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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蒼銀】以愛為名



某處地下空間。

失蹤的少女們以僵硬的、筆直的動作,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蠢蠢欲動的黑泥在魔法陣中張開嘴巴,以唇、以齒、以舌接住一躍而下的祭品。

那是尚未出世的「絕望」。

「乖孩子。」

身著蒼色蕾絲長裙的金髮少女,從山崖邊探出頭來。

即便沒有聽覺與視覺,「絕望」也確實地捕捉到了。

母親輕柔的言語,以及其腳邊的小小祭品。

藉由母親和祭品的對話,理解了祭品和母親是姊妹,理解了母親要將祭品賜予自己,「絕望」忍不住開心地舞動,加速脈動的巨大肉塊不斷洩出汙濁。

在祭品淒厲的哭喊及拒絕聲中,「絕望」聽見母親這麼說:

「真任性。妳真是個任性的孩子,平凡得無藥可救還敢這樣。」

那美麗的櫻色唇瓣吐出冰冷的話語,冷若冰霜的臉龐褪去笑容後,只剩下無情的殘酷。

母親──沙条愛歌,無論友人、血親、天地間的一草一木,乃至天空或大地,在她眼中都是無關緊要,沒有任何價值的物品。

那是全知全能所要背負的絕望。

但在黑與白描繪出的世界(絕望)裡,出現了唯一的色彩。

蒼銀的騎士。

光輝閃耀的王者。

撫平烽火連篇的戰亂,統御武藝高強的圓桌騎士,在不列顛的土地上建立卡美洛的騎士王。

──沙条愛歌的所愛之人。

為了實現所愛之人的願望,沙条愛歌不惜顛覆既定的人類史,並以此目的做出行動。

讓那頭「野獸」將一切吞噬殆盡。

快樂也好、恐懼也好、幸福也好、絕望也好,全部的全部……撕碎、咀嚼、嚥下,然後在空白的歷史書寫新的一頁。

六騎從者的魔力不足以喚醒「野獸」,但沙条愛歌更不可能將心中的王子殿下獻給這個孩子。

魔力的替代品有很多,體液、靈魂、靈脈,根據不同種類採取不同手段,區別在於效率。

於是沙条愛歌選擇獻上生命。
約莫六百名以上的、和她一樣鮮活的少女(靈魂)。

「愛歌,妳在做什麼……!」

打斷獻祭儀式的是擁有沙条姓氏的男人,沙条愛歌的生父。

然而,怎樣的追悔莫及都於事無補,血脈親情更是無法成為籌碼。

男人沒能阻止沙条愛歌,也並未被沙条愛歌殺死。

自懸崖底下竄出的漆黑「手臂」被一身蒼銀甲冑的騎士擋下。

「咦?」

沙条愛歌愣愣地注視那抹身影,大腦罕見地卡殼了一瞬,「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她不想讓他看見,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這一面。

討厭殺人的他、品行高潔的他,自己這副模樣絕對、絕對不可以被他發現。

為此,沙条愛歌特地讓兩名從者拖延時間,好讓亞瑟王永遠不知真相,享受她所獻上的勝利果實。

是她對亞瑟王的戰力估算有誤,還是對那二騎從者的期望過高呢?

沙条愛歌審視起自己的安排,向前撥動時間的指針,回想自己的每一個行動及每一條指令。

──不對,都不是。

「……原來如此,被擺了一道。」迅速且精準地推測出促成意外的關鍵點,沙条愛歌喃喃道:「果然,島之魔女的魔術很高強呢。」

答案只有一個。
沙条愛歌透過「過去」的視野,看見摩根.勒.菲的偷天換日。

躺在床上的不過是幾可亂真的人偶,而套上一層混淆魔術站在一旁的身影,帕拉塞爾蘇斯完全沒有察覺。

出於代替Saber職從者的考量,預計一同投下懸崖餵給那個孩子,因此沙条愛歌選擇控制而非殺害對方。

為了這份唯一的價值,沙条愛歌暫且容忍妖姬摩根的存在,否則她是多麼想手刃那名和亞瑟王有染的女人。

比起沙条綾香,更加可恨又可惡的摩根.勒.菲,是沙条愛歌給自己準備的禮物,親手解決那個女人的瞬間,那滋味肯定會是眾神的美酒也無法比擬的甘美。

沙条愛歌一向少有失誤,只是對出生即與根源相連的她而言,不需要思考「小瞧對手」的後果。

在察覺異樣的當下,亦能立刻做出最完美的應對。

也就是說,讓沙条愛歌發現對手謀劃的瞬間,便已注定其失敗的結果。

嗯、幸好我有多加一道保險。
微慍的沙条愛歌將這句話留在心裡。

「愛歌。」

騎士王翠色的眼眸直視沙条愛歌,猶如尖銳的利刃徑直刺入後者心窩。

她能夠辯解嗎?

