同他心中燃燒著的復仇火焰。
　　「你會後悔的。」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位頑固的老師依舊在勸告執迷不悟的青年。
　　可是奧森神父也永遠離開了他。再次變成孤身一人的恩諾爾最終還是走上了尋找「怪物」的道路。內心的復仇之火雖然未曾熄滅，但要在廣袤無垠的世界中追尋一個行蹤詭秘的殺手，談何容易？五年過去了，他才僅僅拼湊出一些關於獵人公會的蛛絲馬跡，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獲。
　　儘管時間對長生的他來說沒有意義，但長期無果的追尋仍然不可避免地磨損著恩諾爾的精神。他疲憊不堪，身心俱疲，直到半年前，他流浪至一個偏鄉的小鎮。當地教會的老神父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者，他收留了恩諾爾並細心照顧他，直至他完全康復。
　　自那以後，恩諾爾便暫時安身於此。為了感謝老神父的仁慈，他將自己所知的藥學知識整理成冊，平日裡也會幫忙照顧前來教會求助的居民。
　　對恩諾爾來說，那段日子或許是自奧森神父去世後，唯一平凡與安寧的時期。雖然他深知外面的世界依然危機四伏，卻不禁眷戀這份簡單的生活。
　　在這片安謐之中，他有時會幻想自己能一輩子就這樣生活下去——遠離仇恨，遠離殺戮，過著普通人的日子。每當這種念頭浮現，內心深處那曾經無法抑制的復仇火焰便會變得模糊不清。
　　但命運彷彿是在嘲笑他的軟弱一般，無情地戳破了這場脆弱的夢。
　　某個雨天，一支獵人隊伍突然出現在了小鎮上。
　　似乎是因為有同袍受了傷需要救助，一名高大的獵人無視圍觀的民眾，徑直走向聖職者打扮的恩諾爾。
　　「幫個忙吧，神父。」
　　那人半蒙著臉，但恩諾爾還是立刻認出了他臉頰上的巨大十字疤痕，以及那雙在惡夢中出現無數次的銳利眼眸。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佯裝鎮定地上前查看傷患的情況。期間，就算隔著兜帽恩諾爾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他祈禱對方不會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
　　但最終，那個「怪物」甚麼也沒說就和同夥離開了。
　　或許他沒有認出自己是誰。或許他壓根就已經忘記自己是誰，忘記那些被他親手扼殺的生命……
　　「怪物」這種毫不在乎的反應點燃了恩諾爾內心的怒火。他在盛怒之下竟衝動地質問老神父有關密函以及獵人的情報，他甚至對這位溫和的老人動用催眠術、強迫他說出所有秘密。從老神父口中，恩諾爾得知了操控瘟疫的血族，以及不久前教廷雇傭了大量的獵人，意圖剷除某個龐大的血族聚集地……
　　逐漸冷靜下來的恩諾爾看見老神父痛苦的模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鑄下大錯，可再怎麼懊悔也為時已晚。為了避免身分敗露引來後續的麻煩，恩諾爾只能選擇親手抹去自己存在過的證明。
　　「善良的孩子啊，復仇是無法為你帶來平靜的……因為你會為傷害他人而後悔……」
　　在失去記憶的前一刻，和藹的老者仍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悲傷但心意已決的年輕血族。

　　⋯⋯

　　恩諾爾的父親是血族，母親是人類。
　　「混血種（Dhampir）」對於崇尚高貴純血的血族來說，是最不可忍受的「背叛」。恩諾爾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因為導致他家破人亡的元兇之一，就是源自血族的殺手。
　　若不是那些血族刺客傷害到了父親，或許他就不會被那個趁虛而入的「怪物」殺死⋯⋯
　　他既憎恨著獵人，也厭惡著血族，更是無法原諒他們迫害無辜者的殘酷。因此當兩者彼此廝殺時，他選擇作壁上觀。對恩諾爾而言，兩者同歸於盡便是最好的結局。
　　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要親眼見證那「怪物」的死亡。若他從血戰中倖存下來，那就由自己親手做個了結——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