她能夠說服對方嗎?

她能夠讚揚即將迎來的嶄新世界嗎?

最重要的是,她的戀情……是否會就此消逝呢?

就在沙条愛歌認為他要說出或制止或責難的話語時,金髮王者卻是語氣平穩地說:

「妳不斷地對我傾訴愛語,宣稱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的願望,即便那是災厄、是罪孽,它們的動機並非妳的殺戮本性,也不是隱藏於人格中的異常。那麼,我希望妳能夠證明,妳對我的這份戀慕,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發自靈魂的情感。」

沙条愛歌倏地一怔。

該說是溫柔嗎?時至此刻仍為她找尋能被原諒的藉口,縱使是預計揮劍相向的對象,也恪守義理之道,絕不揮向純潔無罪的靈魂。

這麼想著的沙条愛歌緩緩開口:「這個要求稍微讓我有點傷心……也就是說我沒能讓Saber感受到我的真誠吧。那麼、Saber想要我怎麼證明呢?」

「這個。」阿爾托利斯向沙条愛歌舉起手臂,攤開的掌心裡躺著一口造型精緻的玻璃瓶,盛裝其中的粉色液體閃爍零星光點。

「如果喝下它後,妳對我的感情沒有變化,足以證明妳的愛意貨真價實地出自本心,反之,則代表這份愛並非無可動搖,以及我們追尋的道路截然不同。」

「原來如此,我的愛意是否會因為藥劑產生變化,並再次愛上你。透過這種方式證明我對你的感情……Saber真是個狡猾的男人呢。」

倘若被愛之人的勸戒能夠奏效,沙条愛歌也不會密謀至上演這場局面,因此她有萬分把握不忘初心。

愛情魔藥──令Lancer(女武神)陷入瘋狂,並瓦解自我的藥劑。

沙条愛歌憶起Lancer的御主似乎有製作靈藥的才能,或許是Lancer退場前提供了相關情報,使Saber從而得到的道具?

光是想像亞瑟王和女武神的對峙,以及前者側耳傾聽後者的話語,就讓沙条愛歌宛如內臟被絞碎般不快。

少女仍未知曉的「忌妒」的情感悄然擴大。

阿爾托利斯仍然保持舉臂的動作。

見狀,沙条愛歌垂下眼簾,踏出花朵般輕盈的步伐,一步一步地來到亞瑟王身前。

她無法拒絕、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面對傾慕的王子提出的要求,她只會實現它們。

而絕對的自信化作支配萬物的從容,縱使亞瑟王遞來的是一杯毒酒,沙条愛歌也將會笑著將其飲盡。

「雖然我並不介意證明自己的愛,但我想讓你知道,我之所以服下這瓶藥水,全是為了你喔,Saber。」

冷漠的蒼銀騎士沒有應答,翠色的眼眸倒是毫未閃躲地凝視沙条愛歌。

雖然沒能得到溫柔的撫慰,但那專注地、只注視她的目光,讓沙条愛歌感到喜悅。

當粉紫色的藥水滑下根源皇女的喉頭,躍動的星光隱沒於喉管深處,參雜著一絲苦澀的微醺魔力滲入每一顆細胞,沙条愛歌的視野逐漸模糊。

──添加了讓人昏睡的效果嗎?

沙条愛歌心想。

對於連Assassin的毒素都能免疫的沙条愛歌來說,昏睡、昏迷,抑或是奪去意識的魔術,沒有任何意義,更不會在沙条愛歌身上奏效。

面對擁有壓倒性力量的敵人,大概只能採取這種策略。
放棄正面迎戰敵手,捨去無用的陷阱,機關算盡後將希望寄託於渺茫的可能性,猶如生命最後的垂死掙扎。

思及於此,沙条愛歌忍不住莞爾。

待會兒該用什麼表情寬慰Saber呢?以及,該用什麼話語開解Saber?需要思考的事情有好多、好多,但讓人十分期待──沙条愛歌默默想著。

下一瞬。

入目所見為漫天花海。

在安詳而又寧靜的柔美花田中,綿延至無邊天際的馥郁馨香間,妖精般的少女睜開眼簾。

……夢……?

──不對,如果是這樣,會有睡前或是闔眼的記憶……

沙条愛歌靜下心來思忖。

包圍了感官及意識的朦朧化作濃厚的迷霧,彎彎繞繞地以漫無邊際的觸覺填滿所有感知。

破解這個魔術,從夢裡甦醒並不困難。

但最關鍵的問題點為:夢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與根源相連的少女緊盯一切蛛絲馬跡。

是制止儀式的呼喚前、充滿了光輝的戰役前、某個魔術師將劍贈予少女前,還是……「她」透過妖精的眼睛看見「本質」的瞬間。

更重要的是,沙条愛歌究竟是沒有察覺,抑或沒.想.到.要察覺?

於是,繼彷彿要將沙条愛歌的靈魂燃燒殆盡的戀情後,少女所品嚐到的第二種強烈情感,其名為「驚疑」帶來的毛骨悚然。

在沙条愛歌的眼底下悄然展開的是覆蓋了這座城市,乃至於整個東京的、超大型夢境魔術。

如同在「世界」披上一層表皮。

無論人類、從者、英雄抑或神靈,皆被壟罩於這場幻夢之中,並渾然未覺地度過一天又一天「日常」與「戰爭」。

不假借任何祭品或其他魔力源,僅憑一騎從者。
現代不可能實現、也不曾想像的魔術。

完全超出理解範疇。

任何一位魔術師都沒有必要去做,更不會試圖嘗試。

有如神代的魔法。

但是。
 
──如果是摩根.勒.菲就做得到。

為什麼?

沙条愛歌不明白。

少女首次沒能理解對手的想法。

不惜動用維持現界以外的所有魔力,變相被拘束於植物園中,也要施展這個魔術的摩根.勒.菲。

到底出於怎樣的目的……?

「哎呀、妳是從哪裡進來的呢,美麗的姑娘?」

陌生但十分熟悉的嗓音打斷了沙条愛歌的思緒。

當沙条愛歌扭頭看向來者,一抹虹色身影倒映於少女天藍色的瞳眸。

朵朵鮮花以流連忘返的姿態綻放於來者腳下,身披白底花邊長袍的那人身形高挑修長,盪於背後的虹色長髮看上去恍若柔軟的綿羊毛,令人聯想到某種溫和無害的生物。

紫水晶似的瞳夾帶曖昧笑意。

猶如夢境本身,虛幻飄渺的存在。

剎那間,沙条愛歌知道了。

摩根.勒.菲的詭計。

──為了讓她與眼前的、以夢境為食的「他」相遇。

如果是毒藥,對連接根源的沙条愛歌而言,毫無作用。
如果是詛咒,對連接根源的沙条愛歌而言,無法作效。

因此,摩根.勒.菲並未使用毒酒,也並未施加詛咒。

透過亞瑟王的手遞給沙条愛歌的「靈藥」,來自於最古王者的寶物庫,其內只收藏最頂級的夢幻逸品,乃至流傳後世的概念原型。

那是祝福。

名為「愛」的祝福。

讓少女翩翩起舞,笑靨明媚,宛若新生的……

戀愛的祝福。

──妳不是引以為傲嗎?

「不對……」

──妳不是沉浸其中嗎?

「不是這樣的……」

──妳所讚頌的……

沙条愛歌倏地摀緊了胸膛,彷彿這麼做便能壓下從心口迸發的強烈情感。

──妳所推崇的……

明明和她的王子一點都不像。
但是……那空洞的模樣,那以情感(愛)為食的姿態,彷彿另一個「我」。

──愛的魔法。

不、不對,這是愛情靈藥的影響。

被女武神求之若渴,經一沾染就無法逃脫,連同靈核都被焚燒殆盡的、業火般的戀心。

沙条愛歌無法忍受,自己的愛意會在另一個人身上點燃。
卻又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存在,與她是如此地相似。

「唔──被一名姑娘投以這樣熱烈的注視,真叫人害羞呀。」

對方狀似羞赧的神情落入眼底,但沙条愛歌清楚知悉,那不過是拙劣的模仿,真正的他其實「什麼也沒有」。

就像不斷流下沙粒的沙漏,即使能夠感受剎那的情緒、情感,然而,那份感觸在轉瞬之間便從手中溜走,最終連一絲餘韻都不會留下。

迴盪於胸的鼓譟心律壓過了理智。

除卻本質以外的條件,那人的容貌不亞於騎士王,甚至擁有相同的嗓音。

身為騎士的配劍……什麼嘛、原來收在魔杖裡!

不同於清廉的蒼銀騎士,對方向沙条愛歌投以的語調之甜蜜,於半空相接的眼神猶如糖絲般依依難捨。

尤其對方肯定不會拒絕,或者說、絕對會接受她的情感。

那麼、有什麼是比付出的愛意被當事人接納,甚至透過唇齒及舌尖細細品嘗,還要更讓人幸福的事情呢?

於是,根源皇女。

「真是做了不少多餘的事情呢……不過,如果因此與你相遇的話,這份等待不過是苦盡甘來的試煉。」

再一次地。

「我的……」在那名「存在」藉以關切之名行至沙条愛歌面前,伸手意欲搭上金髮少女的肩際時,白皙柔荑主動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陷入愛河。

「──王子殿下。」

只見那虹色身影赫然一震,掛在臉龐上的從容被驚愕取而代之。

並非源於少女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是肌膚相親的剎那,有如波濤般湧入的炙熱情感──